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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蔓立刻跟着翠兰嫂冲进房。
李淑华倒在床上, 人事不省。
林蔓稍按了李淑华的脉搏,查看了她的瞳孔。脉搏微弱,光照下,瞳孔缩小得比常人慢,这些无不是中度昏迷的症状。林蔓拿不准对策,决定还是送去医院比较稳妥。她转过头对翠兰嫂说道:“赶快送医院吧!司机在外面?”
翠兰嫂道:“今天供销社有卖螃蟹, 司机一早去买了, 到现在还没回来!”
林蔓担心道:“那怎么办?这种情况不能耽搁, 越早送到医院越好。”
翠兰嫂略想了下, 二话不说,径直背起李淑华冲下楼。林蔓忙拿了条毯子, 盖在李淑华身上用以保暖。秋风凉,越是这样的病人,越不能受风。
翠兰嫂背着李淑华出门, 一路小跑, 直冲向职工医院。
李文斌家距离职工医院有二十分钟的走路路程。翠兰嫂小步快跑, 只用十分钟就跑到医院了。
一路上,厂区方向传来开大会的吆喝声和如雷的掌声。街上、道上、空地广场上皆没有人。林蔓庆幸翠兰嫂在家,否则她一个人背不动李淑华走多远, 又一时间找不到人帮忙, 而即便找到了人,也恐怕耽误了急救时间。要是真这样,可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职工医院的医生护士们都认识李淑华。平日里,李淑华要是有什么伤风感冒, 会有医生护士上门为她开药。翠兰嫂刚刚背李淑华进门,一个护士看见了,立刻召唤其他同事,团团将李淑华围住。
李淑华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放上病床,推入手术室。林蔓和翠兰嫂只能跟到手术室的门前。两人一脸焦急,尤其是翠兰嫂。
“万一婆婆有什么好歹,我怎么向他交代啊!”翠兰嫂眼圈泛红,抽噎不断。
林蔓安慰道:“这事又不是你造成的,李科长不会怪你。”
不断有穿白大褂的人冲进冲出手术室。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浓重酒精味道。林蔓和翠兰嫂等在手术室外。久久得不到李淑华的消息,两人愈发得心焦难熬。接近中午的时候,李文斌接到消息,也赶来了医院。他们三人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条凳上。等着,等着……
远处走廊的尽头传来有人啪嗒啪嗒的走路声。墙上挂了一只圆形的钟。钟上的时间慢了十几分钟。林蔓每次抬头看时间,都不禁要再往上多加十几分钟,才能做准。
终于,手术室里的灯灭了。李淑华被推出了病房。医生跟着一起走出来,林蔓、李文斌和翠兰嫂立刻围了上去。
“我母亲是什么病?严不严重?”李文斌担心地问。
医生摘下口罩道:“放心吧!已经没有大碍了。后期只要护理得当,老太太还能恢复成以前一样。”
接着,医生又说了一些专业术语。末了,他对李文斌说道:“这个病对她身体损伤不大,就是后面的照顾麻烦一些,最好能有一个细心的人。这一点,你们家有人吗?”
翠兰嫂主动接过话道:“平时都是我照顾婆婆。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大夫您尽管跟我说。”
于是,医生将护理中的注意事项,一一地告诉了翠兰嫂。翠兰嫂听得认真,为了不搞错其中的细节,她特意向人借了纸笔,将要点仔细地记在纸上。
“又要幸苦你了。”李文斌对翠兰嫂愧疚又心疼。他愧疚翠兰嫂总是体贴地照顾母亲,而母亲却还是一直不同意他们的事;他心疼翠兰嫂尽管总无微不至地照顾母亲,可母亲却依然对翠兰嫂处处不满,处处为难。
翠兰淡淡地笑:“没关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管婆婆怎么样,我都会一样地好好照顾她。你忙你工作上的事吧!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李文斌庆幸找到了一个好女人。他凝看翠兰嫂,眼里有无尽的笑意。翠兰嫂害羞地低下了头。
林蔓不做这两人的电灯泡,先陪李淑华进了病房。护士为李淑华准备吊水的药瓶。林蔓拎起床边的暖瓶去打热水。
林蔓回到病房时,翠兰嫂和李文斌都来了。翠兰嫂从林蔓手里接过热水,又是忙着倒水给李淑华擦脸,又是向护士确认吃药的时间。
“这两天麻烦你帮她一下,我怕她一个人太幸苦。”李文斌对林蔓说道。
林蔓调笑道:“行啦!我一定帮着她,不会累着她的。”
李文斌心知林蔓暗指,不好意思地撇过了头。
林蔓以为后面的日子会很忙。照顾病人嘛!又要烧病号饭,又要细心护理,还要轮班守夜,哪儿有不忙的道理。
林蔓做好了忙碌的准备,可是终究,她还是没有忙起来。因为翠兰嫂竟以一己之力,干完了所有的活。而林蔓呢!最多也就是帮翠兰嫂打打下手罢了。
当李淑华苏醒后,林蔓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陪李淑华聊天解闷。她连个苹果都不用削。翠兰嫂会弄好了以后,一小块一小块地码在盘子里,从旁递给林蔓,嘱林蔓给李淑华吃。
渐渐的,林蔓发现李淑华看翠兰嫂的眼神发生了变化。过去,李淑华对翠兰嫂的态度很客气,即便是挑剔,也从不说一句重话,只是冷冷的一句,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这个样子,倒更显生疏。可是最近,李淑华看翠兰嫂的眼神里多了温情、多了怜惜,甚至有的时候,她会像看自家的孩子一样,眼里充满了慈爱。
有一天,翠兰嫂去水房打开水,病房里只剩下林蔓和李淑华。林蔓正在陪李淑华下棋解闷。李淑华的卒子过了河,连吃了林蔓一炮一马。林蔓持车直逼李淑华的将,不得不孤注一掷。
“小蔓,你觉得翠兰嫂这个人怎么样?”李淑华佯作不经意地问。
林蔓轻笑:“这话您应该问李科长。我对翠兰嫂的看法不重要,关键是李科长对翠兰嫂是什么看法。”
李淑华释然地笑了:“是啊,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那么多做什么。他既然喜欢,就随他去吧!”
出院这天,李淑华一改往常,唤翠兰嫂陪在身边,搀扶她出院。
李淑华唤翠兰嫂时,翠兰嫂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以前李淑华可从不让翠兰嫂搀。陪在李淑华身边的人,不是李文斌,就是林蔓。
“今天晚上准备几样清淡的小菜。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吃顿饭吧!”李淑华柔声地对翠兰嫂说道。
“好,我回去就准备。”翠兰嫂点头答应,眼里泛着点点泪花。她心知终于苦尽甘来,不由得感慨万分。
晚饭席上,林蔓陪坐在李淑华身边,李文斌和翠兰嫂坐在她们对面。
菜吃了过半,李淑华忽然开口道:“都这么多年了,你们两也不小了。过两天,抽个空,你们去把事办了吧!”
李文斌愕然:“办事?”
林蔓笑道:“李科长,这还听不明白吗?就是让你们办手续,领结婚证啊!”
李文斌喜不自胜,不可置信地看向母亲,又转头看向崔兰嫂。林蔓眼见着李文斌高兴地不知所措,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
翠兰嫂笑而不语,羞红了脸。李淑华的汤碗空了。翠兰嫂适时地又为李淑华添上。
李淑华从翠兰嫂手中接过碗时,微微一笑。她待翠兰嫂再不像客人一样的疏远,而是同亲人一般的亲切。
吃完晚饭后,林蔓没有多留,向李淑华一家人告辞。
李文斌和翠兰嫂送林蔓到门口。李文斌叮嘱林蔓常来坐。林蔓笑笑,回说让李文斌结婚时候,记得请她吃喜糖。
入秋以后,天气一下子凉了起来。秋风瑟瑟,带起一片片地上的黄叶。
晚上9点以后,整个五钢厂无论是厂区,还是家属楼区,都是寂静一片。为了第二天更好地参加工作,大家大多早早地入睡。
宽敞大道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路灯。路灯洒下的光虽很明亮,却终究只能耀到杆子的附近。大部分的路,还是笼罩在巨大浓重的阴影里。
走着走着,许是受了凉风的缘故,林蔓忽然感到胃不舒服。火烧火燎得痛。这时候,她恰好经过职工医院门前。想着家里没有胃药,她便进去挂了一个急诊的号。
急诊室里的医生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他正趴在桌上睡觉。林蔓敲门唤醒了他。他被扰了好梦,有些许不悦。
“没什么大毛病,回去吃两粒药就好了。”秃顶医生大笔一挥,火速给林蔓开了药。
林蔓拿着药单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秃顶医生换了一个姿势,背靠椅背,两腿搭上另一个椅子,头往后仰,立刻打起了呼噜。
“同志,我来拿药。”林蔓递药单进取药的窗口。
取药窗里的值班医生也是睡眼惺忪。他打量了一眼林蔓的药单,火速抓了一小把白色的药丸进牛皮纸袋。按照秃顶医生写的单子,他在牛皮纸上划了三两个字。字迹潦草,好像鬼画符。
“这药怎么吃?”林蔓拿到药后,想起秃顶医生也没说药该怎么吃。
值班医生打了个哈切,不耐烦道:“袋子上不是写了吗?自己看!”
话毕,值班医生重重地拉上了窗板。
林蔓无奈,只好借着走廊里昏黄的灯光,仔细地辨认。
“一天……三……三次……每次……”
正当林蔓聚精会神地辨认手里的符纸时,又有另一个人来取药。
咚咚咚~~~
取药的男人精瘦,叩了几下窗板后,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道:“同志,我来取药!”
“单子!”窗板拉开,这次值班医生更不耐烦了,声音里冒出了火。
男人颤巍巍地恭敬递单子进窗口。值班医生一把扯过。不多会儿功夫,几个牛皮纸的药袋被从窗口里扔了出来。由于扔的劲大了,其中的两个药袋直落在地上,袋子里的药片散落了一地。值班医生没有丝毫歉意,冷冷地合上了窗。男人不敢抱怨,只好蹲在地上,一粒粒地把药捡回袋子里。
林蔓蹲下身,帮着男人一起捡。
“闺女,谢谢啦!”男人尴尬地咧嘴笑道。他捡得很仔细,生怕漏掉一粒药。
“没事!”林蔓每捡起一粒药,都用手轻轻掸一下,抖尽药片上沾的灰。
忽然,地上散落的几粒菱形药丸引起了林蔓的注意。林蔓拿起药丸,略一揉搓了下,分辨药丸面上的触感。
“师傅,这个药是治什么病的?”林蔓问男人道。
男人把菱形药治疗的病种以及药名都告诉给林蔓。
如同林蔓所料,这药正是李淑华吃的那一种药。
可是……
林蔓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顾不上胃痛,她狂奔出医院,跑回了李文斌家。
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后,翠兰嫂来给林蔓开门。她穿着小碎花的棉布睡衣,肩上搭了一件厚绒的藏蓝上衣。
“出什么事了?”翠兰嫂一脸惊愕,看不懂林蔓为什么沉着脸。
林蔓推开翠兰嫂,直奔厨房。
“小蔓,到底怎么回事?”翠兰嫂追着林蔓问道。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柔弱弱,楚楚可怜。
林蔓打开放药的碗筷。在一大摞药袋中,找寻那个装棱形药丸的袋子。
“你不用找了,那袋药已经被我扔了。”翠兰嫂冷冷说道。好像换了一个人般,她的声音是清冷的。
林蔓猛地回头。
翠兰嫂何止声音变了,就连气质都变了。她眉间那抹蹙着的忧愁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可逼视的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