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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去爬山的吗？她一回头，就看到了她。那是一张很秀气的脸，小小的脸盘。眼睛大大的，但显得有些疲倦。肤色泛黄。烫染过的头发松松散散的垂在胸前，头发很干，有些像草。你是去爬山吗？她才缓过神，说是。女孩不说话，和她站在了一起。她问，你也是爬山去吗？女孩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女孩表情有些冷漠，她没好再问什么。女孩穿了条紧腿的中裤，上面是一件宽宽的短袖，背一个小包。显然这穿装备都不对，他们要爬的山不是旅游景点，全走小路，山上的草木会划伤腿。
大巴在这一站停下来，她上车，女孩也上车。后面有两个位置，她们坐在一起。问司机到光头山得多长时间？司机说，起码也得半个小时。女孩把头靠在窗户上，闭上眼睛。她看看车上的人，有人的登上包很大。她问旁边的人，你们几天的行程，爬几天？对方说，这次短，两天。晚上睡在山上的感觉很好。对方看看她的包，笑笑说，你一天吧，晚上就会家吧？她说嗯。
车快速在通往秦岭的路上行驶着，心情很好，大自然就是会给人这样的力量，不得不承认。大片大片的麦田，山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渐渐的，会感觉它快要盖在自己的脸上一样。喜欢爬山，一来可以挑战自己的意志力，二来对身体好。每次爬完山，都会感觉很轻松，身体好了一大截。
车后来停了下来。乘客陆陆续续的下车，她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女孩还在睡觉。过去，轻轻的拍她的肩示意让她下车。女孩看着她，起身。下车后问她，这是什么山？光头山，她说。她看看女孩的眼睛，有些潮潮的，可能是刚睡醒的原因。
爬山，女孩跟在她的后面。她转过头，问，你叫什么，我叫蕾。女孩说，我叫微。她说，我觉得你长得很小，你能爬到山顶吗？等爬到顶了，就到二点了。下山走平路，走到就到六点了。你能坚持吗？微没有接她的话，问，你经常爬山吗？她说，是，我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爬个一两次山，我喜欢这种运动。你呢？微说，我不喜欢爬山。她笑笑，那你还来爬？微仰起脸，说，如果我说，我是想爬到山顶，然后从上面跳下去，你相信吗？她想说什么。然后就听到了微的大笑声，说，我跟你开玩笑的。她也笑。
山路不好走。踩在人们踩出的小路上缓慢的前行着。她知道她走得快的话，女孩会跟不上她。她们不太说话，只是想保持些体力上山。女孩蹲下身子，摸着自己的头。她问，你不舒服吗？微说，有些想吐，头晕。她说，刚开始爬山，这是最累的时候，再爬会就好了。有人下山，对她们说，不要走这条路，这条路上不去，得走另一条路。她想，微的身力不行，好不容易走了这么多，又要重新走，白走了。微抓着她的手，说，我们重新走吧。语气里没有抱怨的意思，似乎是心安理得的接受。又下山。重新找路，又开始爬。她说，要不要休息会儿，再爬。微说，我们爬到那边，那个有电线杆的地方。她看看位置，并不是很近。折了一根树枝给她说，把这个当拐棍柱着就不累了。她拿起她给的拐棍，支撑着上山。
无所谓干不干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她拿出水，递给她一瓶，说，不要大口喝。微喝了口水，从包里掏出烟，说，要不要抽一根。她摇摇头说，山上，小心火灾，我不抽。微说，我抽完会把烟头弄灭的。我现在抽烟上瘾，不抽会难受，看见烟就会有欲望。微点着烟，她抽烟的姿势很美，第一次不排斥女孩抽烟，因为很像是一幅风景，你是在欣赏一幅作品。微问，你多大？她说二十六。微淡淡的说，结婚了吗？她说，没有，我是个晚婚主义者，也有可能不婚。微说，是你感情上受过伤的原因吗？她摇摇头，不是，我很享受自己的单身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圈子，我对男人没有太多的依赖，也不信任他们，婚姻不能给女人带来安全感。真正能给女人带来安全感的是经济上的独立。微轻轻的叹口气，说，挺好的。这种生活方式挺好的，有时候你越信任一个人，就越会受伤，最后只剩下疼死，生不如死。她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摁灭，说，这是假烟，我从没有抽过这么呛的中南海。
继续上路，微显然已经过了最困难的时候，头上会沁出汗，但嘴上不说什么，第一次爬山。她想她的毅力还是可以的。路上会遇到一些同路的人，各个年龄的人都有。钟爱于这种运动的人还是很多的。遇到一对白发的老人也在爬山。微说，挺幸福的是吧，一起变老。她笑，如果我们早几十年出现，或许我们也会遇到那样的爱情，现代的都市，人们结婚和吃面一样，高兴就结，不高兴就离，认命了，我是遇不到那样的爱情了。父辈的爱情其实很像是爬山，坚持到了山顶就发现了美丽，而我们似乎没有熬下去的勇气。感情变数很大的。微不说什么，慢慢的走着。
她脱下长袖，里面还有一件短袖，蹲下来，裹在微的小腿上。微轻轻的笑，谢谢你。她看着微也笑。这是今天看到微最温暖的笑容。她把手臂举得老高说，你也把手举起来，这样刺就扎不到你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植物，但周身是刺，好的是长得不高。
爬得很久，走走停停，终于到山顶，看表，没有到两点。两个人站在山顶的风里，张开双臂。视野很远。微微躺在草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缩成一团。她不由得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干黄的头发。微用手抓住了她的手，闭着眼睛，却流着泪花。她用手帮她擦拭。她哭得发出声音。她没有安慰，不说话。这个女孩一定是经历过什么，哭就哭吧。她抓着她的手，黑色的指甲陷在她的皮肤里，她没有叫疼。很心疼的看着这个女孩。
女孩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她手上的指甲印，说，对不起，对不起。她微笑的摇摇头。女孩坐起来，说，很久了，都没有人冲着我这样笑，我很失败。微站起来，跑到山崖跟前大声的叫起来，回音在山顶上回悬起来。她走过去，拉着她，说，往回站，边危险。微坐在地上，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向后扬。她看着微的脸，依旧是秀气的脸，眼睛在额头的疤上停下来。微淡淡的说，被打的，他打的。下手重吧，一年了还印在我的脸上。这一辈子，那一幕我都忘不了。微轻轻的点烟，嘴里吐着烟圈。她没有说什么，静静的听。这是一个一开始听就知道悲哀的故事，基调是冷的。
我抱着他的腿，我离不开他。女人爱到这个份上是最悲哀的，没有什么自尊可言。自尊和他比起来，又算是什么呢？爱他那么久，习惯了有他的日子，突然没有他不知道生活还能有什么，好像整个世界都空了。这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只是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有也好，没有也罢，都不会给自己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没有你还会有其它人。他看着我，用腿踢着让我走开，那种眼神很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他。我感觉到害怕，我知道任凭自己用任何办法都无法抓住他了，但我还是紧紧的抱着他的腿。我不知道失去他后，我应该怎么去生活。他用腿踢不开我，后来就动手打我。一直打，一直打，打得我痛得感觉都没有了。他从屋里拿着我的东西，全都扔到外面，我才知道完了，我们完了。我走出门，身后就响着他关门的声音。我在大街上走了很久，才发现我脸上都是血，我的额头是他用杯子砸的。
微接着抽着烟，不再哭，很冷静的讲话。
之后，没有过多久他就结婚了，那个女的大他五岁，但经济不错。结婚那天，我远远的站在酒店外面，看着他们在门口招呼客人。婚纱很美，尽管她不算很漂亮，但是女人穿婚纱总是美的。我没有机会披婚纱，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他看到了远处的我，我看到了他表情上变化。那种笑容僵在脸上，我看出了他的恐惧，他是那么的害怕。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害怕的时候。我转身。走开。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吸烟，我不抽就难受。我试着用很多办法走出这段感情带给自己的伤害。我旅游，我住到山上，我不想跟人接触。我想过出家，想过自杀。什么念头都有过。其实什么道理都明白，知道为他不值得，只是自己的画给自己的牢房，我自己走不出去。我战胜不了自己。我突然发现抽烟，可以让我一时间忘记什么是疼痛。
微笑着看她，说，还好我吸食的不是鸦片，我算不上很颓废对吗？
她笑说挺好的，人有时候经历一些波折是好事，对以后的生活来说。应该庆幸的是离开了他，你的以后更好的。
微说，波折是好事，但是太大的波折就是灾难。你不会理解的。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我没有子宫。她惊愕的张大嘴巴。微淡淡的笑，跟他在一起流过几次产，子宫内膜变薄。最后一次流产，大出血，子宫就被切除了。我不可能再做妈妈了，我失去了做妈妈的能力，和你不一样，你是不婚，是不想生。这应该是他和我分手的一个原因之一，其实他的确也不爱我了，也许自始至终都没有这过。
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是二十出头的孩子。似乎说任何话都不够合适。微说，如果时间倒回去，我希望这一生都不要遇到他，我也会爱惜我的身体，我会爱我的子宫，我的输卵管，yīn道，乳房，所有女性的器管我都会爱。
她坐在草上，会有风吹过来，冷冷的，山上的草也被风吹得一浪一浪，很像小时候看到的麦浪。主动选择和无耐的选择同样都是选择，但完全就是两回事，就像她有生孩子的功能但可以不生一样。但微的不生，是没有功能。她的故事真是沉痛的。比自己才小几岁，却经历这样的事情。还可以把自己的疤揭给她来看，她想她已经够坚强了，很坚强了。
坐久了，微站起身子，说，我们下山吧。两个人走平路下山。走了好远，微说，你怎么了？不说话。她停了停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过得很好很好的。微笑笑说，你以为我真的会自杀。不会的。我还有爸爸妈妈，死是很容易办到的，但活着的人才是痛苦的。他们那么大的年龄，再经历丧女之痛，那么我就也太不是东西了。好死不如烂活着。人生也就这么多少年，现在也活了四分之一，也许一眨眼，我就到要死的年纪，总有活下去的理由。人生不就这么回事。她听着微说的话，她在消积里面寻找着积极的因素，但那种积极却又是灰暗的。这一定是她人生的最低谷，她在挣扎，在脱变。人生的路很长，有低谷就会有高峰，过了现在，就会有柳暗花明。这是一定的。没有人能帮得了她，她的路还要她自己去走。走走，再走走就好了。
下山的路好走，五点到了山下。有大巴等着她们。钻进了车里。微还是坐在里面。靠着窗户，闭着眼睛。她坐在那里，看着那张秀气的脸，很心疼的看着。微睁开眼睛，说，你还有水吗？我有些渴。她从包里拿出手递给微。微喝了口说，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我笑笑，想说，我告诉过你，我叫蕾。但想，无所谓告诉她自己叫什么了，她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才这说了这么多的话。她说，我是你陌生的大姐姐，有些话说给陌生人会更好些。微轻轻的笑。然后又接着睡去。
下车后，微把矿泉水瓶子又递给了她，没有说再见就打了车走了。她拿着那只空瓶子要扔时，却发现水瓶的标签上用笔写着一行字。谢谢姐姐，我会好好的活下去。她站在车站，嘴角露出最优美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