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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卢子悠配完药借用厨房煎熬,只说持续喝一个月,若一个月后不见起色,请纪晓笮偷偷告诉他,他要带牛穗儿先溜。
“卢大夫依然多疑呢!还真是给吓怕了。”
见她打起呵欠,南若临阖书,走到桌边要将烛吹熄。他此时靠近烛火,毅容上火影摇曳,身上也有影拂掠,整个人浸沭在光圈中。
“哥哥,你是不是穿着绿色那件直裰?是绿色的那件吧?我记得屋里摆设没绿的东西还是我眼花了?虽然有点影儿,但看来还是挺暗的”
南若临缓缓转过身,就见她正努力眯眼往这头瞧。
“晓笙看见我了?”
“一点点”边衡量与他的距离,爬到床沿,快跌下时被接住。
南若临收臂抱好她,难抑地张口出声:“真看得见了?”
她眸里水雾,虽然还是看不清他五官,但脸廓已然可辨。他,方毅如昔啊。
“看得见了。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没事儿了。我一定会好的,卢大夫那么怕事,就是真有几分把握才敢来,这回真的能好啊!”一声惊呼,已被抱起往外走。
“你去哪?现在都大半夜了!”
“卢大夫!得叫他瞧瞧!”大步迈开到西苑客房。
当房门被踢开时,卢子悠瞬间惊醒。“是谁?”
“就说晚了,卢大夫早睡下了吧?好像”觑眼瞧。“只穿中衣呢。”
南若临立时掩住她眼睛。“卢大夫,内人能视物了。”
“钦?啊啊?等等!我穿件衣服马上来!”
片刻后,卢子悠反复诊过,眉头忽凝忽松,未发一言。
这般静默,连丈夫握她的手都生冷,不必问也知道情况不好。
摇头再摇头,卢子悠尽量表现哀莫大于心死的惋惜——是真情,也是为了好好走出这宅子。
“咳嗯,恐怕这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南若临蹙眉。“不过才试四天便有起色,卢大夫却说这就是最好的情况,不嫌太早下定论么?”
“咳,我以十四年来所学保证,真是最好的的”呃,再继续说,有违他善良本性啊。
南若临掌心紧握,几欲捏碎眼前一切。
耐心等待,细密守候,为的就是她双目能不再空洞。
要她眼里有他,真这么难?真这么难?
她香馥身子扑去,令他已欲坠摇的硕躯一晃。
“哥哥别难过,已经能看见了,比起先前,至少能辨出你的影儿了呢,已经很很”很好了吗?她说不出口,看不见他,比遭逢极刑还难受。
“我没事,晓笙别忧。”张臂抱住,所有不舍全埋在这怀抱里。
一个浮影,一个颜色,这就是他在她眼中的模样,他无法接受,但必须接受。
卢子悠很识相地溜到后头客房求牛穗儿收容,今夜谁也别打扰这对夫妻的好。
蓦地,纪晓笙听到长长抽息,一如他的惋惜毫无保留传来,她的难过也全数爆发。看不清,她很痛很痛,撕心裂肺。但她只要疼一个晚上,只可以疼一个晚上,与他一起疼痛一晚后,她要如常到春晓阁,如常与他争论用料要下本,继续令他费心,迫他无奈,诱他拥抱,惹他浓情。
夫人眼睛无法完全复明的消息安静传遍金虎园,以悠然着称的园子弥漫哀肃,草木亭台尽是凋败零落。这年的冬,很寒。
那夜过后,纪晓笙像没事般与下人嬉闹,笑容未减反增,天天与南若临一同到春晓阁。照例,送她到春晓阁后,南若临上半天待在钱庄,过午才会再到铺里。
牛穗儿打听清楚,又踌躇了好些时日,算准时间来找她时,只她一人。
“是穗儿?”纪晓笙巧笑。“先前没细听,但你的脚步声的确与常人不同呢,果真还没好全?”
牛穗儿绷着脸。“你知道我还会疼就该心里有底了,那个庸医捕了十年的鱼也没什么了不起。”
“话虽这么说,卢大夫是为你才要抓鱼吧?”红影儿的方向哼了哼,她只当默认。“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自己多事!以为我被爹弄伤是他的错。那时他也不过十二岁,让他师父寄留我家,哪会懂得要防备爹的狂症。”
“十二岁卢大夫现年二十二,追了那鱼十年,所以是自事发起便开始捕鱼?他对你还真是关爱有加呢。”
“你——你别学着那庸医胡言乱语些妖魔鬼怪东西!”
纪晓笙哈哈笑。在害羞,绝对是害羞,这丫头也太可爱了。“穗儿啦,卢大夫人还不错,你仔细看他,他不是闹你玩的。”
“你别说!我不听!”捂耳高嚷,惹得掌柜冲上来瞧。
“夫人!夫人没事儿吗?”要是出事,他拿什么老命赔东家!
“我没事儿,与牛姑娘说话呢,是牛姑娘被虫吓到了。”
“虫?”春晓阁哪来的虫?“咳,需不需要小的来抓?”
“呵呵,那虫飞了,秦掌柜请去忙吧。”还真像怕虫似的一点儿也不能提卢大夫呢。等掌柜脚步声去了,才又徐道:“穗儿啦,你做的木雕,到底是鸡还是鸽子?虽然卢嗯,有人告诉我那是大鹰。”
“你、你不要就扔了!我也是做着玩,可没想过要弄得像你的捏面那般精巧。”
“喔,是想做得像我那般精巧呀?可我是天赋异秉,寻常人难学呢!”不少人都这么说,她就暂且拿来用。“所以呢,你做自己能做的就好,开心过活,顺便把我不能玩的份儿也玩去。”
“你——”牛穗儿顿住,往门口睐,秦掌柜方才没掩好的门留下缝隙,从那三分面容看来,是——
牛穗儿犹疑。
记得这女人耳力好,她到底是说给她听,还是给门后那人听?
“穗儿啊,”还在碎碎念:“这事我只告诉你。其实呢,我也是有很多遗憾的。虽然看不见后,握在手里的东西一样也没少,但很辛苦呢!学捏面啊、记住家里东西位置啊,还要时刻费神听周遭动静,这些都很累,但是累着累着,也习惯了。虽然现在眼睛是好了些,但毕竟比不上你,所以你要好好把握啊。”
“你说了这串,只是要我好好过日子?”她已经在努力了。
“是啊,要不还有什么?”
牛穗儿往后头一瞧,那人影已不见。再回头,纪晓笙笑得纯洁无瑕,哪像有半分算计。
是夜。
纪晓笙翻过身子,被窝右侧凉凉的。
她起身,凭浅薄目力与记忆走到门边,刚开门,红玉便跌进来。
“唔夫、夫人?”睡眼惺忪。“夫人要什么东西吗?”
“爷要你来守门吗?什么时候?”
“约莫四更时候吧,二少爷敲门要我过来呵”“你辛苦些带我去找爷,然后就去睡吧。”
“啊。”红玉揉眼应承,却因为南若临也没交代去哪,只得带纪晓笙在宅院里不停走绕寻人。“找到了!夫人,二少爷在八角亭下头。”
“他在干么?”夜里黑,她瞧不清的。
“二少爷负手站着,背对咱们,大概是在看月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