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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阳妈妈带着检查大队冲进门, 化验室的一众人跟在他们身后。林蔓粗扫掠了一眼,除了她以外,化验室的人一个不少,全都在场。
郭阳妈妈看见林蔓,愣了下神,显然是没料到林蔓会在。林蔓站起身, 持手中的金镯在背后。金镯倏地不见了, 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棺材里。
郭阳妈妈回过神, 径直冲到林蔓身前。两个同样上岁数的大妈拉林蔓到一旁, 迫她由着检查队搜查她的座位。
检查队将林蔓的办公位搜了个底朝天。因为没有任何查获,郭阳妈妈不禁有些尴尬。她气呼呼地抬起头, 从上到下地打量林蔓。
到了夏天后,做办公室的技术工们会改穿更清薄的工衣。要么是白衬衫黑裤子,要么是单衣款的藏蓝工服。这两样衣服都有口袋, 口袋不深, 如果要藏下一只硕大的金镯, 势必会鼓囊出一块。若人有心看,一眼便能找出来。
林蔓的上衣和裤子皆是平平整整,不像藏了半点东西。
郭阳妈妈反复打量了林蔓两次, 最后露出失望的神情。
“再去查查其他人桌里。”郭阳妈妈不得不放弃了林蔓的办公位。
于是, 检查队的人开始搜查其他人的办公位。
化验室的人都站在一旁,等着检查队的搜检。林蔓有意地观察每个人的面目表情。显然,郭阳妈妈进门时,煞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除非有人通风报信, 她不会这样成竹在胸,而当落了空后,她也不会那样的大失所望。
化验室每个人都表情如常,除了当检查队搜到个别桌子时,有人流露出了担心的神情之外,林蔓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再联想到刚才所有人都在公判大会里,而早上她曾为张单子来过化验室。那时候,她桌子里可没什么金镯子。算起来,她是早上最后一个离开化验室的人,也是第一个回到化验室的人。在这中间的时段里,化验室所有人都跟她待在公判大会会场,且没有人离场。这样推理下来,也就是说,放镯子嫁祸她的人,一定是科室外的人。
那么到底是谁呢?难道是郭阳妈妈?可是,她和郭阳妈妈没什么仇怨啊!那么是别人?这人又是谁呢!
想着想着,林蔓陷入了沉思。全五钢厂的人太多了。每天光是工作上,和她打交道的人就不计其数。一时间,她根本没法推断出到底是谁要害她。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可以肯定。那就是,害她的人中至少有个化验室外的人。那个人或许单干,也有可能跟化验室里的人联手。而这一点嘛!需要想法试探一下才知道。
检查队搜遍了化验室里每一张台子。由于所有人位子上的东西都被清理过,因此检查队也没有找出半点可疑物品。
郭阳妈妈不得不失望而归。她气呼呼地走出化验室,经过林蔓身侧时,她狠狠瞪了林蔓一眼。那眼神里的潜台词好似是说:“小姑娘!咱走着瞧,总有抓到你的时候。”
待检查队一众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远去,林蔓问段大姐道:“刚才开公判大会时,你有看见郭阳妈妈吗?”
段大姐略想了下,肯定道:“她不就站在台下吗?上面每问林志明一句,她帮腔的声音比谁都响。”
林蔓恍然记起,郭阳妈妈确实从大会开始,就一直不停地蹦脚叫唤。这样看来,郭阳妈妈不是那个藏镯子的人。郭阳妈妈应该就是接到了举报而已。
因为想不到幕后黑手是谁,林蔓的心里愈发地忐忑不安。在当天余下来的时光里,她一直苦苦地思索。直到晚上,同高毅生、崔蘅芝坐在桌上吃饭,她都还是心事重重的。
“小蔓,饭后你来书房一趟。”高毅生扒了两口饭,随口说道
林蔓点了下头,算是应下。她脑子里还没放下白天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高毅生吃完了饭,先行下桌,去书房忙工作。自从崔蘅芝将书房清理了一遍后,那里便成了高毅生用来加班和接待刘中华的地方。
崔蘅芝眼见着高毅生步入书房,关上门。她转回头来,小声地问林蔓:“那个林志明,他们会怎么判他?”
林蔓道:“会坐牢吧!哪怕判得再轻,也要下放到农场改造。”
崔蘅芝欲言又止,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咽下了差些出口的求情的话。
林蔓吃完饭后,去书房见高毅生。
高毅生正襟危坐在书桌后,示意林蔓可以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现在书房里的家具是清一水的普通松木家具。它们虽不同于往日的紫檀桌椅气派,但好歹让人看着踏实,不用担心哪天工作组或检查队冲进来,指着它们直说不符合现在的政策。
“林志明的事,你怎么看?”高毅生上来即开门见山道,直入主题。
林蔓摸不透高毅生心思,只能先小心地试探:“高叔,林志明应该没有翻身机会了。所以,我不明白你现在问这个人,到底是指?”
高毅生道:“你应该知道林志明后面还有人?”
林蔓点头:“没错,我对您讲过这事。林志明曾经亲口说过,他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受邓书记指示。”
高毅生道:“那你觉得,在第三次公判大会上,林志明会指认邓书记吗?”
林蔓略略思量了一下,回道:“不一定。因为林志明是个有心机的男人。否则,他不会表面上总来家里干活,好像是您的人一样,但背地里又不动声色地转投了邓书记。像这样的人,做任何事都会经过深思熟虑,不会冲动行事。他一定做好了考量。如果指认了邓书记,那么就是邓书记和他共沉沦,两人一样没救。而他如果保下了邓书记,邓书记也许会念旧情,帮他一把,给他留一个转圜的余地。”
高毅生道:“那么你认为,邓书记会帮他吗?”、
林蔓摇头,轻笑道:“邓书记正巴不得甩掉林志明,撇清关系,怎么会救他。”
高毅生笑了,满意地点了下头,又问道:“那么,你觉得我们该做些什么?”
林蔓恍然明白了高毅生话里的暗指。原来明着是讨论林志明,实则是在说邓书记。
林蔓回道:“我们当然是希望林志明能实话实说,指认邓书记。因为像这样的机会,恐怕很难再有一次。错过了以后,那边枪口可能会调转过来,指向我们。那样我们就变主动为被动,这实在太不划算了。”
高毅生赞同地点了下头:“最后一个问题,你以为怎么样才能让林志明开口。”
林蔓略低下头,心里盘算着高毅生的话。她明白高毅生是想让她来解决林志明的事。而她一旦这样做,就无异于得罪了邓书记那边的人。在过去,她一直在避免这样的情况。这也是她做掉了林志明,但没有动邓书记的缘由。因为世事无常,总有时移势易的时候,万事做得太绝,她便彻底没了后路。但眼下看来,高毅生是迫她没后路了。
思量地越多,林蔓便越是佩服高毅生。到底也不是省油的灯,许是高毅生早看出她给自己留了后手,所以今天正式向她表态。
丫头!要么你彻底站到我这个阵营里来,我保你锦绣前程。要么你还是像过去一样,虽然明面上站定了一边,但实际上依然留着后手。如果是这个样子,那我们的关系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仅仅停留在关系不错的“世伯和侄女”上。仅此而已……
“如果我能单独见一次林志明,我想我可以说服他。”林蔓思量再三,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像赌博一样,她心知要想大赢,就得孤注一掷地狠心押上全部筹码。她不想永远当个化验室的小科员。如果要爬到厂委里,非要有高毅生的提拔才行。
“那好,我现在就可以安排。如果没什么意外,你马上就能见到他。”高毅生轻笑地说罢,拿起话筒,让接线员转到刘中华的座机。
林蔓看了眼桌上的座钟。钟面上的时针早跳过了9点。
这么晚了,难道刘中华还在办公室里加班?这不会是巧合吧!还是……
林蔓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或许,刘中华坐在办公室里,就是为了等高毅生的这个电话!
林蔓觉得莫名得不舒服。类似这种被算计的无力,她许久没有尝到了。
为了方便近几日的公判大会,林志明现在被关在小红楼的一间房间里,由专门的人看守。
刘中华事先向看守人打过招呼。当他带着林蔓去看林志明时,看守人非常配合地打开门锁,放林蔓进屋。
对于林蔓的到来,林志明一点也不意外。他翻身下床,微仰着头,极力保持着仅剩一丝的自尊,等待林蔓开出条件。
“只要你都说出来,我们可以安排你去江城附近的农场改造。这样,你不至于离家太远,也用不着像那些被送去戈壁滩上的人一样,吃尽苦头。”林蔓说话时,刘中华陪着站在一边。高毅生事先叮嘱过刘中华,绝不能让林志明单独见林蔓,以防林志明狗急跳墙,伤害报复林蔓。
林志明道:“行啦!不用你多说,我可以配合你们,把邓书记的事都说出来。“
林蔓大感意外,好多预备好的台词她还没讲呢!林志明竟然主动配合了。
“你可想清楚了,别到了大会上,你又是另一番说辞。如果那样,可就不是下放农场那么简单了。”林蔓警告林志明不要耍花招。
林志明苦笑道:“我都沦落到这种下场了,实在折腾不起了。你们放心吧!该我做的事,我一定做到位。”
林蔓始终没法完全相信林志明。但林志明极其配合的态度,又让林蔓找不到任何可以拆穿他的破绽。
走出关押林志明的房间时,刘中华亦不放心地问林蔓:“你说他这么配合,会不会存了别的想法。”
林蔓无奈道:“就算有,我们也要到他上台了以后,才能知道。”
林蔓暗暗地做了打算,一旦林志明上台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么她就让刘中华马上以林志明神智不清、说疯话的理由,强行拖他下去。
最后一场公判林志明的大会如期举行。
全厂人蜂拥而至大会现场。一时间,连厂门外,窗户上都趴满了人。
林蔓、段大姐和小张早早占好了位置,坐于台下。
铃声一响,林志明被押上了台。
未等主持人开口,林志明就主动要求说话。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平常都是有人质问,受公判人不得不开口。可是今天不同,林志明居然主动要来了话筒。
“他想说什么啊?”小张疑惑道。
段大姐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第一次这样,呀!还有这样的……”
全场人都和林蔓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志明。
林志明开始讲话了……
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
渐渐地,林蔓惊讶地张大了嘴。她从来没想过,林志明的公判大会,最后竟演变成了这样的境况。
在台上,林志明义正言辞地指责邓书记,抖出了一个又一个邓书记贪腐的证据。他的慷慨陈词极富煽动性,引起了全场人一拨又一波山呼海啸般的“叫好”。
就连林蔓也忍不住为林志明鼓掌。
林志明的表演,不可谓不精彩绝伦。在台上,他以一个受审的犯罪者的身份,竟将自己生生地演成了一个正义凛然的反腐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