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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留下的伤口还在痛，雪白的纱布早已经是一种暗红的颜色。我试着抬了抬左臂，还好，并没有想的那么糟糕。已经是早上七点了，太阳光还是没能射进来，但是却有了一种隐隐的温暖。我点了一支烟，极无聊地吸着，然后又点了一根。
昨晚的恶斗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顺利，那几个人并不是等闲之辈——凡是强哥让我去的，从来不是寻常的小混混。几年来，在打打杀杀中走过了人生中最凶险的路，身上留下的伤痕早已经是非“几”字所能形容。
不知道我的那几个小弟现在可好？陪着我打了一场恶战，我真的希望他们能够好好地休息，然后再也不要介入江湖的纷争之中。其实，每次打过之后，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希望，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早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门铃响了一声，我把烟头扔掉，过去开门，进来的是阿香，我的女朋友。
“又去打了？”不出我的预料，这真的是她的第一句话。我默然地点着头，看着她的目光落在我左臂的纱布上。“都这样了还不换一换。”她熟练地取下纱布，从抽屉中取出我的药盒，消毒，包扎。
我只是看着她，全然没有痛的感觉。“为什么又伤得这么厉害，”她淡淡地说，话语中带着一种幽怨贺责备“这几个月来总是受伤，你自己怎么不注意一点？”
我这是确实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没有做错事情，所以不必为我的受伤而道歉，可是现在我又确实能够充分体会到她的心情。她的关心让我自己的心中似乎产生了意思愧疚。“我以后会注意的。”
阿香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唉，为什么总是‘以后’？什么时候你才会对我说‘我不会在打了’？什么时候我才可以不再担心？”她的眼中此时已经充满了泪水，声音变的有点颤抖“难道你想一辈子这样打打杀杀地生活吗？”
我默默地点了一根烟，一声不响地抽着。
“你回答我啊！”阿香此时已经留下泪来，看了我一会，又垂下头，低低地抽泣。“别再打下去了好不好，我们一起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你去找一份好的工作，然后我们结婚，一直到永远，再也不介入任何的厮杀中去”
我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她的泪打湿了我的衬衫。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给她任何的答复，让我离开那个在旁人开来是一一片黑暗的那个社会几乎是完全的不可能。但是我又不能让她的心在每天悬在半空为我的安危担心的同时受到伤害，迟疑了好久，我只能有些僵滞地说了一句：“会的，给我时间。”阿香这时已经擦干了泪，幽幽地说：“对不起，我又在发牢骚了。”
我的心里突然感到很不是滋味，每次她都会这么说，似乎所说的原本就是她的错，只是我心里明白，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一时我无言以对，只能更紧地抱抱她，感觉她的呼吸和心跳，让一切在时间的凝滞和对视的无言中成为回忆里的永恒。
我左臂的伤口似乎在扑通扑通地跳动。
这时候手机响了，我拿过来，是强哥。
“阿天，听说你昨晚受伤了？怎么样，要不要紧？实在不行的话就去医院弄一下，让几个小弟陪你去。”强哥比我的资历要老，而且从三年前开始我就跟着他，他对我也是关心备至，毕竟我是他自己带出来的人，何况我们之间，早就因为一次生死的劫难成了铁哥们儿。
“我没事。”我低头看了一眼阿香“只是皮外伤，而且现在有阿香照顾我。”我停了一下，接着说“有个小弟的手好象是不行了，现在在x医院，另外几个没事。”
“我会去看看的。”强哥一向很关心下属，所以他这样说我并不感到吃惊。“你把电话给阿香，我有话对她说。”
我拿着手机对阿香说：“强哥找你。”她拿过去，不停地应付着，我也听不清电话里面究竟讲了些什么。最后，阿香挂了机，转过头对我说：“强哥让我这几天好好照顾你。”
中午的时候我和阿香在外面一家小店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在家里打发近似无聊的时间。下午的时候，阿杰过来了。阿杰本来是我的同学，在我走上这条路之后，他以为混地太差来找我，我就把他推荐给强哥。他凭着一身好功夫和做事时的胆大犀利很快得到了强哥的信任和重视，成了我的搭档。
“强哥让你单独行动了？”阿杰的话似乎总是有一种质问和肃杀。
“还有几个小弟。”我很随便地说，顺手剥了一根香蕉。
“妈的，什么人敢把你给伤了，下次非要剁了他不可！”他的脾气并不是很好。
我淡淡一笑“还用你吗？那几个家伙昨晚全倒了，就算没死，也要残了。得罪强哥的人能舒服吗？何况是我下的手。”
阿杰的眼中这是露出一种神秘的微笑“正是因为你下的手我才会那么说，换了别人，可就不用在剁一次喽。”他吐出一口烟，斜视着我。
我心中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杰笑笑道：“没有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我只是想告诉你，有时候心太软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冷冷地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阿杰这是大笑起来“算了，别装下去了，我全知道，因为我晚上知道你要去哪里，就和小勇一起过去了，结果小勇的车开的并不是很好，半路撞上了一个老太太，在医院耽搁了一会，没赶上好戏，只是看见了一个结尾。”
我这时也笑出来“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出来？”
阿杰笑着说：“我出去？那岂不是坏了你的好事？那个女的好象还不错。”
我咬了一口香蕉说：“什么，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看她可怜，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怜？”阿杰打断了我的话“说实话阿天，你那伤不就是她”
“是我一时疏忽了，没有留神。”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平，因为现在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放过了伤我的人。难道只是一时心软？当时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为什么我就没有下刀？似乎在我的脑海中早就有那么一个影子，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来。
阿杰看出了我若有所思的样子，用手在我眼前晃晃“哎，没事吧？现在就开始想了？”他转身对阿香说：“阿香，小心了，眼看出来第三者了，说不定就他这人以后还会有第四五六七八九者，你还是嫁给我吧。”
阿香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我岂不是成了芳姐的第十者？”
阿杰大笑，又转向我说：“以后还是别太手软了，万一什么时候强哥知道了总是不好。”
我点点头，依旧吃我的香蕉。不料手一抖，一下子掉在阿杰身上。阿杰这是可是睁大了眼睛，见我还在笑，一脸不满的样子“我最讨厌别人弄脏”“我”字还没有出口，他就被阿香的香蕉堵住了嘴，我在一边笑得更欢了。
胡聊了一阵之后，阿杰走了。临走的时候我见到了他说的那个小勇，一个很不错的年轻小伙子，充满了一种年轻人的朝气。只是在我的眼里，这样的年纪就开始走这条路，似乎有点可惜，有点遗憾。
在家里的时间一长，就有一种闲着难受的感觉，幸好左臂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会影响行动，于是打打拳练练功，不过总是不很惬意，是在憋不住了，好容易才说服了阿香，让我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出去转一圈。穿上那件自己最喜欢的黑色风衣，立即有了往日的那种叱咤风云的感觉，几天来堆积在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试试车，没问题。这车跟了我好几年，应该可以叫做老伙计了。点火，加油，离合挂档，加油，然后松开离合，径直向前冲出去。
外面的世界，很美。总是有那么广阔的天地等你闯荡。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我停下来，取下头盔，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沁人心脾的清新与自然。抽着烟，抬头看看天空，洁白的云在阳光里炫耀着自己的多姿与妩媚。如果不是在黑道中混，岂不是能够天天和阿香一起拥有这样的美丽？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愧疚。阿香是个很好的女孩，早在很多年以前，她的父亲就是这一带颇有威望的老大，只是后来被人灭了，全家只有阿香因为在外地读书而幸免。那是我们在同一个学校，好象她从来都是对黑道中的厮杀持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偏偏就是反对我介入。回想起来，我和强哥还是因为她才会认识的。在我的印象中，她不怕黑社会，因为她有背景；但是她也不喜欢黑社会，甚至现在想极力与黑社会摆脱一切关系，因为她爱我，她不想让我重蹈她父亲的覆辙。只是我一直未能如她所愿，而且怕是永远不能了。
我一直沉浸在一种无边际的思考中，直到有两个穿著西装，带着墨镜，嘴里叼着烟卷的人走到我旁边，手插在兜里站在那儿。我点了一根烟，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是道上的人，这是我的直觉，也是经验，难道是对我来的？
他们站在那里几乎没有瞟我一眼。我的心情放松了一些，仔细打量着他们。一贯的警觉让我注意到他们在裤兜里面的手，似乎有什么东西，是刀？我不能肯定。其中有一个发现我一直在看着他们把烟甩掉，用手扶扶眼镜，抬抬头，整整衣服，脸上露出一种不屑的表情。“妈的，和我玩酷，你还差点。”我心里暗暗骂道。
这是路上过来一辆出租车，停在那两个人面前。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走上去。车上下来一个女的，穿著很是入时，向着那两个人问：“找我——有事吗？”
其中一个人点点头，说：“那个人找你。”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我。
那女的微微一笑“是吗？”正要转身向我走，却见另一个沉默的人的右手猛地从裤兜里面抽出——果然是一把闪亮的匕首。难道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就听见那女的“啊”一声尖叫，血已经从她左腹留下来。
我突然间冒出了一种正义感，这种感觉让我放弃了原先的种种疑虑，一边大喊住手，一边跑过去，飞起一脚正中拿着匕首的人的颈部。那人毫无防备，当即倒地。另一个一愣，立即挥拳打过来，但是被我用胳膊格开了，然后提膝击中了他的要害部位，接着一拳打倒在地。
那女的这时弓着腰站在一边，血已经流到脚下。我把她抱起来，放到摩托车前面，然后直向最近的医院飞奔而去。
我不知道这样做算不算是“英雄救美”或者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一个英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一个美女，因为在情急之下，我根本没有看清她的样子。现在她在手术室，我在外面等。我决心将好人做到底，也许会在她出院之前一直照顾她，虽然我们并不了结，我也绝不是常人眼中的那种“好人”
好在她伤得并不是很重，手术也是很顺利。差一点就伤了脾脏和肾脏，这丫头还算幸运。她躺在床上，还没有醒，我也终于可以看清她的模样了。原来是她？我心里猛地一沉。怎么会是她？我的大脑有些混乱，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一根烟，然后就有一个护士走过来，有些生硬地说：“虽不起，病房禁止吸烟，请把烟掐掉。”我向她笑笑，然后就走出了病房。
是她！
我心里的感觉很复杂，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就想小时候做错了事情又在父母面前死不认帐的感觉。我狠狠地抽着烟，良久，才走回病房。
她还没有醒。
我细细打量着她。原来她真的可是说是一个美人，所以既然能够用“美人”二字来形容，我也就没有必要在描述她的头发，眉毛，眼睛脸蛋唇和嘴。只是因为才流过血，脸色有些发白，神情有些憔悴，不过那样似乎更显出一种朴素的美了。我的心中不觉萌发出一种冲动。
上次就觉得它在我的脑中早就有那么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现在看来还是，但是我确实并不认识这个人。这时她醒了，很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看四周，然后发现了我。她用一种嘶哑的模糊的声音问：“是你救了我？”我却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这时她又有些吃惊地加了一句：“是你？”
原来她并没有忘记我，虽然只是在那天晚上见了一面，而且是在刀下。我苦笑了一笑“对，是我。很高兴能够再次见到你。”话虽是这样说出来，却总是感觉后半句有些别扭。我们两个见面，即使是不再医院里，怕是也难以高兴地起来。
她惨淡地笑笑。“谢谢。看来我们还算有缘分。”
我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轻松地回答。意外之余，我很机械地问了一句：“那天晚上的事，你不怪我？”不过也许那就是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答案。
她摇摇头，淡淡地回答：“那天晚上？我知道什么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且那天晚上你也没有对我怎么样。”
我心里不知怎地就平生出一种感激，但是我也发现，我们两个一提到“那个晚上”旁边就有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也许这些人太俗，他们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意味的，是一个生与死的转折点。她在我的意识中逐渐变得亲切起来，交谈也变得越来越舒畅。我现在暗自庆幸那天晚上没有杀她。
她叫子然，知道这个名字之后我也就不再奇怪为什么老是觉得眼熟了——她是我以前一个女朋友的妹妹，她姐姐叫子欣。说起她姐姐的时候，她哭了。
“姐姐被一个叫做小勇的人强奸以后自杀了。”
我的心里一震，子欣——死了？而且——小勇？难道就是阿杰手下的小勇？我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子然微微叹了一口气“三个月以前。从那以后，我就无依无靠了，所以我找了一个在良叔手下做事的男朋友，一来有所寄托，而来可以找机会给姐姐报仇，因为我知道良叔和强哥是死对头。而小勇是在强哥手下做事的。上一次你们的人因为良叔的一个小弟在强哥的地盘上闹事而报复的时候你放过了我。本应该谢谢你的。只是回去之后，良叔认为是我告密，认为我是卧底才没有受伤，当时就打了我一顿，然后关了起来。今天她说有重要的事让我去那里，我去了，结果是他们要杀人灭口。不过又遇着了你。如果没有你，怕是现在我已经死了。”子然说道这里居然留下泪来。
一个人对他以前的恋人总是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的，不管那时是因为什么原因分开。现在想起子欣，心里总感到有一种压抑，而她却——却死了！子然并没有见到过我，考虑了一下，我决定暂时不告诉她我和她姐姐之间的事情。但是看着她的泪水从脸上滑落，我心中不觉生出一种奇怪的怜悯。所以在阿杰他们说我心软的时候，我并不会反驳。“别哭了。”我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女人的泪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止住的。
我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我心里多难受。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方。
病房里面微微乱了一阵，我没有回头，好象是又有人进来了。良久，我转过身，发现子然的身边多了一个人，样子和神态与子然没醒的时候差不多。刚要把目光移开，我却在床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杰？”我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阿杰猛然回头，也是有些惊讶“你在这里？为什么你把手机关了？我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掏出手机无奈得笑笑“没电了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阿杰往那床上看了一眼“是阿香。”
阿香？我的脑中翁一下响起来“她怎么了？”
“唉。”阿杰叹了口气“被老良那边的人捅了几刀。”
“什么？”我的心跳似乎停了，看了一眼床上的阿香“现在怎么样？”
阿杰苦苦一笑“要是重伤还会呆在这里？没有什么大事的，只是失点血而已。幸好当时我和小勇及时赶到，不然你可是要后悔终生了。对了，你怎么又会在这里？”
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阿杰笑着说：“看来你这两天要走运了，还是桃花的，两个美女在面前躺着，看你怎么对待她们两个。”
我剜了他一眼“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阿杰并没有怪我，他是能理解现在我的心情的。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小勇在什么地方？”
“你找他有事？”阿杰疑惑地问。
“有。”我肯定地回答。
小勇这时候就在下面，一个人靠在车上默默地抽烟。见我和阿杰过去，连忙丢掉烟头，很有礼貌地像我们打招呼。我和他两个人进了车，把阿杰留在外面。
“你认识子欣？”我问。
小勇的脸上显出一种特别的为难的神色，头靠在靠背上，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是，我认识她。”
我有些难过，喉咙里面有些哽。“你们很熟？”小勇回答说；“曾经是的，但是现在想起来却也是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他的话语似乎有一种潜在的哀叹，我能听得出来。不过似乎我当时说话的语调也是那样的。我接着说道：“子欣曾经是我的女朋友。”
小勇的身子突然猛烈地一颤，似乎是从一个噩梦中清醒过来一般，脸色很是惨白，看着我的眼神也是极为奇怪的。我叹了口气“你对不起她。”他没有说话。沉默很久，他黯然地问我“她现在还好吗？”
“她死了。”我不知道自己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是什么声音。
这个消息对小勇来说可能还是一个意外。他沉默了好久，然后看着我说：“天哥你想让我怎么办？”
我知道他会问我。本来我已经决定要他的一只左手，但是看他今天的表现，我又只想要他的两根手指就够了，岂料话才到嘴边又锁住了，子欣已经死了，小勇看来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还有继续纠缠下去呢？我叹了口气“算了，人生的路还长，以后不要犯同样的错误就是了。”
小勇看着我，最终只是点点头。
“她妹妹在上面。你去看看吧。”
小勇和我一起上了楼。子然的脸色还是那样，而且现在又多了几分痛苦的表情。见了小勇她居然什么都没有说，我原来以为她会变得很激动的。
还是小勇先开口了“你就是子然？很高兴见到你。”
子然看了小勇一眼“你认识我？你是谁？”
小勇微微笑笑，虽然还是很是勉强。“我是”他的话停了一下，我知道他顾虑的是什么。“你姐姐的一个朋友。”
子然轻声“哦”了一下。我很是奇怪子然并不认识小勇，我原来认为子然一定认识这个杀死了她的姐姐的人，并且早已经对他恨之入骨了，但是这样也好，也许他们之间可以不出现这件事带来的纠葛和恩怨。
阿香这时候也醒了，看见我，禁不住委屈地哭出来。我的心里也是难受，她的伤全是因为我，我现在又能作些什么呢？也许我对不起她。
我在医院陪了她一天，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家里的灯居然亮着，难道有人？我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很警觉地开了门。
里面静静的，并没有人进来的迹象，也没有任何人的气息。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是我太过于多虑了。
又饿又累，我拿起一块面包正要吃，后面有一只大手扳住了我的肩膀。“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嘶哑的，并不友好的声音。
我知道在我转身的一刹那就挨了重重的一拳，然后我看见了刀光。我记不起当时我是怎样反抗的，只是有一个印象，我跑到了屋外，然后正好遇到小勇向这边走过来。那两个巨型的家伙在后面嚎叫着追出来。我的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难道是他要杀了我？难道就为了今天的事情他要杀了我？”
小勇看见我出来，从身上抽出一把刀跑过来，扬起手来猛地砍下去。
我的心已经凉了。
可是受伤的并不是我。因为后来的事实证明，要杀我的并不是小勇。
我和小勇费了很大力气才摆平那两个家伙。两个人的脸上早就是青紫色的了，嘴里也只有血腥的味道。“幸好你来了。”我忍着疼痛说。
“是强哥让我来接你。”小勇一边擦嘴角的血迹一边回答。
“强哥？有什么事情吗？”我有些诧异。
小勇摇摇头。一路上我几次向开口说些什么但是终于没有做到，只是多点了几根烟。
强哥看起来似乎还是那么随和，见我进来就给旁人使眼色下去。我明白他是想和我单独谈谈。他吐了一口烟“那天晚上你放走了一个女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的心里一颤，强哥怎幺会知道了这件事？好在他的语气中并没有太多的责备，更多的是一种忧虑。我扔掉烟头，然后只说了两个字“什么？”
强哥叹了一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有时心软，尤其是对女人。但是要知道，那次对付的是川光友良的人。他的个性你不清楚，如果你伤了他的人，他会把帐算到我的头上，但是如果你放了他的人，他会认为你是在鄙视他，然后杀掉你，再来和我算帐。况且我和他是死对头，你想想，你以后的日子还会好过吗？阿香就是他的人弄的，刚才的那两个人，我估计也是。”
我想了一会，扔掉烟头“强哥，我不怕。”
强哥苦笑了笑“阿天，我没说你怕。我知道，你和阿杰，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但是我怕。你不知道，川光友良刚刚收了三黑子的地盘，我能感觉到，他马上就会来找我。那样的话，你就真的友危险了。”
“我不怕，强哥。”我坚持这样说，不料强哥这是猛地一拍桌子“你给我听着，不要在我面前逞能，英雄不是好当的。过几天，阿香一好，你马上带她走。阿杰和小勇也要走。你这几天也不要在外面给我闲逛。”
我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强哥的态度和眼神似乎已经不允许我再多说一句话。我走出去，小心地关上门。阿杰就在外面。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解地问阿杰。阿杰的脸上是一种奇怪的表情。许久，他说：“全都是因为你。强哥他老婆被杀了。”
“嫂子死了？”我吃惊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小时以前。”阿杰叹了口气“是狙击。一颗子弹穿过头颅。”
我没有作声，也知道强哥刚才为什么那样说话了。我问阿杰：“你打算要走吗？”
阿杰苦笑。“不走又能怎么样？活着总比死了要好吧。川光友良要对付的只是我们几个人而已。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留着一条命，日后还是可以拼的。”
我心里很乱。在走和不走之间，我犹豫。我不怕死，但是我也不想死。我记得我似乎是从来不知道逃避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许这次将要有一个例外。
天空布满了云，并且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路上显得有些冷清。思维混乱的我根本没有心情去欣赏所谓的雨景，虽然我的车速放的出奇的慢。从强哥那里回来之后，我一直在为走和不走而苦恼。在这样的时候，我喜欢骑着摩托车去跑一圈，虽然我知道现在很危险。
路上的车似乎也是少了许多，直到我意识到前方不远处的一辆车的灯光开的特别亮，直晃着我的眼睛向我冲过来。我本能地想到了躲避，于是踩住刹车，双手一送，车子划出一个漂亮的圆弧向着相反的方向行去。
那辆车的速度立即提高了很多，一直追过来。我狠命地加油，车速也接近了极限。我心里并不是很怕，因为凭着车子的性能和我的技术，我有足够的把我逃离这场追逐。眼看后面的车子和我的距离一直没变，我心里不禁暗喜。我知道前面拐角处有一段极为狭窄的路，有一次我就是从那里逃命的。就在前面了！我一阵兴奋，谁知下雨天路滑，拐弯是车速太快，一下滑出去，在地上留下一串闪亮的金色火花。
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战栗。难道是命中注定我要死在这里？我尽力控制着车子，头脑中却就要接近空白了。
车子并不听话。
好险！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最后的时刻我还是过来了，不过好像腿上已经被什么东西划破了。
后面的车依然在紧追。
来吧，我微微一笑。前面隐约已经看见了那个巷口。不对！那里堆满了东西，根本过不去了！难道真的是今天该死？现在怎么办？
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那么如果反方向冲过去，然后从车上跳过去能成功吗？我从没试过。
汽车已经越来越近了。
我一狠心，调转车头反冲过去。我知道死机一定会吃惊的，以为他不得不佩服我的胆量，况且我平生第一次能够完成那么完美的动作就被他看见了。
我很为自己的幸运而感到幸运，因为这么一来，我和那辆车的距离又拉开了。换句话说，我和死亡的距离又远了一点。我一直认为自己命大，能在很多时候化险为夷的，如果不是命大就是运气实在太好，但是在我的印象里，运气“实在太好”的只有傻子或者白痴，可我也知道自己并不是白痴，更不是傻子。
所以我的运气并不会太好。隐隐约约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汽油味，而且油表的示数在急剧下降。难道油管漏了？我一紧张也高兴不起来了。很快，能源指示灯亮了，然后没过多久，发动机的运转也开始不正常。我手心沁出了汗，第一次感觉到两个字：极点，是紧张的极点。
发动机终于停了。还没有容我作出决定，后面的车已经狠狠地撞上，我和车子一起飞起来，摔下去。原来这里是一座桥。
第一次和死亡靠地这么近，死神多情地吻了我的脸。只是很可惜，她的美貌并没有能征服我。落水的一刹那，我脑中闪出一个念头：我还活着！
水很凉。我挣扎着往上游，终于上了岸。“妈的，看我什么时候非要把你在水里泡几天不可。”不过现在没有力量，更没有用捡回来的一条命计划那么多东西。
现在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家的温暖了。洗完澡躺倒在床上，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疼，被水重重地拍了一下地滋味可想而知。
迷迷糊糊到了早上，动一动身子，疼。我无奈的笑笑，能感觉到疼已经很是不错了。
收到一封匿名的信，拆开来读读，是川光友良的。他说我只有四天的时间考虑是不是把他的东西还给他。如果还了，以后各不相干；如果不还，包括强哥在内的所有人都要收到牵连，至于结果是什么，他只是画了一个骷髅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被别人勒索。我并不知道他想要我还的东西是什么，因为从未拿过他的任何东西。我只是把这个当成他对付我的一个借口，便把信一揉，随便地扔到了墙角。
阿香还在医院，她现在是否好了一些？她的微笑的脸是不是还是苍白地让人产生一丝不由自主的怜悯？很想去看看她，却又实在不想动，浑身上下又疼又累，只能拿起电话拨号过去。
阿香的声音平静而温柔，让我心里不得不充满了甜蜜和温暖。我说我感冒了不想出去，明天再去看她。她默默答应着。挂断电话之后我有一次躺在床上。
“喂？”过了好久，我有气无力地接了一个电话，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一个似乎有点熟悉的声音飘过来“天哥吗？我是子然。”
子然？我居然把她忘记了。毕竟子然和阿香的身份不同，我也不怪自己会有这种过失。我问：“你怎么样了？今天好点了吗？”刚刚给阿香打电话的时候还在硬撑着表现自己很好以免让她担心，现在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天哥你不舒服吗？”子然的声音也是很甜，让我不由得想到了子欣。“没什么，只是感冒而已。”我缓缓地说“今天不能去看你了。”
“好的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明天一切都会好的！”子然挂断了电话，我却若有所思的呆在那里“明天一切都会好的”曾经，有一个女孩很是喜欢这句话，甚至在我们分手的时候，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了那么一句话她的名字叫做子欣。
现在子欣死了！我其实总是在对这句话有些怀疑的，为什么子然说小勇强奸了子欣而她却完全不认识小勇这个人？这是谁告诉她的？我隐约记得，曾经子欣写给我的信里提到过小勇，或许可以从那里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我打开电脑，在一篇文章，确切地说是信中找到了小勇这个名字。小勇曾经是子欣的高中同学？小勇那是曾经喜欢过她？然后呢？我飞速浏览着下文，可是我失望了。不过我觉得小勇和子欣，甚至加上子然，他们三个人中间一定有一种特殊的关系。虽然我知道现在并不是解迷的时间，但是我忍不住作出了种种假设，只是似乎没有一种看起来是合理的。突然我想起子欣以前给我过她的所有日记，它们还在我的电脑里。
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项浩大而麻烦的工程。日记中果然存在一个叫做小勇的人，他那时几乎是疯狂地迷恋着子欣。但是后来，他走了他自己的路，因为子欣说她希望她的男朋友是个出色的人，而小勇当时几乎是个劣等生，是个混蛋。他临走时对子欣说三年后再见时见到的小勇一定是个不一般的小勇。那么三年后呢？我的眼睛快要疼了。那一篇也在。小勇没有能够赴约。子欣自己写道那时候很是失望，小勇在电话里也是自己对不起她。
可是后文呢？没有了！我于是不知道为什么子然会知道那件事了，而从最后的日记到现在有两年的时间。
两年的时间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发生的。
我伸伸腰打个呵欠，外面已经黑了。
胡乱吃过东西以后，一阵浓厚的睡意便侵袭而来。正想躺下，阿杰过来了。
“你决定好什么时间走了吗？”
“走走走，你就知道走，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就差点死了？为什么你就知道走？难道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和川光友良拼一拼？”
“听我说阿天。”阿杰的声音似乎很是平静“其实我也不想走，但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要知道，我们是一定会回来的。”
“回来？走了再回来？那算是英雄还是逃兵？”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走，心中就会出现一股怒火。
“英雄一定要死了才叫英雄吗？”
“你放屁！”我吼出来“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阿杰转过身，缓缓说道：“为什么你就不会替阿香想一想？知道狙击手意味着什么吗？知道为什么强哥也坚持让我们走吗？不错，我不是英雄，也许我正在扮演着一个逃兵的角色，但是，我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知道怎么样才能对得起我的芳儿。我不想给她任何伤害，因为我爱她。”
我沉默了，看着阿杰走出去，消失在夜幕里。
那夜我失眠了。我不知道，义气，爱情和代价中我应该选择什么。
时间就是这样在无聊和等待的苦闷中过去。转眼已经是好几天了，阿香的伤也应该好了吧？扔掉十八包烟的最后一根，我跨上新的摩托车，准备去看阿香，但是没哟出门就遇到了小勇。
小勇的神色有些慌张，甚至自己的衣服都没有穿好。他急促地对我说，强哥要我去一号码头。
“码头？”我有些疑惑“为什么？我正要打算去医院。”
小勇用一种很奇怪的口气说：“强哥在那里等你，他说让你快点过去。”
“好吧。”我稍微考虑了一下，紧了小勇的车。
强哥真的在码头等。我走过去问道：“强哥，现在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强哥缓缓说道：“阿天，我知道你不想走。但是你应该明白”
“你还是要让我走？”我打断了他的话。这时候我才发现今天这里的人很多，包括阿杰，小勇和另外一些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手下。倘使在平时，这样的送行场面也算是蔚为壮观了，只是既然是送行，就难免悲壮，何况是一种很不光彩的送行（自己的感觉），海风一吹，我心里不觉产生了一种凄凉。
强哥冷冷地看着我。他的目光让我感到一种畏惧。我沉默了。也许强哥知道我现在心里怎么想，只是他并不愿意说出来，仅仅是拉过我的手。
“但是”良久，我转身说：“阿香在哪里？还有子然。”
强哥的嘴角终于露出一种微笑“她们都在船上。”
我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地说：“好，强哥，我走，但是，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强哥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兄弟。我等你们。”那是一种苦涩的，无助而无奈的微笑，一种凄冷的表情。
我和小勇上了船，但是没有进去。看着强哥他们渐渐变小的身影，心里有些难过。那边又多了好多人，是来送行的吗？我苦笑一笑“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不对，是川光友良！”阿杰惊呼，我也突然发现人群中夹杂着刀光，血光。虽然有一种潜在的美丽。那是一场恶战。我知道他们要对付的是几倍的敌人。我们要求把船开过去，可是，没有人听我们的话。我的眼泪模糊了双眼，因为我能看见一个又一个的人倒下。
“强哥”我不由自主地跪下。
阿杰在一边闭着眼睛看着天空，小勇只是默默地弄着一个箱子。“来了。”小勇站起身，肩上扛着一个火箭筒。“追来了。给弟兄们报仇。”
追来的两艘快艇自然成了海面上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小勇把火箭筒扔进海里，进了船舱。岸上的一切都消失了，平静的海面和潮湿的海风给人一种恬适的感觉。这时间的人，有谁能想到刚刚还有一场恶战？又有谁可以明白我和阿杰现在的感受？
夜慢慢来临，有些凉了。
阿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然后我们一起进了船舱。“一切都过去了。”阿杰轻轻地叹道。
“还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慢慢说完，然后问他“阿香呢？”
阿杰的脸色有些难看，用了一种极为奇怪的声音和语调“她”
我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难道阿香并不在船上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虑“她在哪里，她怎么了？”
阿杰转身往外走“她在医院的时候被狙击手”
我的脑中嗡一声响，然后变得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消失，一切都在变得朦胧和缥缈。为什么，为什么今天会失去这么多东西？我呆呆地站了很久，也很久没有人过来看我。
我从未想过会让阿香因为我而失去幸福。我想要给她的一直是一种舒适的生活，但是现在，事实证明我错了。我所想的一切，现在看来都是自己为自己在现实中所做的一切找的借口而已。现在失去了她，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失去一个所深爱的人，比被一个自己苦恋的人抛弃更为痛苦。我承认自己有爱她的涌起、信心和不变的坚持，可是那些到底有什么用？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一场空？
夜已深。
其实我很在乎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从我放走子然的那个晚上开始，我便毫无选择余力地走进了另一个恐怖的空间。子然那个女孩，她现在在哪里？那个女孩，总是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或者是因为她姐姐的缘故。想起子欣，我心里只能是更加难受。因为相比而言，欠子欣的没有什么，可是对于阿香，就不仅仅是情义。天将明，我走出船舱，见到阿杰正在那里抽烟。“你在这里一个晚上？”我说出这句话时，发现自己的声音既沙哑又生硬。
阿杰向我无力地笑笑“一天又过去了。离我们回去又多了一天。”我点点头。“告诉你一件事。”阿杰扔掉烟头“其实，小勇是强哥的一个表弟。让他开车，不过是想不让他被敌人注意而带来麻烦。”
我似乎已经麻木“我们，都是强哥的好兄弟。”
小勇这时从舱里走出来，仍旧是沉默，只是见了我们，惨淡地笑笑，走过来。
他的眼睛和阿杰的一样，布满血丝。也许我的也是一样。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一年。”小勇坚决地说。
香港的一切并不是很陌生，毕竟来往十几次了，但是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在很平静的时候，现在躲在这里，感到似乎整个世界都变了，自己失去的很多，心情也是一直很是失落。我没有能够在香港创下一片基业的信心，不过为了能够回去报仇，我是不会放弃的。
子然就和我住在一块，我承认在她身上确实有子欣的影子，所以在很多时候，她给我一种很熟悉的亲切感。时间长了，我们的生活慢慢平静下来。我夜开始想起以前的疑问，子然的身上是否有一个秘密，或者从一开始就藏着什么阴谋？
子然见到我总是一种极为高兴的样子。我坐下看着她，问：“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你姐姐的事情吗？”
她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只是支支吾吾地回答“姐姐，她，她很好啊。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而已。”我故作轻松地挪动了身子“她是怎么死的？”
子然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神情似乎非常痛苦“一定要说吗？我不想再回忆往事。姐姐对我很好，可是现在”子然的泪已经流下来了。
我心软了，自己也曾经伤心过——既然知道痛苦的滋味，就不该让别人有同样的感受。我准备离开“不要哭了。”
子然用自己发红的眼睛看着我“告诉我一件事。在你的心里是不是只有我姐姐而没有我？”
我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我并不是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不过，确实我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妹妹，因而她永远不可能在我这里成为第二个子欣。
“为什么不说话啊？”她含泪的眼睛足以让任何人动心，也足以让任何人心里升起一种怜悯。
我还是没有办法回答。我不想把事实说出来让她伤心，也不想她因为我的一句谎言而成为一个最终会失望和流泪的女孩。
“看来是真的了？”子然的泪又流下来。
“不，不是”我的谎言还是说出了口。
“不，你说谎。你只是想安慰我是不是？你不过是把我当作你的妹妹那样是不是？我根本和我姐姐就是两个人是不是？我喜欢你也终究会成为一个美丽的幻想是不是？”她在哭，流下晶莹的泪，似乎还是有破碎的心。
我沉默。
我本来没有想把事情弄成这样。我只是想搞清楚一些事情，结果却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尴尬。好在子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女孩，好像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刚刚的话并不是那么应该，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依旧沉默。我知道现在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她拿出一张软盘“姐姐的。你可以去看看。”
我接过来，然后看着她流着泪站起身走进了卧室。
软盘是坏的。我没有什么办法打开，虽然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有什么心情去破解这个软盘里面的秘密，可是毕竟会感到一种遗憾。我把它收起来。
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告诉我，子欣好像并没有死，而是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过着一种属于自己的生活。也许真正知道这是不是真相的人只有子然，可是我又不好再问她什么，毕竟我不想再让一个女孩流泪。
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天我正在练枪，子然找到我。
她的眼睛很是无神，像是在承担着什么痛苦。“你是不是一直很相信我？”
“是。”我微微一笑。
“可是你知不知道，其实姐姐并没有死，她现在在美国，小勇也没有强奸过她。一切都是我编造的。就连那张软盘也不是姐姐给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和姐姐之间的关系。”
“是吗？”我轻轻地问。
“你一定很惊讶吧？为什么不问更多的东西？为什么不问我的目的？”
“如果你想说，现在你一定会说的。”我叹了口气。
“我想让你和小勇自相残杀。对不起，我是卧底。”她的话似乎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忧愁。
我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不过心里早已不是滋味了。我以前恋人的妹妹，自己这么好对待了这么长时间的女孩，居然会是一个卧底！我失去的所有的一切，居然真的是因为她！
“是川光友良的意思？”我的语气出奇的平静。
“不，是另外的，苏天启。我本来是川光友良那里的卧底，只是我一时冲动，在你这里编造了一个故事。我恨你当时为什么会抛弃我姐姐，当时我想要你死。”
“其实我也早就怀疑了，只是不敢去面对那样的现实。”我闭上了眼睛“尤其是那张软盘，你以为我会甘心打不开吗？我用了很多方法终于过了第一关，然后就发现了一些东西。第一，文档里面没有子欣惯用的密码；第二，子欣一直用拼音输入，可是那里面五笔输入的错误太明显了；第三，你忘了，我知道子欣是怎么写文章的，我一眼就能认出她的文章。另外，我没有抛弃她。我是为了她好，我进了黑社会，我不能连累她。”
子然这时候居然笑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你开始编造故事的那一刻起。”
子然依旧在笑，很淡，也很凄惨，透着一种悲伤。她淡淡地说道“你会杀了我吗？”
我确信自己听见了她的这句话，不过我脑子里只有空白。我会杀了她吗？我会吗？因为她，因为她的故事，我失去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直到现在沦落他乡。我失去的是一生中再也不可能找回的东西。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我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枪。
可是她姐姐她以为我抛弃了姐姐而编造故事，我不能怪她，因为是我自己心软放了她而造成现在的结局，我也不能怪他。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拿枪的手在颤抖。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早就感觉这场厮杀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我不能把错误的范围再扩大。可是，阿香我的泪在模糊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站在那里多久，知道我用一种自己都没有听过的语调，说出一句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我不杀你。”
我知道子然扑到我怀里哭了。这泪水，是真，还是假？我心中苦叹，子欣，为什么我曾经遇到你，为什么你会有这样一个对你好的妹妹，为什么我会欠这世界这么多？
小勇默默地吸烟，良久站起身，叹道：“一年了。是回去的时间了。一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还没有忘记来香港的那一天。”
我哑然。芳姐和阿杰对视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另外几个兄弟也沉默。
“咱们怎么来的怎么回去。这里的事情交给他们经营。明天就走。”小勇说完就离开了。我起身，刚刚走出的时候听见芳姐对阿杰说了一句话“我等你回来。”
那样的话以前我也听过很多，但是现在没有了。我收拾着东西，手枪，子弹，当时带来的那把刀，传来的风衣，衬衫，甚至鞋和墨镜。我终于变回了原来的我。
子然就在一边看着我。
“你到今天还不说？”我没有回头，问。
“什么？”她似乎并没有听懂我的话。
“我一直在等你说出另外一件事。”我知道我的话是冷的。
“什么？”
“不要忘了，川光友良曾经向我要过东西。”
子然没有出声。我转过身，看见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是三十颗大钻石。”子然低声说。
“一切，一切都是因为你。”
“一切？”子然突然笑了“一切都是因为我？可是，我本来在那边好好的，是因为你没有杀我我才会被怀疑成卧底，才会怀疑我拿走了钻石给了你，她们才会要杀我，你才会救了我，才会有那个故事，然后才会有我这一直来内心受到的煎熬。你知道在煎熬中生活是什么滋味吗？可是后来我居然会喜欢你，你又怎么会知道喜欢一个自己对不住的人是什么滋味，你知道我的心情吗？”
我这次并没有被感动“我以为你一定会说出来，但是你只是告诉我你是卧底，然后就再也不提起往事。为什么你非要瞒着我？为什么你非要一直骗我？”
“也许我只是不想再让你伤心。”
“可是现在我的心已经碎了。”我说着走出门。
踏上故土，很特殊的感觉。小勇带着我们去了强哥的坟墓。“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小勇说着，拿出枪。我和阿杰没有说话，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川光友良还在他原来住的酒店。我们三个来到他的门口，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我们。“外面的人都是你们三个杀的吗？”他的话语中有一种不信。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我们三个被血染红的衣服就是刚刚一场恶战的见证。我们都没有说话。
川光友良拿出一把枪，对这我们移动，最后对准了我。我冷冷一笑，举起枪。他也笑了，手微微一动。
我的眉头一皱。
“啪。”
川光友良的弹夹掉在了地上。他只是想赌一把。我并不在乎他要怎么样，于是同样卸下了弹夹。
僵持的时间似乎是凝滞的。过了那一瞬间，是生，还是死？或许没有人知道。我能看到川光友良的手在微微发抖，然后突然睁大了眼睛，一颗子弹打过来。可是他毕竟还是倒了下去。
我并没有开枪。我只是肩头多了一颗子弹。
也许川光友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一把漂亮的刀下，那把刀正好刺入了他的心脏。那是子然的刀。
当时我没有注意到子然是什么时候出线的，我只是认识她的刀。那么长的时间相处，到了现在我真的希望她只是我的一个好朋友而不是现实中引起所有争斗的一个卧底。可是，事实，让我无法把所有的事情忘记。
她站在我们身后，表情中只有冷漠。阿杰和小勇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没有说话，我也仅仅是看了她一眼。她看着我，说：“我用你的命换你原谅我。”
我不知道是不是原谅了她，只是低了头，走开了。
我知道她一直看着我从她的视线里面消失。也许她又一次哭了，只是我没有回头。我知道自己心里也许并不怪他，也从没有想过是不是会回答她一个“我原谅你”因为现在，所有的恩怨已经了结，她不过成了这个故事中一个曾经的，美丽而凄凉的影子。
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了。
再有什么出来就是多余。
如果有一条蛇长了四只脚，人们肯定会感到奇怪，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长了脚的蛇，会不会只是一种多余？还是会带来什么？
小勇很快离开了，香港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一年的时间我们所创下的基业以后就要靠他一个人经营，一个人支撑。
阿杰也要走了。我问他，以后怎么打算。他笑笑“好好爱自己所爱的人，然后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
“江湖事情呢？”我问。
“也许再也不会介入了吧。”阿杰叹了一口气“就算我隐居了，我还是会记住你的。”
我也笑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忘了我，即使隐居，再也不涉足江湖。”
他也走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曾经，我在这里好像还有个家。我陷入回忆，回忆那种很久没有感受的美丽，虽然现在并不可能再次拥有。顺着记忆的脚步走回去，房子还在，一样的风景，在风中还是同样的妩媚。老房旧主，只是这主人还是原来的主人吗？人总是会变的，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变了没有。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情。
我进门。
一切依旧，熟悉，似乎又是很陌生的。屋子有些地方飘着淡淡的尘土，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空中的光带。
我叹了口气。
我回来了，一年之后我回来了，不过这次回来见到的，怎么都感觉有一种惨淡和凄凉，有一种冷清和失落。
卧室的门开着，我走进去。
怎么会！
“我等你好久了。”里面居然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你你？！”我心里翻腾着，不知道是喜是悲。
“想不到我还没有死是吗？”她的声音，她的容颜，她的一切都牵着我的心，从我似乎早已成了远古的记忆中找回着我自以为失去了很久的东西。
我感觉自己的视线渐渐模糊。
“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阿香！”我紧紧把她抱入怀里。
蛇本来确实没有脚。但是有了这样的脚，岂不是会更加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