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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凶手]
男生，不高，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穿中袖衬衫，面目模糊。好了，再近一点，好了好了，看清了，头发不黑，但是轻柔整洁，发型不夸张，随风飘扬。嗯，眼睛？眼睛的话，是少见的淡蓝色，很古典的笑容，干净，透明，端庄宁静。
“怎么样怎么样？看出了什么端倪？”安安抢过木枳手上的望远镜。
“绝对是他没错，绝对是。”木枳银牙咬碎，一脸仇恨。
“你说是尹然把你推下海的？这怎么可能？”安安跳起来。
“怎么不可能？披着羊皮的狼，长着白色羽翼的恶魔。把我推进水里还不算，还冤枉我老爸。恶棍。”木枳说“看清楚了，这个家伙是没戴戒指的。”一切都水落石出了，那天是尹然把木枳推下水的，救她上来的是老爸。
“不会那么巧吧，会不会是他刚好路过？”安安跟在木枳后面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
“杀人凶手，你应该觉悟了。”木枳早已窜出那排人工灌木，叉起腰，挺起肚子挡在了尹然面前。
尹然机械地转过头，勉强看了她一眼。白裙子，不算太短，盖过了膝盖，两腿分开，圆规似的站立，看起来很壮烈。尹然根本不想说什么，于是他找个两个字敷衍：“无聊！”然后木讷地走了。
“他没反应。”
“哼，不知悔改，一定是惯犯，嗯嗯，杀人恶魔。”木枳对自己的结论进行了首肯。其实安安很想说，要真是尹然把木枳推下海，也只是杀人未遂。
[大作战]
十七岁年华中唯一一次的淹水体验，让木枳吃尽了苦头，哭倒长城也不为过。此仇不报，就把仇恨的心带进棺材里。上数学课的时候她还在冥想着，报仇报仇报仇，这怕是十七年来，她唯一明确的人生目标。
授课的老师是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有一张像被磨刀石磨尖的脸，眼镜很大，远远看去闪着不明确的光芒，很高深的样子。
木枳继续神游，脑袋里回放着第一次去海边的情景。湛蓝的天空，浮着零丁的白云，风声很小，嗡嗡地刮过耳边本来，那是一次很美满的出游，可是，可是！她把课本抓着咧咧作响。
“木枳同学，请指出2的幂幽数是用哪条曲线表示。”老师冷不丁发问。
木枳哗啦一下，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却呆若木鸡。
“枳枳，这里，第一百三十二页。”安安在前面提醒，手势打得很明显。但迟钝的木枳就是没听见，似乎发呆才是首要大事。
“坐下，尹然同学，你来回答。”老师决定放弃她。
“慢着。”木枳终于有所行动了，全班一脸期待地看她精神饱满地站起来“那个叫尹然的，是我们班的吗？”
全班安静了三分钟。有人在想这家伙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枳枳尹然是我们班的班长”安安跟木枳在一起觉得不是一般地丢脸。
“那就好。”木枳的脸上居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
作战计划之一，花五块钱买把锁把尹然的脚踏车跟校长的机车锁在一起。作战计划二，在他回家的路上设六到七个路障，让他至少也落个缺胳膊少腿。作战计划三，在他的牛奶里放六片安眠药。作战计划四，毫无理由地揍他一顿。
满满一页纸，红墨水滴得四处都是，可以想象木枳在这张作战计划书上下了多大力气，马克笔都用断了两支。
“问题是，枳枳，可行的方案只有，这个！”安安用钢笔在计划四上画了一个圈。
“所以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木枳握紧了右拳，以表决心。
有人开风扇。那张“血淋淋”的纸被吹到了另一张课桌上。
有人经过，腋下夹着一根羽毛球拍，神色泰然，表情单一。“是什么？喔，作，划，计，划，书？好丑的字。”来人感慨，突然弯腰把它拾起来，撕碎了，撒进了垃圾桶里。
“尹然！”木枳快跳上灯架了。身体里积蓄的能量超过了一整颗原子弹。
“垃圾就一定要放进垃圾桶里，这是美德。”尹然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他望了木枳一眼，冷酷而又高傲地笑。
“去死吧——”木枳拧开了纯净水的瓶盖，冰凉地，直直地淋向尹然乱茸茸的脑袋。
尹然一反常态，把桌上的墨水扔了过去。
场面一下子失控了。周围的人像一群袋鼠，抱着各自的书包往外跳，整个教室的玻璃在二人的扭打下咣咣作响。
“尹然居然还手了，对方是女生呀。”“有什么奇怪，是木枳太过份了吧？”
安安没有来得及告诉木枳，作战计划四虽然是可行的，但成功率是百分之零以下，因为尹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但是，打女生？这也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木枳的大作战，彻底失败。为此，她牺牲掉了整条白裙子。当然，尹然那件白衬衫也破烂的再也穿不下了。尹然开始就不大喜欢这个女生，至于这个女生为什么对他看不顺眼，他却一点也记不起来。难道仅仅是因为撕了她一张纸？这也太小气了吧？
“看，那不是二年级二班的尹然吗？好漂亮的眼睛，好像外国人。”有女生并肩路过。
“听说他是中法混血，好像妈妈是法国人吧。不过，从来没来过学校，去年家长会，听说是没有家长来的，还有亲子会也是”女生的声音不大，但尹然听得清清楚楚。不自觉就低下头来，把那又淡蓝的眼睛隐藏在了栗色的碎发下。
他讨厌木枳，自以为是，自大自傲，蛮不讲理。他讨厌这样的女生，这样的一切。
路过教室地时候，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他想也许会下雨，也许会下很大的雨。就像某个时节的某个场景一样，所有的剪影都那样摇晃得极不自然，像拙劣的电影镜头，充满了后现代的迟钝感。尹然一边想着，一边绕进教室。
同班的男生抢先一步跑进教室，直直地朝安安跑去。安安微笑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无意间流泄的温柔。甜美大方，谦逊宜人，这是尹然对她的评价。至少，相对于木枳来说，一个是美玉，一个是顽石，不可同日语。
“安安，刚刚打球的时候把上衣拉破了，这样回去挤地铁很丢人，帮我缝一下吧。”男生脱下衣服。
安安的神经跳动起来，有些紧张，半晌才说：“对不起，我根本不会针线。”脸很红，惭愧的表情，真切善良。一直在一边写作业的木枳没作声，虽然没好气地看了男生一眼。
本来想走进教室的尹然突然站住了。他看见木枳伸手把破掉的衣服抓了过去，从书包里取出针线来，接着是熟练的穿针引线，飞针如流。看得尹然两眼发直。不明白的是，大小姐模样的木枳身上怎么会有这么亲切的东西。
“你还不谢谢我？”木枳斜着眼瞪男生，活像个女巫。
男生摸摸后脑，尴尬地笑，嗫嚅说：“我以为大小姐模样的木枳，应该是什么都不用亲自动手的。”
木枳的眼睛好像意外地闪动了一下，低下头继续写作业，但是执笔的手却一直没有动。
“木枳的妈妈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为了减轻爸爸的负担，她什么事都是自己做的。这些，我都做不来。”安安微笑着，有点伤痛。
尹然把脸埋进肘弯，居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面前这个女孩，总是披着长长的卷发，眼睛朝天地行走在各式各样的人群里，总是保持着华丽开朗的笑容。宛如深夜的玫瑰，悄然美丽，黯然伤痛。他讨厌她，无非，也只是因为她高贵的神情。与其说讨厌，不如说是嫉妒，嫉妒那份明艳的坚强。
放学后，尹然跟木枳走的是同一个方向，但尹然总是推着脚踏车走在木枳后面。然而独自行走的木枳总能在一瞬间消失无踪。如今尹然才知道，木枳每天回家都要去附近的市场买菜，像个家庭主妇一样，絮絮叨叨地跟人砍价。后天练就的一身好气势。
天色已经很晚，这样的夜色里，一个女孩子单独回家，是很危险的。
尹然有点敏感地停住了脚步，一直等到木枳买完菜，看她大包小包地提出来。鬓角流着汗，黑色的天然卷发安静地贴慰着。兴高采烈地跟菜市里的大婶告别，重又走向回家的路。
想象不到的辛苦，真是。
尹然现在才想到之前做的事情很出格，至少，得赔她一条裙子吧，让她的美丽更张扬的裙子。
“木枳。”他叫她。
“啊？你来做什么？”对方两眼冒火。
尹然不由分说地夺下她手里的东西，把重量转移到自己的双手。不经意碰到木枳的手心，有粗糙的茧，锯着他的手指。“我以为，你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千金。”尹然说。
“那对不起，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木枳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抢过东西风风火火地走了。
尹然看着她追上了一辆公车，整个人像一片小纸人似的贴慰在汽车入口处，隔着玻璃窗一脸安然。
天空的颜色一变再变，终于下起雨来。
[你懂什么]
“枳枳，你有没有看见我跟妈妈的结婚戒指？”木先生这一天都在翻箱倒柜，弄得整个家像个垃圾站。
“别来问我，你不是一直都戴着的吗？”木枳拿出一把小刀剪指甲。
“不是啊，上次去海滨浴场前，我还特地取下来了，就是怕弄丢啊。奇怪，不会是被野狗吞掉了吧，要是被野狗吃了，我们岂不是要去追杀那条狗？”作爸爸的很烦恼。
“说什么傻话，社区里怎么可能有人养狗。”木枳踢开门口的报纸，皱了皱眉头“老头子，搞完破坏记得用用你的还原大法。对了，晚上吃白菜，青椒和大葱，我现在出去买！”
“什么？吃这些，我又不是和尚。”木先生扑出门口，门却被及时地关住了。
“有什么意见，统统驳回。”木枳很不高兴。
木枳跟尹然的关系最近很奇怪，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暧昧，绝对粉红色的暧昧，让她的头脑有点不清醒。这可是很危险的事，更何况对方是杀人凶手。虽然她现在还没死。
那天，那天她记得很清楚，大海起浪的时候，的的确确是被人用力推了一下，结果就掉进水里了。等她醒来的时候，海水还很蓝，天还很晴，太阳直直地挂在透明的天幕上。一切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她自己，就只有爸爸跟尹然是湿的。要不是尹然那双淡蓝的眼睛，她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是谁推她下去的。
差点出人命。她唏嘘。
鸡蛋四个，大葱二两，嗯，清炒白菜，青椒炒肉。晚餐够了。她提着两只塑料口袋，沿着人行道走。
这个城市四处都穿插着小巷，安静而诡异。
有人争吵，有人被打，行人匆匆回避。
“给我，戒指！”穿花裤子的青年把少年按在满布青苔的墙壁上，暗绿的脏水渗进了衣裳。
少年的嘴角流着血，闭着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口中铿锵：“没有。”
“小子，你要记住，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青年怒气更盛，扬手给了少年一个耳光。
“真的没有。”少年憋足了劲，伸直了脖子。半边脸浮肿起来，鲜血沾到了灰色的t恤上。
少年的声音冷静而凝重，那么熟悉。木枳站住了，悄悄地侧过头。
不高，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头发不黑，但是轻柔整洁，发型不夸张，少见的淡蓝色眼睛。是他！
“你给是不给？”青年用了蛮力，下手重起来，拳头在少年的肋骨上嘭嘭作响。
木枳的手不听话地抖动着，鸡蛋一枚一枚飞向青年的头顶。啪啪啪，碎掉了，流出金黄色的粘稠物。木枳就抓着尹然的手在大路上飞奔起来，一直穿过了平安桥，地下通道，越过了购书中心的侧门，跑了很远很远。
“你怎么会跟不良分子混在一起的，还被打成这副德性？”木枳气喘吁吁。
“”尹然耷拉着头，刻意不想露出那双清澈得像湖水一般的眼睛，半晌才说“别自以为是了，你懂什么？”声音是冰冷的，把木枳的热心降到了零度以下。
时间和声音，好像在那一刹那静止了。
[想去海边]
尹然一个星期没来上课，也没请假。家人联系不上，仿佛人间蒸发了。关于那天在街头看见尹然的事，木枳什么也没说。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指责似的回响，回荡在耳边。
木枳问安安：“尹然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安认真地说：“除了你知道的那些，我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不过有一个传闻”
“传闻？”
“听说他有一年在海边因为救过一个女生，而遗失了母亲留给他的戒指。”安安的眼睛里有另一层深意。
也是突然间记起了父亲的话：“上次去海滨浴场前，我还特地取下来了，就是怕弄丢啊”很是要命的话。
木枳刷地神经质地站起来，顾不得是在上课，就往楼下冲去。
“你去哪儿啊？”
“海边！想去海边！”她头也不回。
[海的天空，天空的海]
木枳算是知道了，那天因为突然涨潮，引发了父亲的神经紧张，才错手把她推进大海里的，救她的，是一个有着柔软臂弯的少年，他没有救人的经验，只懂得把人往岸上拖。于是被拖上岸的女孩被海水灌糊涂了。不不不，在糊涂之前因为太慌乱，在挣扎中抓掉了少年左手上的戒指。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真是太糊涂了，还用纯净水泼他呢？
“我是个混蛋——”木枳对着碧蓝碧蓝的海水大叫。声音很快就被卷跑了，在空中打着旋儿，不知要溜进谁的耳朵里。
“你鬼叫什么？”尹然撇着嘴，单薄的唇形成一条奇怪的弧线，但眼睛里的蓝，却是温暖的。
“你果然在这里。”
“嗯，到了这里才想起来，那个时候可能救了你。”尹然咬咬下唇。
“哦？”“唔上次那个人，是我哥，只是想要那只戒指而已，我们之间没什么感情，不过，我读书的钱是他挣的。妈妈很早就抛弃我们了，爸爸也有了新的家庭，所以才会那么糟糕。”尹然的声音被风吹散了，但是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很蓝的海吧？要不要下去找回来？”
“神经，现在是秋天了。”
“是啊，秋天，天空也很蓝吧，像海一样。”
“海的天空，天空的海孤单的小船悠悠，妈妈采莲藕”
是很恶俗的儿歌吧？它的作者也一定很低劣。只是，好温暖，有种想睡的感觉。看着尹然淡蓝的眼睛，木枳有一刻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