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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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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琐碎。记下,只为让过去的不要过了去

    ——题记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急着请照相馆的大哥给我打印张父母亲的合影带上一起走。我若愿意等,照片可以用专门的机子冲洗出来,效果好些,价格也便宜几倍。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把二老的微笑随身携带,在情人节那天。

    他们的笑,很温暖——比他们身后的阳光更温暖。或说,温暖的是他们,阳光只是背景——一种让幸福更温暖的背景。

    他们相依着坐在我家院坝的一棵柚子树下。那是一棵有着两株相依得很亲近的树干的老柚子树。母亲穿了件深蓝色的女式西装,是那种已过时很久的款式。往常总觉得瘦削的母亲穿着很显宽大,但在这张照片上看去却是挺合身的。这让我的母亲看上去很精神,很年轻,也很——漂亮。笑容很恬,很恬——能看见白白的牙齿。坐在母亲身边的父亲也笑得可爱:抿着嘴,脸上有浅浅的折皱,细看又似酒窝。照片上的父亲是我长这么大看见过的最帅的一次。穿着黑色西服、白衬衣的父亲,看上去是那么和蔼、亲切,而那条紫红色有细条纹的领带更让父亲看上去年轻了很多。父亲和母亲都已不是年轻的年纪,但在这张照片里,我却只能看到他们的笑和幸福,完全忽略了他们的苍苍白发——照片上,他们一点都不老。那种笑和幸福,就像老柚子树后的阳光一般,柔和地涂在他们的脸上,也流淌在他们的心里。

    相片打印出来了,我向那位大哥还有给我把照片过塑的小妹妹真诚地道了声谢谢。小妹妹认得我,坚持不肯再收相片过塑的五角钱。

    临走时,我告诉他们,这是给我父母亲情人节的礼物,女儿的。他们微微的笑了。

    2月14日,情人节。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未成眷属的,难成眷属的,已各有眷属的,只要心有真情,在这一天,都在好好地过这一天,比往日更惜爱手头一分一秒的光阴。

    那一张照片,印照的是我父母亲喜成眷属的爱情。

    那一天,我怀着它坐车驶向的,是我和一个名叫蒲的男子的爱情。

    我说,我们一块儿去吃“恋爱豆腐”

    我们相约盘镇——在他的铜城和我的桃城之间,一个对于我们都是陌生的小镇相候相等。

    我们在田野的泥径上相逢,青烟幕处,阳光潇潇;陌上花正开,河沟水草初长,我们相视一笑。

    我伸出手,说,来,握个手吧。我还在心里说,为了我们来得太难太久的相逢。

    他也伸出了手,但很快就缩了回去。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真切。我当时只注意和有些失落于他迅速的缩手动作。在我走来的小河边上,有很多妇人在洗衣,还有很多小孩在小径上嬉戏。

    我们的话很少,笑容很多。

    盘镇的天气,风很少,阳光很多,我们心里的温暖,都很多很多。我握红色花朵的手,有很多很多的花香和很多很多的阳光。

    我们并着肩,像鱼般游过寥人的街。二月的风蕴在阳光里,乍暖还寒,不会让人烦躁,却能让人庸懒,像喝了几竹筒醇香的甜米酒,思想迷醉着,什么都想做,又都懒得去做。在去饭店的途中,看着与我们擦身而过的男男女女,我开始回味和想像“恋爱豆腐”的味道。

    有一段时日子了,我曾对蒲说,请你吃我们桃城盘镇的“恋爱豆腐”

    那时,他有问过我,为什么要叫做“恋爱豆腐”?

    到了,我们坐下,把菜点好,然后在茶香中等待那道美好的与爱情有关的菜。在等菜的时间里,我把父母亲的合影取出了给蒲看。我心里有一丝想炫耀父母亲爱情的小虚荣,我也想以此默默告诉蒲,这就是我父母亲的爱情和幸福,也是我心底里梦深处期翼的爱情和幸福——恬和的,洒满阳光的,微笑着的。

    但蒲没多说什么,似乎就说了一句我爸妈看起来都还很年轻,我和我母亲确实有些相像的话,尔后便把照片退给了我。关于照片的话题,他再没说什么。

    像之前他突然缩手时我的感觉一般,我的心不由一点点地默默地失落了。像柔软的豆浆块被白方布包裹起来,被重物压榨着点点滴滴滤着水份的过程。

    店主人家很有意思,最先上了我们点的红菜苔、腊肉,接着又上了豌豆汤,最后才将恋爱豆腐小心翼翼地捧到了桌面。

    最有味道的菜,上在最后。主人想告诉我们的,似乎还有很多。

    浅浅的圆形瓷碟中,豆腐诱人地浸在油辣汤里。油辣汤是深红的,属于红色系列,却是有别于玫瑰的红的。若说玫瑰的红是精神上的,这汤便应是物质的。玫瑰红得激情、浪漫,眼前这一碟红却得朴实、内敛。豆腐块儿隐在这红里,隐隐可见焦黄的小方块形的影像。像最初的恋爱,朦胧,神秘,又透着一股吸心引魂的味气。我们都难以知道,走进的将是什么样的爱情,品到的会有哪些滋味——除辣以外的东西。

    我们眼前,只有可爱的、让人馋涎欲滴的一碟红。

    我和蒲各夹起一块豆腐放进了自己的碗里。我说,这是我第二次吃“恋爱豆腐”上次是和几个朋友来的,吃到嘴里,觉着好吃,但只尝到豆腐的味,没有品到恋爱的味。我没有告诉蒲的是,那次我在百思不得其解后给“恋爱豆腐”作了这样的说辞:大概恋爱,就是如这道豆腐一般香中带辣吧?

    豆腐应是用油煎炸过的,煎炸的火侯掌握得很是精妙,豆腐层面煎起了一层薄薄的黄皮,里面依然爽滑嫩白,嚼在嘴里,不知觉就入喉了,唇舌遗一道余香,有些儿麻,有些儿辣。当然还有些别的味道,譬如——沾着辣的香,粘着苦的甜。

    我突然很想看看蒲,读此时就坐在我对面的男子的眼睛。对于他,这道菜更多了些好奇。他曾问我为什么偏要选在盘镇过我们相识后的第一个情人节。我给他的理由是我想请他吃“恋爱豆腐”那是只在盘镇才能吃到的,只有用盘镇的豆腐才能做得出的,全县、全区、全国甚至全世界除盘镇外都吃不到的豆腐。

    蒲似是发觉了我在看他,便也抬头看我。我看见了他瞳眸里的自己。我问,好吃吗?他说,好吃。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吃。不知怎么,我刚嚼过豆腐的喉舌突然间尝到了一种酸涩。我一时还无法探究那是豆腐中带有的,还是由我心底涌起的。面前这个男子,被我喜欢着也被人喜欢着,且是先被人喜欢和“据有”的,我不是故意的,却造成了看似故意的结局:我夺走了别人喜欢的人,把别人就将挨近的幸福,在转眼间糊弄成一个嘲笑,生活的风景从此物事皆非。喜欢着的人也喜欢着我,但我们却不能在一起,不仅仅是人的原因。在没有任何祝福声音的无助里,我们是飞不过沧海的蝴蝶。像活在没有一朵花开的春天,我们只能等待时间和命运的恩惠,相约等别人先幸福。可幸福,那又是怎样一种抽象的概念和难以企及的境界呢?!谁说的,世上每个人都可以获得幸福,好像幸福由得人选择一样。父母亲的照片又在我眼前摇晃,捉摸他们的笑和幸福,我突然好生忌妒。我一直都向往着能像他们一样,过一份恬淡的生活。一些事情我们明明明白那是只会带给我们忧伤的,却往往情不自禁,由它痛痛地割着——美丽却又哀伤,欢乐却又悲苦,希望却又绝望,在这个陌生的城镇,所有心愫被制成眼前这碟豆腐。

    咀嚼着,我似乎品到了菜里所有酸辣甜苦的味道,又似乎仅仅是豆腐的软香而已。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一个画面——“旋乾磨上流琼液,煮月铛中滚雪花”母亲喜欢做豆腐,每次父亲都劝她别太操劳,随便弄点什么菜都可以,豆腐虽好吃,可做起来太累人。记得那时母亲通常不肯听劝告,常常在临睡前把大豆洗净了,放在一个大木盆里盛着,用清水浸泡到清晨,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去石磨房推豆腐。那时我也常常在一边看热闹:父亲有节奏地推拉着磨杆,母亲时而将一勺勺黄澄澄的豆子快捷地喂进磨孔里。在咿咿呀呀的响声中,雪白雪白的豆浆儿从磨里不断地流将下来,像瀑布一样。现在念起,那画面是那么的温暖:在磨豆腐和吃豆腐的时光里,父母亲的农家生活平平静静,相伴相依的心里清清恬恬。

    我不再说话,我静静地吃着豆腐,也吃着爱情的辛酸和甜辣。在默默里我想,这么嫩滑的豆腐,需要怎样一颗玲珑的心灵来煎炸调拌?这豆腐真得是相爱的两个人一起用心来品的。

    良久,我对蒲说,说说你的感觉好么,我回去一定写一篇散文,名字就叫恋爱豆腐。蒲笑了笑,然后却顽皮地摇头:不说,不说

    我说,古代有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说,吃这豆腐,应也不在豆腐,是吧?

    蒲笑了,我也笑了,我们又笑在彼此的相视里。

    后来我又说,就算以后忘记我了,也别忘记这个城镇这道菜好吗?

    刚说完,我看见蒲的眼睛有些黯了下去。

    其实,谁会一辈子铭记一座无人孤城?而在心怀一直念念不忘的地方,又岂不会有一些人影和一些事伫在那里呢?!

    一些心事跌落进红色油汤里。“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凝视着这碗恋爱的豆腐,竟再也咽不下去。

    饭后,送蒲回铜城,车是小小的微型车,很简陋也很挤。坐在蒲身边,心里安定而清和。我说,想在你肩上眠一会儿好吗?蒲说,好的。我把头安安静静地傍在蒲的肩上,一会,我就闭上了眼睛。蒲的肩膀不宽不窄,很温暖,靠上的那一瞬间,我没有想让这车永远这样开下去,因为我知道,那确实只是个幻想和奢望,还是不想的好。就如我和蒲的未来,也是不想的好。我只是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我父母亲相依而坐的身影,以及阳光里他们的笑颜。如果他们的爱情能做成豆腐的话,我想应是色清味醇的白菜豆腐?他们的笑容在我记忆的前方是那样淡定恬和,让我羡慕到心头发痛。

    云淡风清。我们的身影从盘镇穿过,却再也无法将它丢弃。像穿有纱线的针,不小心打错了结,把盘镇连带缝进了我们的衣襟。今后经过了,小镇里的一切,在眼里,定都有缝补过的针迹。望着渐远渐去的盘镇,一种幸福和忧伤慢慢地厚厚地包围了我,我的眼泪也终于无处可逃。

    “恋爱豆腐”的味道在心头一点一点细碎成缕,窗外,云淡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