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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饭店里的服务员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这天中午的客人出奇得多,有一半以上的桌子翻了台。吴海清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脸上流露出平日里难以见到的微笑。此时,吧台的电话响起来。胡柳柳递电话时,她喜滋滋地以为又是哪一位熟人来预约订餐了。
“什么?”刚接起电话,她便惊讶地叫出声来,吓得低头算账的胡柳柳抬头看她。她转过身背对着胡柳柳接着问道:“这怎么可能?那我……?”没等她说完,对方挂了电话。
吴海清擎着电话目瞪口呆,神经似乎被谁突然间抽走了一根,颓然地瘫坐在近旁的木凳上。
电话是集团办公室郭主任打来的,让她下午三点到办公室来一趟,准备办理星光饭店的移交手续。星光饭店是集团餐饮娱乐分公司下属的一个部门。吴海清清楚的记得,从饭店开张营业到现在,她已经干了三年五个月零十天的经理。
过了好长一会儿,她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常态,抬起右手腕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她听郭主任的口气不是在开玩笑,而且郭主任从来没跟她开过玩笑。她不明白,好好的饭店为什么要移交?又要移交给谁?怎么事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她跟郭主任提这些问题的时候,郭主任只是笑,听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郭主任说:“我只是上情下达,领导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其它一概不知。”
吴海清从郭主任那儿没得到想知道的东西,一扭头来到集团主管餐饮娱乐的刘副总经理的办公室。刘副总经理倚靠在浅棕色的软皮沙发里,面前硕大的老板桌就像一座深不可测的大山一样,隔在他和吴海清面前。刘副总经理的右手不停地点击着沙发扶手慢悠悠地说:“小吴啊,这是领导集体研究的决定,你照办就是了。”
刘副总经理见她非要刨根问底,知道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他心生不满,但表面上依旧和蔼地很有节奏地说:“小吴啊,三年前,集团领导找你谈话时,我也在场。你应该记得,领导是怎么跟你说的。当初,领导们考虑到你是个人才,能唱会跳,能说能笑,人长得也苗条受看。张总是点了你的名的,你能到星光饭店干经理,那是组织上有意锻炼你,培养你,栽培你,提拔你。为你今后能够担当重任,走向更重要的领导岗位做准备。组织上是很关心你,帮助你,重视你的。可是!三年来你难道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提干?为什么没有入党?为什么没有更上一层楼吗?好了。事到如今,说多了也没有用。关于这件事嘛,我再重申一遍,是组织上集体研究的结果。不是谁说的算,说的不算的问题。组织上的决定是不能更改的,是不能随便更改的,更不是可以随意胡来的。这是组织纪律,是党性原则。组织上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决定,自然有组织上的考虑。市场经济嘛,市场经济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它是个新生事物。我们要勇敢地面对它,灵活地适应它。要让它为我们,啊!为我们做贡献,为我们创效益,为我们发工资发奖金盖房子买汽车。总而言之,算了吧。说了你也不懂。毕竟你只是一个普通职工嘛,你听从组织安排吧。至于你的新岗位问题,还有待于集体研究。噢,对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吴海清听着听着便冒汗了,感觉自己前胸后背的汗水润湿了衣服。她呆呆地看着刘副总经理,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猛然间感觉自己得罪了他,然而并不知道竟然得罪了他三年。三年来,她既没有集团任命的正式文件,更没有对她多次申请入党的事给予机会。她的大脑正飞速地运转着,那天在星光饭店的那一幕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她想,不就是一杯交杯酒吗?这种酒能随便喝吗?只有结婚时新郎新娘才会喝交杯酒,我和你喝得着吗?小人,流氓,无赖,他娘的,鸡肠小肚。她在心里暗暗骂道。
吴海清看着坐在面前的刘总,突然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她想发火,可是又不敢。想说什么,可是又觉着无话可说。毕竟这个人现在决定着她的命运,也许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决定着她的命运。
吴海清无奈地听完他蚊子似的嗡嗡唧唧,她善笑常笑的瓜子脸,此时此刻阴沉难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面临的困境,然而是下岗待岗还是转岗,心里一点都没有底。她强迫自己带着笑容轻声地说:“那好吧刘总,我先回去。”她的话里带着哽咽的语气。
出了刘副总经理的办公室,吴海清感觉自己像是吃了苍蝇,恶心地想吐,胃肠难受极了。从她认识苍蝇那天起,苍蝇便是她的天敌。如果她正吃着饭,忽然发现一只苍蝇,她会立刻放下碗筷,直到把苍蝇打死清除干净,才能安心吃饭。即便洗澡时发现了苍蝇,她也会赤身裸体地追赶苍蝇,直到把它打死清除干净,才能安心洗澡。
刘副总经理现在就是一只苍蝇,让她心烦意乱恶心难受。该怎么办呢?她走在集团办公大楼的长廊里,神色忧郁的想着。原本抬头挺胸,步伐灵巧有力的吴海清,此时垂头丧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就在吴海清在刘副总经理办公室,听他叽里呱啦讲道理的时候。集团总公司小车班的司机室里,以刘副总经理的司机小段为首的一帮,正与张总的司机小梁为首的另一帮争得面红耳赤。谁会成为今年意甲足球联赛的冠军,成了他们坚持各自立场的焦点。
集团上层领导的明争暗斗争权夺利,也成了他们的司机私下里较劲的由头,这些朝跟暮随几乎形影不离的亲密司机,除了对领导及集团的事闭口不谈,早已练就了一套嘴笨耳聋眼瞎的本领。他们凑在一起的话题,尽是些街谈巷议流言蜚语,要么是球赛彩票女人。双方争执的面红耳赤,嘻嘻哈哈中总想压倒对方占上风。小段口干舌燥,脖子根都坚挺变粗了。他端着杯子到走廊热水处打水,准备润润嗓子回去再战。冷不丁看见吴海清无精打采地走过来。他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迎着吴海清轻轻叫道:“吴姐,吴姐。”叫第二声的时候稍微提高了嗓门。
吴海清吓了一跳,抬头看是小段,捂着胸口叹口气道:“吓死我了,原来是你。”
“你这是?”小段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唉!我找刘总有点事。”吴海清慢悠悠地说。她尽力掩饰着心里的郁闷,也掩饰着对刘总和段鹏的不满。
“我知道,不过。”小段盯着吴海清的脸没有再说下去,他又看了看走廊。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知道我下岗了,还是知道我刚才的尴尬?你段鹏和刘总是一路货色,没一个好东西。吴海清愣怔怔地盯着小段,想听他说下去。而小段在想,怎么跟她说,怎么说合适。
沉默了片刻,小段神秘兮兮地说:“吴姐,这里说不方便。你传呼号没变吧,今天晚上,我给你打传呼。”
人是感情动物,段鹏毕竟跟着吴海清干了几年。俩人的关系,在星光饭店说起来是最亲近的。两个人虽然没有找到什么共同语言,私底下还是姐姐长弟弟短的,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更多的时候,根本无话可说。然而,人与人相处,只要把事做到了,就没有表白自己的必要。说一万句天花乱坠的漂亮话,倒不如做一件实事真事管用。
段鹏对吴海清在工作上还是忠心耿耿尽心尽职的,这一点,吴海清心里明白。让吴海清心里别扭的,是段鹏调到集团公司小车班,给刘总开车这件事。段鹏竟然守口如瓶,事先一点消息也没告诉她。这个段鹏到底是花了多少钱,买通了谁的关系?还是另有隐情?在自己面临下岗这么关键的时刻,段鹏怎么也不伸伸手拉自己一把呢?给出出主意也好啊,这个世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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