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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春夏之交,大队干部们又要做工作了,那些学龄前的孩子,村里村外瞎逛荡,挑水拾柴干家务,有的孩子都十岁了,爹娘就是不让上学。这可急坏了大队干部,上面有任务完不成挨训挨批评不说,还要做检查写汇报材料。这年,任慧明刚好十岁,任慧芝八岁。丁书记让付友天跟任春生商量,让他带头把两个孩子送到学校念书。
任春生对儿子不抱有什么希望,觉着女儿是个学习的料。他发现女儿特别喜欢看书,买的小人书,不知道跟谁学得,里面的字竟然认得差不多了。春节以后,他从镇供销社,大队部等地方,想方设法找到的几本画报一本词典,女儿总是反复地看个没完没了,孩子们叫她玩,她都不去了。
每天晚上,崔桂花点着小油灯缝补衣服袜子,任慧芝坐在另一边查着词典端详画报,贪婪地嗅着浓浓的油墨香味,无穷尽的世界开阔了她幼小的心胸。这个世界太大了,浩瀚无际的知识的海洋,陶冶了稚嫩的心灵,开启了蕴藏在内心深处对知识的渴求,启迪了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和追求,她完全沉浸其中。尽管这个七岁的孩子最远的路也没有出过镇子,但是她的思绪插上了翅膀,带着向往飞向大山外面的世界,飞向遥远辽阔的天地,飞向地球以外浩渺无际的星球。
书报都是任慧芝的珍宝,她把它们保管珍藏起来,谁也不许动,谁也不许看。不管是谁,要是随便乱动乱翻,她就会皱着眉头生气,然后要回来藏好。睡觉前,担心这些宝贝被老鼠咬坏都放进屋梁下的吊蓝里,
任春生发现女儿看着看着画报竟然嘿嘿地笑起来,全家人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任春生早就打定主意,无论家里有多困难,都要想尽办法让女儿上学,学出名堂。就像县里负责果园的段技术员那样受人尊敬,也让女儿上北京上大学,到政府里上班,成为政府里的人。到那时,他将会有多光彩啊。
任春生让儿子女儿一起上学的事又成了村里的一大新闻,人们摸不清任春生到底是咋的啦,都觉着他可能被丁书记给收买了,成了丁书记的一杆枪,丁书记指向哪儿,他就打向哪儿。也有人说的更难听,任春生成了丁书记的一条狗,指不定哪一天,让他咬谁就会咬谁。
任春生不管那一套,谁爱说什么说什么,没人敢在他面前说,只在背后偷偷摸摸瞎嘀咕。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他心底亮堂着,根本不把这些事放在眼里,更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哼!我要是成了丁宝贵的狗,除非天上的月亮下来给俺家当油灯使。”他暗自嘀咕。
丁书记这下子可来了劲儿,拿着任春生家的事开始大肆张扬。他在村广播站,通过高音大喇叭号召全体村民要向任春生学习,听从党和政府的号召,把学龄前孩子都送进学校念书。
有几个人不听招呼,认为孩子上学有啥用?祖祖辈辈都没文化不识字,不也是种了一辈子地,过了一辈子吗?种地需要力气,只要身体棒有力气,肯吃苦能出力就行。识字又不能打粮食当饭吃,白白浪费时间还耽误干农活儿,他们对孩子上学抵触很大。
丁书记带着大队干部一起,挨家挨户做工作,讲党和政府的政策,讲任春生多好啊,连老任都带头了,你怎么还固执不听呢?许多人家架不住这个架势,都答应了让孩子报名念书。二胖子爹不理这个茬儿,不管是谁好说歹说就是不听央央。丁书记火冒三丈板着脸大声斥责,吓唬二胖子爹说:“你这是公然跟人民作对,跟政府作对,跟党作对,再不给孩子报名,就给你戴高帽子到村里游街,到镇上游街。”吓得二胖子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上来几个人就要绑二胖子爹,吓得他赶紧答应。
这年,村里七岁以上的孩子总共十五个全都上了学。因为这个事,镇党委会还特意表扬丁宝贵,发了一个奖状,恣得他,见了人就呲着牙笑。
1971年夏天,每天早晨,孩子们背着娘缝制的书包,一起又说又笑又蹦又跳的结伴上学,十五个孩子连成串形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很快,他们把在学校里学会的歌唱起来,一路歌声伴着他们一天天长大成人。
任慧芝对学习的浓厚兴趣,认真的学习态度,很快得到老师们的赞许,她总是积极举手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工整干净让谁看了都喜欢。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又都超出了课本范围。
任慧芝聪明伶俐,见到什么都想学,学起来又特别认真。学什么会什么,老师很喜欢也很纳闷,她的记忆力和领悟能力,怎么会这么好?都认为她是个天才,其实,她只不过用功罢了。
家里那盏摇摇晃晃的煤油灯,成了任慧芝求知学习的伙伴,不是崔桂花吹灭油灯睡觉,她总是翻来覆去看书背诵。只要是书,她就会从封面看到背面,一字不落学会弄懂。
横芳芳不爱学习更不爱惜书,有时急着解手忘了带手纸,就把书撕下一页擦屁股。任慧芝很生气,不愿搭理她。
有一天,横芳芳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吗?我家那头猪吃书哩,敢情它是秀才托生的?”
“啊!你家的猪吃书?咋回事?”任慧芝惊讶地瞪大眼想,猪也愿意学习?
“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许告诉别人。”横芳芳紧紧张张地说。
“你快说吧,到底咋回事?”
“那天啊,我着急解手,看见大黑伸出头用鼻子拱圈墙。我想逗它玩儿,就用刚撕下来的一页书戳它的大鼻子,你想怎么地?张开它的猪嘴一口就给咬住了,差一点咬着我的手,吓得个我来,娘来,呸!呸!呸!狗屁娘!哎,吓得个我来差一点尿了裤子。”横芳芳自顾自地嘿嘿笑起来。
“没想到你家的猪还吃书?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听恁娘说你是猴子托生的,说不定它是秀才托生的。”
“你知道不知道,那个畜生哼哼嘠叽的不一会儿就给吃了,吃完了还抬着又黑又恶心的猪头,瞪着个欠揍的眼珠子瞅着我。我当时气得就想揍它,刚拿起棍子,俺娘从她窝里出来,吓得我赶紧放下棍子,从家里跑出去。”
“你娘从它窝里出来,敢情你娘当时在猪圈里?”
“嗨,我把他们住的那间屋叫窝,就是鸡窝狼窝的意思,猪圈,羊棚,褚雪梅窝。”
“小心你娘你爹听见揍你,你把书撕了毁了,他们不把你往死里揍那才怪呢?”
“他们敢揍我?他们要是再敢揍我,我就参加红卫兵,带着红卫兵小将造他们的反,把他们抓起来,绑起来,带上高帽子游街示众。让这两个老东西还敢不敢再揍我了?我让他们赤着脚光着腚到镇上去游街!这两个老东西天天逼着我干活,天天逼着我看书,看我不顺眼就揍我。我家的猪都比我命好,我可从来没见他们有事没事拿猪撒气,我家的猪就没挨过他们地揍,他们不揍我揍。只要我生气不高兴,瞅着他们不注意不在家,拿着棍子狠揍。一边揍一边喊,‘揍死你个褚雪梅!揍死你个横强!’。等我长大了,非参加红卫兵不可,打倒反革命,打倒狗东西。”
横芳芳一边说一边比划,笑得任慧芝上气不接下气,她歪着头问:“你爹娘又不是反革命地富反右坏,你怎么打到他们呢?他们可都是贫下中农,又红又专的贫下中农。再说了,他们让你看书学习是好事呢,让你干活儿,有什么呢?谁在家里不干活儿?以前的穷人想读书还捞不着呢?再说了,反革命要打倒,可是爹娘怎么打倒呢?打到了爹娘谁来养活你呢?”
“我要到大风大浪中去,要到大风大浪中去锻炼,我们来自五湖四海,都是阶级兄弟,难道还没有人管我饭吃,我也有双手,也会自食其力,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横芳芳挺胸仰头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任慧芝笑弯了腰,知道横芳芳恨她爹娘,没想到竟然恨到这种程度。任慧芝模模糊糊地知道,横芳芳不是她爹的孩子。这件事,爹娘也嘱咐过她,一个字也不能跟横芳芳说。任慧芝同情横芳芳,听说这件事还偷偷流泪。她止住笑叹口气说:“你快别瞎扯了,要是被你爹娘听见,你又要挨揍了。”
横芳芳毫不在乎地说:“哼!他们也就是在揍我的时候才搭理我,我一点也不怕挨揍。真的,你不信是吧?”
“你不疼吗?”
“疼?我早就疼过了,习惯了就好了,一点也不感觉疼,你不信?你试试?”横芳芳抬起手就要打任慧芝的屁股,任慧芝赶紧躲开了。
“我才不试呢,挨揍有什么好试得?再说,俺爹娘从来没打过我,连俺哥哥也没挨过揍,他们可疼孩子了。”
“哎,都怪我命不好,看看你们的命有多好啊。我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就一下也不打她,比你爹娘疼你还疼她。”横芳芳天真地歪着头。
“我以后要是有了孩子,我也不打他,一根指头也不打他,好好地疼他。”任慧芝出着怪样儿。
“不过吧,其实挨揍没有那么可怕,有时候我还觉着挺舒服,浑身痒痒得麻麻得,听着那两个猪狗不如的老东西气呼呼地喘气,气得那个脸啊,就像死猪的下货一样难看。我就感觉真解恨,真来劲儿,真舒服。特别是挨完揍以后,我就感觉浑身上下像是脱了一层皮一样,身上的肉啊,骨头啊,神经啊,一下子全都放松了。你不信?你试试,真舒服啊。”
任慧芝看着横芳芳的表情,觉着她即可恨又可怜,她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感觉身上冷飕飕的阴森可怕。她在心里暗暗地叹息着心疼着她,任慧芝摇着头说:“不过,你以后可不准撕书了。要是你再撕书,我就不跟你玩了,也不让你抄我的作业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撕书你就不跟我玩了?我又没得罪你,咱俩这么好,为什么不跟我玩了?”
“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欢你。你撕书,我生气,不高兴。要是还撕书,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那好吧,你要是不理我,我跟谁玩啊?她们都离我远远的,就好像我得了鸡瘟,会传染他们。你和我玩儿,咱俩是亲戚。”横芳芳想了想又说:“那好吧,我答应你,我向毛主席保证,以后绝不撕书了。行不行?你高兴了吧。”
横芳芳拉起任慧芝的手,两个小姑娘眉开眼笑,又蹦又跳玩去了。从那以后,横芳芳还真是没再撕过书。她不爱学习,心思全在调皮捣蛋上。老师讲课,她听不进去,布置的作业,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写作业比挨她娘地揍还难受。真让老师逼急了,就抄袭任慧芝的作业,要不干脆逃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