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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铁门，王啸将手掌放在裤腿上，下意识地摩擦着。他似是想要把掌心那些那若有似无的汗水抹去。
王啸身上这些不自然很是细微，却逃不出人精丁富的眼睛。
丁富脸上闪过一丝冷笑，随后他亲热地搂住了王啸的肩膀，“贤弟，你来这里几年了？”
王啸目不转睛地盯着铁门，直愣愣地回答道：“五年了。”
“五年了啊。”丁富瞥了王啸一眼，放缓了声音道：“五年时光熬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啊。”
王啸若有所感，轻轻点头，身子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丁富嘴角翘起，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口中却是越发温情，“贤弟莫要过于感伤，困苦总会过去的，如今不就是苦尽甘来的时候？你已经五年未曾见过外面的变化，以后有兄长做主，不仅让你做不归坟中统领，更让你能时常到外面走走看看。领略大燕疆土辽阔，掌握不归坟中生死大权，岂不快哉？”
王啸扭头看向丁富，嘴唇略微打颤，“此话，此话当真？”
丁富故意板起面孔来，“为兄还能骗你不成？”
王啸浑身肌肉紧绷起来，他看着面前铁门，握紧双拳，仿佛要将铁门看穿。可是片刻之后，他还是松开了拳头，摇头说道：“外面的世道我是看不清了，多谢兄长的美意，我能让兄弟们在不归坟里过得舒坦一些，也就算是了却了我的心愿。”
丁富面上隐约浮现出一丝不屑，但他摇了摇头，借着可惜的语气掩饰了过去，“人各有志，为兄自然也不会强迫贤弟。”他松开王啸，轻描淡写地说道：“如今时间紧迫，贤弟你看，我们是不是快些开门出去？”
王啸经过方才和丁富的几句对话，现在显得有些兴致阑珊。他朝着小弟们随意挥了挥手，“开门。”
小弟们应诺下来，分别行到铁门两侧轮滑扭机处，一左一右开始扭动转盘。
机械齿轮与铁链运作起来，两者互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咔咔”声。那扇铁门，便一寸寸向上抬起。
光芒从缝隙中蔓延进来，先是照到王啸与丁富的脚面，然后逐渐向上覆盖。
小腿，膝盖，大腿，胯骨，肚脐。
王啸整个人紧绷起来，双腿并拢，双手紧紧地贴在大腿两侧，他在此刻仿佛忘记了如何呼吸。
铁门升起至与眼同高，王啸立即被门外层层叠叠的火把晃花了眼睛，泪水逐渐染湿眼角。
丁富单手握拳，放在唇前轻咳，“贤弟。”
王啸打了个激灵，赶忙抬起袖子擦拭眼眶。
丁富眯起眼来，语气略显生硬地说道：“你可要和我一同去见见值卫的龚将军？”
王啸愣了愣神，随后点头说道：“自然应该拜见一下。”
丁富眼角一跳，这便离开王啸，自顾自地走出门外。他一边走着，一边对聚在门外的军士高声喊道：“让你们龚将军马上过来见我！”
军士拱手行礼，转身便走。
王啸跟在他身后，颤颤巍巍地向前迈了几步，可就在他将要跨过门槛之时，他那只脚掌却顿格空中。
门内门外，似乎有着一道无形壁垒，阻碍着他，拖拽着他，让他不能再进一步。
丁富不耐烦地回头望了过来，“王啸！怎么还不出来？”
王啸咽了咽口水，满头大汗地将脚掌收了回去，扯着干涩的嗓子对丁富说道：“兄长尽管去吧，小弟在这里为兄长断后。”
“随便你吧。”丁富打量了王啸一眼，随后便转过头去，等待着龚将军的到来。
王啸摇头苦笑，再看了门外一眼，最后还是回过身去，对着自己那群小弟说道：“大家稍安勿躁，事情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
一名小弟兴奋地问道：“老大，这是不是说，我们马上就不是囚犯了？再也不用看那些鬓狗的脸色了？”
鬓狗，这是不归坟中囚徒们对于狱卒的蔑称。
王啸听到小弟的欢呼，心里那些沉重也消散了一些。他摸着腰间弯刀，对弟兄们笑着说道：“不归坟马上就要变天了，我们就是不归坟的天。”
几名小弟兴奋地手舞足蹈，“那我们再也不用吃那些硬邦邦的大饼了！我要顿顿吃肉饼子！天天有一壶小酒！”
“你这没志气的！”另一个小弟不满地说道：“你就光是想到吃了！我可是把之前欺辱过我的狱卒全都记了下来，他们之前怎么对老子，老子就要十倍奉还！”
王啸看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就像是一群孩子，虽然是有些吵闹，但却让他紧张的心情缓缓平静了下来。
他不由在心中想着，要是能够一直这样，也是不错。看着弟兄们过得快活，让他们生活得更好一些，被他们叫这声“老大”，才算是尽职尽责。
那些小弟们还在兴奋地高谈阔论，王啸便侧耳听着，另一边扭头望向丁富。
等王啸将目光移去，正见到军营中火把耸动，一群甲士行出帐外。那些甲士在青石路两旁站着，火把与引魂灯相互映衬，晃得人头晕眼花。
火光与灯光交织，这条青石路，像是通往九泉，又像是通向往生。
通途尽头突然覆上了一层阴影，却是一位中年将军，从道路尽头缓缓走来。他那身上黑甲，将所有光线吞下，夜色便变得晦暗不清。
中年将军走到丁富面前，向丁富拱手行了一礼。
丁富也是难得一见地拱手回礼。做完这些，他才靠近那位将军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两人靠得很近，王啸却离得较远。他们在那儿低声细语，王啸并不能听到什么字句。他只能看着两人交头接耳，或是微笑，或是拍肩。
那位中年黑甲，应当就是拱卫不归坟的龚将军了。
这位龚将军面容狭长干瘦，一双细眼深处总有微光闪烁，他嘴角带着笑意，可王啸却觉得心里有些泛寒。
王啸还在心中想着，以后只怕是和这龚将军难以好好相处，那位龚将军便扭头望了过来。
王啸赶紧收起面上表情，若无其事地朝龚将军点了点头。
龚将军也对王啸抿唇一笑，善意像是从他脸上每一道皱纹里散发出来。他向丁富额首行礼，随后快步走到了牢门之前。两人便隔着无形屏障，站在牢门内外对视。
“王老大？”龚将军抱拳行礼。
王啸同样回礼，“龚将军有礼了。”
“都是给贵人们做事。”龚将军哈哈一笑，望向王啸身后，“事情，丁贵人都和末将说了，如今事情紧急，我们先让其他贵人离开这里？”
王啸点了点头，“该当如此。”说完这话，他便向身后小弟们挥了挥手。那些小弟便分散开来，让随着他们撤退的贵人鱼贯而出。
龚将军与王啸便在铁门内外侧身站着，两人互不理睬，谁也不曾说话。
等到最后一名贵人走出门外，龚将军才重新开口说道： “还真是麻烦王老大了。”
王啸还想开口和龚将军客套两句，却见到龚将军迅速抬起手臂，奋力向下一挥。
王啸看着龚将军手臂舞动，心中顿时一颤。不等他做出何等反应，门外那些甲士便整顿刀剑弓弦，向着不归坟牢门飞速涌来。
见到这般光景，王啸哪里还会不知道事情有变。他一边去拔腰间弯刀，一边对牢中小弟大喊，“把牢门放下！”
四周小弟皆是一愣，瞬时间没有做出反应。
只不过是这些许迟疑，甲士已经冲到门前。
王啸见势不妙，挥刀砍向龚将军。
而龚将军有心算无心，在王啸拔刀之际，他已飞起一脚，正中王啸手腕。
王啸手腕一抖，手中弯刀便“咣当”落地。
牢中小弟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放开铁索扭机。
五百斤的巨大铁门顺势而落，王啸飞身后退，唯恐受到波及。只要将铁门放下，外面人便难以攻入不归坟中。他需要一些时间，思考一下对方为何突然发难。
然而，铁门并未如他想象之中落下。
只见龚将军双臂高举，竟是靠着人力，将铁门死死扛住。军队甲士便从门下飞速突入牢中。龚将军面孔胀红，但他还在下令高呼，“不必留手！”
王啸顿时停下脚步，愣在原地。他百思不得其解，事情怎会这般急转直下？明明之前说好了一切，明明曙光就在眼前，可等来的，为什么会是一片黑暗？
甲士朝着王啸劈砍而来。
王啸尚未回神，眼看就要中剑。他身边一个小兄弟飞身扑来，将他向侧面推倒。王啸跌倒在地安然无恙，而那位小兄弟却是背后中剑，伏在王啸身上。
兄弟们从王啸身边奔过，各自挥起武器与士卒搏命。
王啸跌坐在地，抱着怀中小兄弟，伸手摸向他的伤口。入手处鲜血淋漓，剑伤深可见骨。
小兄弟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呼，却还是对王啸说道：“老大……老大，你没事吧……受，受伤了没有？”
王啸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掌，“我，我没事。”
小兄弟惨白的脸上泛起笑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啸闻言浑身一僵，他痛苦地咧开嘴巴，闭紧双眼，将牙齿死咬。
那小兄弟继续气若游丝地说着，“老大没事，我们，我们兄弟们，就，就还有盼头……因为……因为老大从来不，不会，骗我们……”
“老大！”他突然将王啸手掌握住，“老大……你答应过我……等我们拿下不归坟了，你就准我几天假……只要……只要几天就够了……我一定回来，我就是，就是，有些……想……想家……我呀……”
“我呀……”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想吃……我阿娘包的……饺子了啊……”
小兄弟脖子一歪，在王啸怀中再无声息。
王啸猛然将那尸首抱入怀中，他裂开大嘴，却哭不出声响，只有泪水夺眶而出。他仰起头来，大口吸气，仿佛下一刻就会窒息昏迷。
“我做了什么？”
王啸抱着尸首，就像是这幅动乱画卷中唯一静止的雕塑。兄弟们在他面前厮杀，兄弟们又在他面前一个个死在乱刀之下。
“我到底做了什么？”
甲士在咆哮，兄弟在哀嚎，丁富在牢外大声狞笑，“就凭你这贱种！也想要挟于我？你和楼骁那个贱种一样！就应该被人千刀万剐，然后剁碎喂狗！”
“我他妈到底做了什么！”
这就是他答应带给弟兄们的未来？这就是他对兄弟们信任的回报？这就是他费尽心机换来的结果？
往！彼！娘！
愤怒充满了头脑，王啸被泪水模糊了双眼。他放下怀中尸首，捡起地上长剑，咆哮着冲向牢外，“丁富！我！要！你！命！”
“噗嗤！”
一柄利剑陡然刺来，将王啸当胸穿过。
却是士卒们稳住了铁门，而龚将军冲到了王啸面前。
“你，你……”王啸口鼻溢血，伸手将龚将军肩头死死攥住。
龚将军叹了口气，扭动手中剑柄。王啸浑身一僵，软倒在龚将军肩上。龚将军摇了摇头，将王啸往地上一推。
王啸瞪大双眼，仰天而倒，鲜血泊泊而流。
龚将军甩了一个剑花，将剑上血珠甩落，随后头也不回地朝不归坟深处走去，“清剿不归坟，鸡犬不留。”
而此时还在广场酣战的阎三更与楼骁，并不知道，更大的危机已经浸入不归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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