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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笑面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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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季气候冷暖多变,三个白面小郎抵不住风寒,害上了咳症,颜黎担忧若不及时救治,小郎们恐将归去。活生生的三条人命死在自己眼前,颜黎也是不愿看见的。

    “刘易,最近郡县是何处?”对于从未出过扬州城的颜黎来说,车外尽是陌生,仅凭方向感也无法判断身处何处,所幸有刘易识路,一路行来非常稳妥。

    “新昌郡。”

    新昌郡在永阳王治理之下,逐渐成为士族大夫的才墨之薮。世人道:多情是扬州、醉生在扬州,扬州城的繁美在于多情韵味,山水含情育人俏。新昌郡与扬州城比拟,也不逊色,江南美景犹在,又具淮左秀色,些许少了扬州的撩人之媚,却也不失清纯本质,山秀水灵,恰似豆蔻少女,惹人惦念、心生采撷。新昌郡,也是妙人,引得才子纷纷赋诗、佳人频频吟唱。

    “距离几何?”地志有载,郡内凃水穿境,摩陀山奇闻名天下,乃洞天福地,安身良所。原先在南燕地志上读到此地,便已是心生向往。胜地处处空灵,山是奇山,水是灵水,景色秀丽,能游览一番也是极好的。

    “慢赶的话,约莫日落前到。小郎可是忧心那三小儿?”在南燕国,家主对于奴隶死活普遍都是漠然的,随意养着,倘若没了就再买,犹如畜养牲畜一般。刘易觉得眼前小郎胆子忒大了些,出门在外已是处处不便,仍要执意养着三个白面小儿,难不成好上男风了,居心叵测啊。

    “恩。白面小郎终是我中意买了的,没了甚是可惜,暂去新昌郡。你可识字?”刘易谈吐不似粗人,头脑机敏,约莫应是有些识字的。

    “先前跟着其他游侠,便识得了一些。”果真是好男风,小郎非善类!刘易心中有些不屑起颜黎来。奈何当初许诺了人家,想想还是坚持着跟随吧。

    “你跟着游侠学得可不少,日后离开了我,你也可以重操旧业,如今委屈你了。”

    “小郎救我一命,刘易不忘。刘易日后自有去处,不劳小郎谋划。”

    “若是小郎我无处可归,你可愿带我一带?”刘易这把利刀,颜黎顿感棘手,倘若自己用的不慎,刀口朝内,顷刻自伤,鲜血淋漓,刘易比他先前预估地更难以驯服。

    “小郎说笑了。我等游侠儿时常以命谋生,风餐露宿,小郎哪能经受的住!事关性命不可儿戏。”此等瘦弱小郎游侠儿铁定是看不上的,即使收了,也就是出师未捷,掉下马来,被众马踩死。

    颜黎探出身子,回头望了望车后的牛车,老奴转身撩起身后的帘子看了看车内三个小儿,而后向颜黎点头示意。放下车帘,颜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临近新昌郡,颜黎顿觉耳边车轮辘辘声、马蹄急踏声越来越多,时时传来其他车辆男女阵阵嗤笑。心中甚是疑惑,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车帘,车外数来个车队浩浩荡荡行进,车饰奢华、仆隶衣着鲜亮,非富即贵。如此众多富人成群结队前往新昌郡,不知所为何事?

    牛车在城门前被拦住,刘易下车询问守门兵将,略微了解些缘由,前来告知颜黎:“小郎,城门小官索要郡守入城令,有入城令才能进城。”

    “你去问问小官,为何进城要得令?”身为郡守向来心性谨慎,发生一般事件都不会冒然封城,应该是新昌郡发生了大事件了。

    “小官说摩陀寺的道元和尚近日要谈玄说妙,郡内如今人满为患,为防横生枝节,郡守下令,无通关令不得进城。”

    “原来如此。”道元和尚在南燕声名远扬,达官贵人近年都是私下求玄,公开谈玄的机会眇乎小哉,上一次公开说道已是十五年前的事。如今再次开谈说道千载难逢,怪不得吸引一众富贵达人前来。小小的新昌郡一时间人声鼎沸,南燕各大才俊怕是都要前来了。

    “小郎,如今怎么办?”刘易瞄了一眼颜黎。此刻颜黎若有所思,他则静静等着小郎回话。

    “容我想想。”颜黎望了望西边的夕阳,陷入沉思。眼下已即将日落,入不了城,三位小郎的性命堪忧,无论如何也得想个法子进城。进城令如今贵如黄金,士族车辆却能毫无障碍通行自由,想必早有令牌。如今境况,也只有借势而为了,借他人势力解自己困境。

    忽然,一阵阵清脆悠扬的驼铃声震动耳膜,铃挂车前,车走铃动,由远及近,铛铛作响。颜黎下车观察来人思索起来,南燕有一人,若见其人、必先听声,人未到声先至。以大漠驼铃大摇大摆显声示势,也只有吴郡陆氏十郎陆酉会做的事情了。每一次现身,他总会以声造势,来人无声,定不是陆十郎,若是远远地听见非比寻常的声响,有人来了,定是那“笑面郎君”来了。待来人走进,车辆上贴的果真是吴郡陆氏徽标。

    “陈郡殷氏有无进城?”青盖华车,驼铃声下,传来男郎慵懒之声。

    “殷氏女眷较多,故行进甚慢。”车外伫立老者恭敬垂身道。

    “如此,且在城外等上一等,偕同入城。”

    “善。”

    老者挥起衣袖,做了个全队停车休息手势,一队车辆徐徐停稳,驼铃声渐渐止息。颜黎上前轻声询问车边仆隶:“车上可是吴郡陆氏十郎?”

    “正是。”

    陆十郎人称笑面佛心,喜谈笑,却易怒,乐散财,爱文洒,有士大夫风则。此人笑颜常随,却难以近身陪侍,听闻先前有仆隶不小心失言,没有遂他的意愿,立即就被杖毙了,都说伴十郎如伴虎,只可远观,不可近伺。偏偏这人又生了颗善待穷人的善心,视财如土,乐善好施,时常以钱财救济穷苦之人。

    颜黎暗塞了些金子给与仆隶,疏通了陆氏主事,得来陆十郎问话的机会。

    “郎君,有黑貌小郎前来投靠,说是家有仆隶重病,想要随我们进城。”

    “可探虚实?”

    “属实。”

    “让那黑貌小儿上前问话。”

    颜黎躬身垂头单膝跪于陆酉车前,陆酉撩开挂帘,瞥了眼地上的颜黎。

    “黄毛小儿,甚丑。入不得眼。退去。”

    “郎君!容小儿一言。听闻郎君乃南燕大善,德高心慈,小人斗胆来试。家有仆隶身染重咳,如若进不得城,性命堪忧。小儿牢记郎君心善名不虚传,若是跟得善人进城,小儿们定是一世心系恩情、颂扬郎君。”颜黎一语四两拨千斤,巧借陆酉善名,名正言顺地前来求靠,博取万全之策。

    “呵呵。小儿虽是貌丑,所言倒是不假。郎君我最具善心了,但也是要细细琢磨,来人有无行善的必要。”

    颜黎来时便知,三言两语是入不了陆十郎心眼的,边说边悄悄抬头望进车内。只见车内男郎侧卧睡塌,身姿慵懒,衣襟半开,有睡梦初醒惺忪之状。颜黎翼翼小心地收回视线,镇定自若地继续说道:“郎君行车一路劳顿,城前又无雅乐,甚是寂寥,小儿琴艺尚佳,愿弹些小曲,给郎君休憩耳目、解闷一番。”

    “善。”

    “小儿出门情急,未带琴来,望郎君赐琴。”

    仆隶搬来小桌,拿来一把桐木七弦琴。颜黎席地坐于陆酉车前,撩拨一二,试了试琴音,所幸陆十郎未故意刁难,赐了把音色常见的普通琴。

    “来曲凤求凰。弹得入得了本郎心,便允你随城。如若不属意,杖毙。耳根清净。”

    琴曲万千,此时应景的清雅琴曲亦不在少数,凤求凰乃男郎求偶之曲,儿郎弹于心仪女郎,诉说以求良偶之愿。儿郎公开弹于男郎听,前所未闻,实是不合时宜。传言陆十郎行事乖张,不走寻常路,果然不假。莫非陆十郎借此公开男风喜好?可是颜黎此时貌丑无疑,陆酉驱赶不及,也不会有此意思。

    陆酉蔑视一笑,朗朗晴空,也有来他跟前自寻死路的小郎。凤求凰琴曲简易,一学即会,可是想要弹出韵味,绝非简单。高平郗氏四郎以琴自诩,尚且自愧弹不出其间深情,眼前貌丑小郎,更不值一提。此时,陆酉也是想借凤求凰一曲,羞辱颜黎一番,然后直接杖毙处死。

    颜黎深知弹曲不易,收笼心绪,思绪飘至司马相如初见卓文君之际,素手拨弦,弹奏开来。

    凤兮凰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凤盼凰兮相思入骨,凤求凰兮心思切切。颜黎一曲琴声悠悠,余音袅袅,曲意绵绵,引人慕念催人泪、如入其境思婵娟。

    刘易闻得琴声身形一震,眼前小郎琴技上乘,不可貌相也。先前也是小看了他,才艺甚佳,有些手段。久闻陆酉那厮行事无章可拒,打杀随意得很,也不知其要如何为之。刘易早在入游侠儿的时候,就被人再三叮嘱过,世上唯有为吴郡顾氏十六郎、陆氏十郎的事物不能妄动,在太岁头上动土,性命堪忧。这五年来,唯有这例不破,见着以上两人都是绕道远行。自家小郎动起陆酉的心思,祸不单行啊,陆酉这厮的心思不是常人能揣测的。

    弦停音断,一曲终了,车边老者默默掩面拭泪,心中默想:这琴弹的与高平郗氏四郎相当,技艺不凡,不过这貌相与郗兆郎君有云泥之别,相差甚远。一个天上云白、一个地上泥灰,无法相提并论,难怪郎君以貌取人啊!

    “琴技尚可,只是情不动人。”陆十郎细细看了颜黎,不动声色端坐琴前,淡然随之,波澜不惊,颇有士族风范。小儿五官清爽,尚可,奈何肤如草纸,满面糙黄,口中念了几句不入眼,奈何不入眼,挥挥衣袖,放下车帘。

    几句不入眼听得刘易一身冷汗,陆酉喜好全凭眼缘,名不虚传。心中为颜黎惋惜道,老虎皮毛果真轻易摸不得啊,小郎犯了大忌了。

    车边仆隶听到陆十郎如此说,立即拉起颜黎,想着去行杖责,突然,耳边又传来郎君幽幽之音:“念在尚有善待仆隶之心,还是允跟吧。记得时刻颂扬本郎君之好。”

    刘易心口大石瞬间落地,好在有惊无险,性命无碍,小郎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这陆十郎喜怒无常,终是惹不起。

    这生死一瞬,颜黎依旧面不改容、如无其事,根本看不出一丝异样,仿佛将生死已经置之度外。她缓缓起身,行跪拜大礼,叩别陆十郎:“小儿定当牢记吴郡陆氏十郎大恩,至死不忘。”

    归来后,颜黎将吴郡陆氏驼铃挂于车前,示意刘易跟在吴郡陆氏车队身后,等待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