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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发生了命案, 但对五钢厂的全体职工来说,却不是件坏事。大家都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像心里的刺被拔出了,每个人终于安下心来。
关于击毙抢劫犯的人,化验室的人们有种种猜测。
“好像是咱保卫科的人,巡逻时候碰上了了, 厂里为这事还要给他们表彰呢!”
“不对不对, 我怎么听说保卫科到现场的时候, 那个抢劫犯早死了。应该是咱人民公安击毙的吧!”
“也不对吧!公安后来还派了人来, 大张旗鼓地调查了好一阵子,要真是他们干的, 哪能这样?”
……
各种各样稀奇的言论环绕在林蔓四周。林蔓不发一言,照旧做她的工作,开她的单子。
蓦地, 段大姐想起林蔓的对象是公安。
“小蔓, 你那个对象怎么说?”段大姐问林蔓道。
“你们没看报纸吗?这案子还没查出来呢!我哪儿知道这么多。”林蔓抿一口手边的茶, 继续埋头工作。她深知秦峰工作的纪律性,办案中的细节哪儿能拿出来八卦,万一传的到处都是, 秦峰是要受处分的。
段大姐没有问到内幕消息, 感到有些失望。她撇了撇嘴,扭过头去,继续与人闲谈。
近日来,林蔓在办公室的处境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她不再是办公室里的红人。人们对她的热情、客气都转淡了, 顷刻间,她好像泯灭于众人,成了最普通的存在。
化验室里的风光到底不是林蔓所求,因此突然间的地位转变,林蔓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受。只是偶尔闲暇的时候,她会好奇其中的原因。究竟是因为什么,就突然这样形势大变了?
有一天,林蔓站在仓储间的门后,听见两个同事的对话。从他们的对话中,她了解到了大概的因由。
“闹了半天,林蔓和人事科的林志明没关系啊!”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亲戚吗?”
“姓林的就都是亲戚了?那我还姓x,岂不是和……”
“哎呦,那她还进了咱化验室,又拿了去年的优秀先进个人?”
“都是走关系走来的呗!拿优秀先进个人估计是运气,不过她也不会一直运气那么好,要不怎么会连学习班都进不去。厂委肯定发现她有问题,才撤了她上学习班的资格。”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怎么那么肯定她不是林科长亲戚。”
“让我告诉你,是因为……”
说话人忽然压低了音量,以至于林蔓听不清后面的话。再之后,两个脚步声渐行渐远,连着说话声一起彻底消失了。
新年开春以后,化验室每天早上开始工作前,都要开一个晨会。晨会时间不长,大多数情况只需要短短十几分钟,由孙主任向大家交代一下近期工作重点,以及上面交代下来的最新需要大家体会的工作精神。
这天,化验室的人们照例围坐在一起,由孙主任主持当日的晨会。
“现在宣布第一件事,林蔓同志将不参与今年所有的夜班执勤,请排班的同志注意一下。”
坐在底下开会的人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带着怨气。
五六十年代上班工作,不比后来,加班值班全“凭对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没有加班费。因此如果其他人都值夜班,而有一个人不用值夜班。那么不用值夜班的人就等于占了所有人的便宜。
大家心里不服,但因为孙主任的口吻强硬,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于是大家只好勉强应下。
晨会开完后,孙主任又当众宣布了一件事。
“林蔓,你已经被选进了‘特别学习班’。这班每隔一天有课,课时从晚上7点上到10点。上课地点在厂委的小红楼。你千万记得要去上。”
孙主任一走,化验室的人立刻讨论开了。
“特别学习班是什么?怎么课还是在厂委小红楼上?”
“哎呀,不会就是那个班吧!”
“什么?”
“隔几年会有一个特别的学习班,这个班是专门为培养将来的厂委干部开设的。”
“就是说,进这个班等于半只脚进厂委了?”
“应该是吧!难怪这两天主任对林蔓的态度特好,原来他早知道了。”
“啧啧,我早看这个林蔓不简单。有人看见她经常出入高厂长家,八成是高厂长的亲戚吧!”
“呀!有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就听人说,又没亲眼看见。万一是看错了呢!毕竟要是高厂长的亲戚,她怎么从来都不言语一声。”
“万一人家就是想低调呢!”
“应该是吧!她要不是高厂长的人,哪儿能进这学习班。不是说,进这个班的人都是厂委领导提拔上去的……”
……
于是,有关林蔓为什么能进厂委学习班的推测,又生出了一大堆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故事。
忽然之间,林蔓的处境又好了回来,甚至更胜从前。在过去,因为林蔓的好脾气,大家总会把懒得做的活推给林蔓。而现在,大家不但不再推活给林蔓,还老是会主动问林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你看那些人,都是势利眼,现在又跟你好了。”段大姐挨在林蔓身边,轻声地调侃突然大变脸的同事们。她全然不记得,就在不久前,她对林蔓也稍稍有了些冷落。
林蔓不以为意地轻笑:“算了,大家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犯不着一直揪着不放。”
“小蔓,还是你大度。”小张在一旁夸赞林蔓道。她暗暗地庆幸,庆幸前日里没有跟着其他人奚落林蔓,而是像段大姐一样,勉强维持了表面上的和气。想起来,她由衷地佩服段大姐,姜还是老的辣,厂里这些年果然不是白混的。
孙主任告诉林蔓,去学习班上课只要带笔记本和钢笔就行了。于是,林蔓就照孙主任所说,上课时只带了笔记本和钢笔。
在上课的教室外,林蔓碰见了郑燕红。郑燕红也是学习班的学员之一。郑燕红先看见林蔓,向林蔓挥手。
林蔓笑着走向郑燕红:“你也来这个班上课?”
郑燕红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哎呀,我哪儿能跟你们比,我就是来凑数的。”
林蔓和郑燕红说笑着走进教室。
教室里已经坐了许多人,三五成群。
郑燕红凑近林蔓,指着坐在教室后排的人,介绍道:“你看见后排那个男人没有?他是工会吴主席的侄子,叫吴守义。”
林蔓顺着郑燕红所指看去。吴守义30岁上下,中等身材。他独自一人坐在最后。有人向他热情地打招呼,他都会和气地回应。
“你再看那群人,被围在最中间的女人叫邓萍,她是dang委书记的女儿邓萍。”郑燕红介绍完吴守义后,手又指向了窗边。那里是整个教室最好的位置,离讲台不近,却也不远,无论白天晚上,那里的光线都是最好。
这不是林蔓第一次看见邓萍。过去,她曾无数次在食堂看见过邓萍。每一次,邓萍的身边总会围着一大群人。跟在邓萍身边的人是分等级的,离邓萍最近的人通常亦是厂委领导家的子弟,而有资格为邓萍跑腿倒茶的人,至少也都要在厂里有着或多或少的权利。
据郑燕红介绍,这会在学习班也不例外。坐得挨邓萍最近的人,不是办公室主任家的孩子,就是政治科科长家的亲戚。而那些围在最外圈的人呢?至少也是负责技术部门的骨干,那可是早晚要被提上来的人。
邓萍好像知道林蔓在看她。她透过人群看林蔓。林蔓迎向她的目光直视回去。两人有一两秒钟的对视。很快的,邓萍就将目光移了回去。正有人在说厂里的趣事,逗她开心。她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当那人讲到有意思的地方,每每都是提醒她,她才发现其中的趣处,勉强地笑上一笑。
“怎么样,你打算坐哪里?”介绍完毕后,郑燕红问林蔓道。
按照郑燕红所述,班里现在分两个阵营,邓萍一个,吴守义一个。吴守义虽然不像邓萍那样拉帮结派,但他的身边也自然而然地有好几个人。他们或是保卫科科长家的人,又或是宣传科科长的人。这些人分散地坐在吴守义前排,对窗边的邓萍一伙儿人不屑一顾。
“我自己一个人坐,谁都不跟。”林蔓明白郑燕红这是要自己选边站,她才不趟这个浑水呢!
说罢,林蔓挑了第一排,离讲台最近,亦是正对讲台的位置坐下。
“那我跟你坐。”郑燕红毫不犹豫地坐在了林蔓身边。
一个穿灰色人民服的老师走进教室。他年纪约莫五十多岁,戴粗黑框眼镜,自我介绍现在xxdang校任职。三五成群的人们立刻散了,各就各位。
老师开始讲课。讲台下齐齐地响起哗哗声,那是众人翻开笔记本的声音。随着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写板书,讲台下又响起齐齐的“沙沙”声,那是众人持钢笔记下笔记的声音。
下课后,郑燕红急赶着回家,老师刚刚离开,她就先所有人一步跑出了门。
混在一众下课的人中,林蔓缓步踱出了小红楼。
秦峰一眼就在众人堆里认出林蔓。
“我在附近办案,顺道来看你。你邻居说你在这里上课。”秦峰推着自行车走向林蔓。
林蔓坐上后车座:“那个抢劫犯不是已经死了吗?应该没事了吧!”
秦峰长腿一跨,车子稳稳地向前行进起来:“我们现在有最新发现,杀死抢劫犯的人可能是潜伏我方的x务。”
“x务?”林蔓想起抢劫犯是在五钢厂被杀死,那么就是说……
秦峰立刻证实了林蔓的猜测:“没错,现在有证据显示,你们五钢厂里有x务潜伏。他们可能发生了什么矛盾,潜伏下来的x务杀了抢劫犯,有可能是为了灭口。”
秦峰骑车经过办公楼。
林蔓看见翠兰嫂从办公楼出来,便下车向她打招呼。翠兰嫂告诉林蔓,这两天李文斌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她来是给李文斌送饭。
“那个女人?”翠兰嫂走后,秦峰好奇地问。
“她是房管科科长李文斌战友的遗孀。他可怜她的身世,就收留了她。”林蔓有些许累了,倚着秦峰的背小憩。
秦峰放慢了车速,尽量骑得更稳些,让林蔓可以坐得舒服:“她年纪还算不大。李文斌完全可以帮她再找一个,用不着……”
林蔓闭目养神,轻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李文斌八成是喜欢她,她也刚好喜欢他,两人都不敢点破,只好就这样将就着。”
秦峰叹了口气:“这种事情,确实不好点破,否则外面人要怎么看他们。”
林蔓道:“尤其李文斌视名声比生命还重要。”
早春的夜风还带着些许冬日的凉。几阵风拂面而来,林蔓拉紧了衣服的领子。
不约而同的,林蔓和秦峰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蓦地,林蔓先开口道:“如果是你呢?”
夜静的出奇,秦峰的声音不大,确深深地灌进了林蔓的耳朵,直入她的心里。
“我爱一个女人,只考虑我有多爱她,而不会管她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