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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慧芝上小学前的那年腊月里,任慧明和村里的男孩们一起上山砍柴拾柴去了。任慧芝和女孩儿们聚在村东口的大榆树下玩儿,丁盈盈淌着大鼻涕来了,离着她们远远地站着傻笑。
丁盈盈戴着一条漂亮的围巾,花花绿绿的真好看。她故意摆弄着那条围巾慢吞吞地向她们走去,不停地摇摆着脑袋。丁莹莹是大队书记的女儿,天生弱智,傻了吧唧经常流着大鼻涕。同龄的女孩们都不喜欢她,不愿意和她玩儿。她们瞅见她那个样子都鼻子哼哼地转过脸去,装作瞧不起的样子,嘴里嘟囔着不稀看,可是每个女孩儿又都忍不住转过头去想多看几眼。
任慧芝看了第一眼就心动了,这么好看的围巾戴在丁莹莹头上多可惜啊。自己比她长得好看又聪明,为啥就不能有一条这样好看的围巾呢?要是戴上这么好看的围巾,会更漂亮更惹人喜欢。任慧芝撇下小伙伴跑回家去,缠着她爹非要一条这样的围巾。
正是忙年的时候,任春生和崔桂花忙得不亦乐乎,哪里有空搭理她。任慧芝索性板着脸蹲在屋檐下生气,接连几天,特意一个人呆在屋里,既不出去玩儿也不吭不声,饭也比往常吃得少。看着爹娘还是不搭理,干脆躺在被窝里装病。
这天,任春生正在整理猪圈里沤的粪,崔桂花在一旁打下手。崔桂花跟任春生说:“这小妮子随你,脾气倔得赶上西头老张家那头母驴了,你还是抽空到镇上给她买回来吧,这大过年的,万一憋出个好歹,憋出个啥毛病来,这可咋好。”
“你咋知道镇上就有卖的,说不定还是丁书记从县里买回来的。”任春生扯着大粗嗓门嚷嚷。
“我问莹莹她娘,她娘说是丁书记从镇上开会买的。”崔桂花笑嘻嘻不好意思地说。
“上他家干啥?你没看村里人,谁去搭理他哩,整天咋咋呼呼的,整个一个土匪,比地主老财都坏哩。要不是看着他是政府的人,我老早就收拾他了。”任春生越说越生气,脸涨得通红。
“我这不是为了孩子嘛,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他就那个熊样儿,你干嘛和他一般见识,再说了,人家老丁对咱也说得过去。”崔桂花知道村里人都对老丁有意见,要不是万不得已,没有谁会跟他来往,更别说上他家里去了。她知道自己的男人一向看不惯老丁的为人做事,也理解男人为啥发脾气。
“这老小子没安好心,这段时间一直在找我,跟我唠叨着让我看大队里的果园,还说什么让我干民兵队队长。这村子里的果园,一直是老少爷们轮流看的,是咱村里额外的口粮。这个老小子,这不是成心让我得罪人嘛。”任春生涨红着脸,崔桂花看男人更生气了,便安慰道:“让你看你就看呗,又不是让你一刻不离地守着。多少的咱也能捞到好处,真要是乡里乡亲的想吃个果子,你给他们仨瓜俩枣的,谁还能说出个什么?就算是老丁知道了,他还能怎么地你?这事还不是你说的算。再说了,民兵队长又不得罪人,又不耽误咱干地里的活儿,啥事也不耽误,只是挂着个称呼,你干嘛非要跟人家对着干?人家老丁也是觉着你能镇住村里的人,还不是因为你有那么两下子吗?你这个人,脾气犟得也够个人受的。”
“老娘们懂啥?头发长见识短,哪有那么轻巧的事,你是净想恁娘们的好事。不干,说啥也不干。我看着这个老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看怎么别扭。”任春生使劲地挥舞着铁锨。
“你没商量商量老张?你听听老张啥意思,就算是你不干,也不至于跟人家老丁闹别扭,犯不着为了这些小事得罪人。”崔桂花瞥了男人一眼,对男人说她头发长见识短很不服气,她想谁家的娘们不想好事?难道谁家的娘们都想着坏事。老娘们想好事,男人们就不想好事了?
“中!抽空个,好久没和老张喝两盅了,改天叫他上咱家里来,说说这事。过两天,忙完猪圈里的活儿,把肥整理好,带着妞儿到镇上,正好办年货,给明明再买鞭炮,你还要衣裳吗?光给你买双鞋能成?要不再给你买块好布,你也有好几年没做身新衣裳了。”任春生拄着铁锨擦着汗抬头望着老伴慢悠悠地问。
“还买啥啊,有双鞋就中了,咱攥那俩钱,省着点花吧。”崔桂花心里高兴瞅着男人笑着。
任春生一向心疼女儿,很早就想带女儿到镇上看看,眼看着就要上学了,因为忙于农活儿没有时间。听老伴这么说,想想家里还有要办的年货,就答应了。
任慧芝听说爹要带她到镇上,立马高兴地下了床手舞足蹈起来。那高兴劲儿,像是中了一千万大奖似的。任慧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伙伴们,羡慕得她们嘁嘁喳喳跟她一起见狗打狗见鸡撵鸡,疯了好一阵子。老话说得好,人欢无好事,狗欢插屎吃。接下来便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一件一般人只听说却没有机会亲身经历的事。
几天后,天还没亮,任春生就带着任慧芝上了路,爷俩走了没多久,路口有辆马车在等着他爷俩。赶车的汉子瘦俏俏得,跟任春生的年岁差不多,却叫任春生表叔。两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东拉西扯,任春生不停地给他递着烟袋锅子。任慧芝背对着她爹,随着马车一颠一颠地偷着乐了一路。
天渐渐地亮了,太阳也懒洋洋地出来了。马车进了镇,镇上的路平坦宽阔,马车也没有那么颠簸了。任慧芝想站起来看个仔细,却被她爹的大手给摁了下去。她只好蹲在马车上,努力地直起腰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宽阔的街道平整干净,南北两条大街横亘在镇的中央,砖瓦砌成的临街店铺挂着大红灯笼,随风摇摆的红旗威严壮观。一间间一排排房子都比他们村里任何一家的房子,都庄严大气。任慧芝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好看的房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大红灯笼和红旗。她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那颗小小的脑袋想入非非,思绪万千,仿佛进入了童话世界,编织着所能想到的梦。
她兴奋地瞪大眼睛张着嘴,陶醉在自我的梦境中。一阵刺耳的声音惊得她一屁股坐在马车上,马猛然间嘶叫起来,马车产生了剧烈的震荡。任慧芝身不由己一个骨碌躺下去,两只手顺势抓住车帮。马车开始狂奔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爹来到身边大声地喊:“马受惊了!你抓牢,不能松手,千万别松手!”
一辆突然出现的大卡车差点撞上马车,大卡车紧急地刹车声惊吓了马。任慧芝害怕极了,以前听大人说过马受惊吓的事,没想到这么可怕的事竟然让她给碰上了。马车越来越快,耳边的风嗖嗖地响着,任慧芝牢牢地抓住车帮,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好长时间,马车缓缓地慢下来。她不知道爹是怎么把马制服的,等到马车停下来,任慧芝一个骨碌爬起来,敏捷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惊魂未定地跑到爹身边。
任春生牵着缰绳看着女儿,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头满意地微笑着。任慧芝没看见赶马车的人,只见马喘着粗气喷着鼻儿很不高兴,爹一边牵马一边拉着她的手,爹的手湿漉漉的热乎乎的充满着父爱。
任春生右手牵着缰绳,左手领着任慧芝往回走。赶马车的人和几个胳膊上戴着红袖章的人正往他们这儿跑。这些十六七岁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气喘吁吁惊魂未定,英俊的面孔红彤彤的流着汗。一个领头的红袖章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着任春生什么,任春生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赶马车的人已经接过缰绳,心疼地抚摸着他的马,马悠闲地摇摆着尾巴喷着响鼻。
街道上的人们已经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那辆大卡车也开过来远远地停下,从车上跳下许多年轻的红袖章,他们拨开人群围过来,所有人都在惊叹中夸赞着任春生。此时的任春生俨然是一个英雄,像是一个刚刚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将军。
那个领头的红袖章不知道说了什么,所有的红袖章们都齐刷刷的立正站好,挺直腰板使劲地挥舞着胳膊,扯着大嗓门朝任春生喊着什么,喊了好一阵儿,那个领头的红袖章双手握着任春生的手不停地摇摆着。随后他们上了车,在雄赳赳气昂昂的歌声中,大卡车缓缓地开走了。
任春生置办了年货买了鞭炮,又给任慧芝买了围巾和两本小人书,任慧芝怀揣着小人书,一路上不停地抚摸着,高兴极了,把刚刚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她想尽快地赶回家去仔细地看小人书,还要拿给哥哥还有横芳芳和张国文看,还要好好地炫耀一番刚买的围巾,只能让她们看看围巾,决不能让她们戴,小人书也只能让哥哥和横芳芳看,要是张国文也想看的话,只能当着她的面看一小会儿。特别是小人书,这是任何人都没有的。村子里别说小人书了,就连一般的书甚至连张纸都找不到。
的确是这样,那些和任慧芝关系好的小伙伴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带着画的小人书,他们惊奇地注视着这个稀罕物,小人书的出现不亚于现在满大街跑的奔驰宝马。孩子的爹娘们也赶过来看个稀罕,他们的羡慕和赞叹,让任慧芝第一次感觉到比别人强的优越感和自豪感。
看到这种场面,崔桂花高兴地不得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一本小小的图书竟然给他家带来这么大的荣誉,这也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连着几天,崔桂花告诉女儿,等到她上了学,只要好好学习,就让她爹买小人书,买许多小人书。任慧芝又蹦又跳,一会儿搂着娘一会儿搂着爹,顽皮地大声喊着,一定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