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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翟墨反应过来的时候,对面的四位青年才俊已经将话题从唐诗宋词转移到欧洲文艺复兴,并就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究竟谁的艺术成就更高展开了激烈的争执。
这面红耳赤的场面颇有菜市场大妈间讨价还价的抵死相拼,翟墨冷汗直冒,生怕他们中有谁一个激动,站起来把满桌子的菜给掀翻了。
像翟墨这种没学过多少文化课的艺术生,一直都对“青年才俊”这种生物怀有发自肺腑的尊敬和崇拜,觉得他们怎么着也要像徐志摩,郁达夫那样迎风而立,吐气成诗,把天边的彩云化成故都的秋。就是不能满腹经纶,至少也要对得起“俊”这个字,再不行好歹也要是个青年吧?
然而眼前的这四位仁兄,一个马脸象鼻,一个地中海龅牙,一个挺着怀胎八月的啤酒肚,还有一个……额,至少也年过不惑了吧?
所以翟墨此刻特别佩服榴莲酥,她居然还能左手大闸蟹,右手鸡翅膀,吃得天昏地暗,满嘴流油。这心里素质,简直让他肃然起敬。
啤酒肚猛然一拍桌子,想以体重决胜负,他说:“拉斐尔写了《神曲》,这是一部划时代的史诗巨作啊,他是意大利的第一个民族诗人啊!”
翟墨差点没把嘴里的香槟喷出来,他弱弱地接了一句,“《神曲》好像是但丁写的吧……”
话音刚落,全场肃静,只有榴莲酥大快朵颐的咀嚼声依旧在旁若无人地进行着。
翟墨被四位青年才俊瞪得心慌,转头又看到一双鹰眼——如果说眼神能杀人,翟墨从一踏进苏宅就已经被苏文明的视线刺成蜂窝煤了。
其实吧,他觉得自己的表现也没有那么差。不就是刚进门的时候碰碎了玄关处的唐三彩花瓶吗?“哐当”一声,立刻就把整个苏宅都惊动了。可翟墨觉得委屈,就他这身高,都能把花瓶撞倒,只能说它摆放的实在不是地方。
榴莲酥倒是满不在乎地瞥一眼,拍手称快,“撞得好,这是苏文明最喜欢的花瓶。一流氓学人家附庸风雅,活该他买一个碎一个。”
翟墨只觉心里有愧,连忙道歉,迎面便撞上苏文明的黑脸。
这是一个不怒自威,目光如炬的中年男人,左眉骨处有一条刀疤,穿越整张脸斜斜地延伸到右脸颊,这道刀疤杀气腾腾,让他看起来仿佛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翟墨语无伦次地说着“对不起……伯父好……”,可对方直接将他忽略成空气。
为了挽回好感,翟墨只有在开饭前绞尽脑汁讲着暖场的话,这对他来说真是比登天还难。他挖空心思地讨好着叶婉言,夸她年轻漂亮,一点也看不出来有榴莲酥这么大的女儿。
结果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榴莲酥将茶杯狠狠摔在他面前,笑得极为诡异,她说:“这个女人不是我妈,她就是暖床陪|睡的!”
“苏晓槿,你胡说八道什么!”苏文明怒声呵斥。
叶婉言却不在意,依旧笑容优雅,只是淡淡地说:“我是晓槿的继母。”
翟墨汗流满背,心想我靠,榴莲酥你这不能怨我,不知者无罪啊。就这样,他在踏进苏宅不到十分钟,已经将姓苏的一家三口得罪个遍。
他本来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装尸体,可一不留神又成为满场焦点。啤酒肚用一双标准的眯缝眼审视着翟墨,“这位同学,请问你是什么专业的?”
“啊……我是学艺术设计的。”翟墨声若蚊虫。
“就是画画的吧?”啤酒肚的口气好像在说“就是江湖卖艺的吧?”
他砸吧砸吧厚嘴唇,“哎,现在的年轻人学习不用功,就总考艺术生,以为在大学里面混个四年拿个毕业证,出来后就是个画家,演员了。其实有多少人一毕业就是失业,在家蹲几年又变成啃老族,都说上大学没用那要看你怎么利用时间和资源了。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这样勤奋好学,思想上进的。”
翟墨望着他摇晃的啤酒肚,只能虚心受教。
地中海不屑地扫啤酒肚一眼,转头问吃地浑然忘我的榴莲酥,“刚才光顾着我们说了,真是失礼。那个苏小姐,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啊?”
榴莲酥吐着大闸蟹的壳,气定神闲,“我也就看看《金|瓶梅》,《肉|蒲团之官人我要》什么的,我见你头发秃成这样,估计平时看这类书应该比我多。大叔,你应该补肾了,小撸怡情,大撸伤身啊。”
地中海顿时萎在椅子上,半天没敢再吱声。
马脸象鼻一看竞争对手被大小姐嫌弃,连忙趁势追击,“苏小姐真是会开玩笑,一看你就是淑女,清水芙蓉似的。”
也难怪他会有这种错觉,榴莲酥今天扎着马尾辫,戴着黑框眼镜,运动服帆布鞋,活脱脱的清纯可人大学生形象。
可她说起话来依旧是令人大跌眼镜,她说:“我平时也就看看岛国动作片,打打野战,吸吸白|粉,再找比我小的玩玩一夜情。不过我的要求很挑剔,你是没指望了,你脸太长腿太短,这种男人不是阳|痿就是三秒。”
苏文明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苏晓槿你闭嘴!”
“不碍事,苏小姐说话幽默风趣。”年纪最大的那个才俊见状主动充当和事佬,他笑得像个抽风的狐狸,“哈哈,苏小姐对爱情很有见解嘛,像你这么思路清晰的女孩子现在可是很少了。”
“爱情,哈。”榴莲酥摇头晃脑,“老伯你别逗了,你女儿都快和我一样大了还在这里和我谈情说爱。你要谈也行,我就一句话,再有钱的男人都要跪在女人两腿之间,再漂亮的女人也要在被男人压在身下,男女之间就那回事。”
才俊脸涨得通红,连忙求救般望向叶婉言。
叶婉言坐的像个千军万马都攻克不了的碉堡,玫瑰色的香唇饮啜一口的杯中的茉莉花茶,热气中美得好像不似人间。
她心平气和地说:“晓槿,虽然牛先生离过婚,但他是归国华侨,在外国有上千万生意,还毕业于国际名牌大学。上些岁数的男人才懂得疼人,你还年轻不懂事,可说话要有分寸。”
“然后呢?”榴莲酥不动声色,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而这位马先生,杨先生,苟先生,”叶婉言指若春花,依次指着马脸象鼻,地中海和啤酒肚,“他们的学历都是研究生以上,个个才学兼备,年轻有为。晓槿你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与其在外面和来历不明的男孩传出不堪入耳的话,还不如趁早找个如意郎君订婚,你也不小了,也该玩够了。”
翟墨环顾四位青年俊才盛气凌人的面孔,不禁在心里一声长叹,这简直就是牛头马面,挂羊头卖狗肉。叶婉言果然不是榴莲酥她亲妈!
榴莲酥放下手里的半个螃蟹,用闪着油光的手背一抹双唇,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翟墨胆颤心跳。
榴莲酥冷冷地注视着叶婉言,“叶阿姨,你这样为我着想,我真是感动得无底投地,热泪如尿崩啊!你这么卖力替这几个歪瓜裂枣说好话,怎么着,和他们睡过了?”
她又望向四大金刚护法,“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得小心点,这女人以前是全城最大夜|总会的头牌,睡过她的男人车载斗量,谁知道她有没有什么传染病。你们以为自己偷着宝了,却不知道是个白骨蜘蛛精,被吸干净血还要把她供成菩萨拜!”
“咔嚓”一声,苏文明手中的水杯忽然间碎开,可他一点也不觉疼。这个徒手捏碎波尔多酒杯的男人像头盛怒的雄狮,一跃而起,“苏晓槿,你这是什么态度,快向你妈妈道歉!”
“她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早就死了!”榴莲酥毫不畏惧,顺手将面前的盘子一把掀到地上,溅脏了叶婉言的白衣胜雪。
叶婉言没有顾忌自己裙摆上的污渍,而是连忙呼唤佣人拿药箱,给老爷止血。四大青年才俊见这阵仗面面相觑,翟墨尝试伸手去拉榴莲酥,但差点被她一胳膊肘撞瞎眼睛,只好放弃。
苏文明像阵呼啸的龙卷风,从桌子对面直奔榴莲酥,他周身充满狂暴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栗。
他用凶眼怒视榴莲酥,“苏晓槿,我和婉言准备这场相亲也是为了你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外面都干些什么?现在的女孩哪个不是想飞上枝头?可你倒好,身为我苏文明的女儿,净和那些不着调的流氓混混在一起。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是不是真想哪天搞大肚子把泷商会的脸全部丢尽才满意?”
翟墨躲避着苏文明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不着调的流氓混混”这个行列中,不过要是被苏文明知道他是翟亦寒的儿子,估计又要被冠上“败家子二世祖”的雅号。
榴莲酥仰头望着这个面如恶鬼的男人,隔着眼镜片都能喷出熊熊烈焰,她嘲讽地笑了,“苏文明,你不过是个拉皮|条的,还在这里装什么成功企业家?你还知道要脸啊,你要是真的有骨气十年前就不应该把自己的老婆推出去接客,更不会让她惨死在那些嫖|客的手里!”
“你他妈再敢说一句试试!”苏文明向前走了一步,他给她最后的警告。
“苏文明,你讲话文明点行不行?三句话不到就露出老流氓的本性来。你觉得我脏,我不要脸?那你身边那个女人是什么,她和你结婚这么多年外面的姘|头数都数不过来,你顶着满头绿光,早就成了全城的笑柄了!”
话音刚落,榴莲酥的耳朵边忽然没了任何声响,她只感到一阵蜂鸣,眼前闪过刺眼的金色。她便知道苏文明对着她的右脸给了一拳,暴烈而凶狠。这个男人生气了,提起死去的妈妈他没动怒,说到叶婉言倒是来劲了。
哈哈哈。榴莲酥在心里冷笑三声。
然后她一脚揣在苏文明的膝盖上,连同脚尖和帆布鞋的鞋尖都随着这个撞击打了个冷战。
榴莲酥骤然爆发,她从桌上抄起一盘龙虾就朝苏文明的方向挥过去,大厅里面顿时乱成一团。
翟墨冲了上来,想要去拉扯榴莲酥,失控的榴莲酥根本没有看到苏文明此刻的神情有多可怕,他是个父亲,但也是久经沙场的黑道老大,他怎么可能容忍有人当众让他如此难堪?
四大才俊吓得面如土色,缩在一旁动也不敢动。保镖和佣人拉住苏文明,紧张地叫嚷着,“老爷,千万别伤了大小姐!”
翟墨拼尽全力攥着榴莲酥的胳膊都没好使,也不知道这个纤细的女孩身上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大厅里面杯盘齐飞,熟透的海鲜漫天起舞,景象颇为壮观。翟墨脚下一滑,坐在一地的蒜蓉扇贝上,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他头顶。
还没等翟墨把这只唯恐天下不乱的螃蟹拿下来,就在混乱中看见苏文明的拳头即将再度打在榴莲酥的脸上,他想都没想就连滚带爬地飞扑上前,替榴莲酥承接这生猛有力的铁锤。口中顿时一片腥甜,翟墨和鱿鱼一起飞了出去,重重得摔在墙角。
他想起那年在卫生间被傅满田一击降龙十八掌钉在墙上的情景,没想到过这么久,自己还是这么弱……翟墨吐着血,真是满眼悲凉啊。
“翟墨!”榴莲酥从混战中苏醒,连忙奔过来。
她怔怔地望着男生破裂的嘴角,青肿的脸颊,下颚上全是血,也就是在这一刻榴莲酥才感到害怕。
她和苏文明之间的争斗从她十岁那年就开始,他们彼此用最恶毒的话伤害着对方,毫无顾忌地用语言的刀尖戳着对方鲜血淋漓的伤疤。
这个男人曾为了制伏她,为了让她低头,将榴莲酥像一个图钉般死命按在墙壁上,也曾将她关在卫生间内一天不给她饭吃。可是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动手打过她。苏文明一直自觉愧对女儿,所以平日里还是尽可能得放纵她,原谅她。
但现在,榴莲酥敏感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她转头望向叶婉言,只见这女人正扶着气喘吁吁的苏文明,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伤口。满脸的温柔疼惜,贤妻良母模样,再狂暴蛮横的男人都要沉沦在这片柔情似水中。榴莲酥忽然想起母亲,她以前不也是像现在这样呵护着,照顾着苏文明吗?
爸爸,你可还记得?
口腔里一阵苦涩,眼泪便落下来,榴莲酥咬着牙,绝对不能让自己在这对男女面前流露出软弱。
“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以后都再回来了。”苏文明的眼睛里面布满血丝,他的喘息声依旧没有平复。
“好,我滚,你以为我想看到你和这只蜘蛛精吗?”榴莲酥拉起地上的翟墨,转身就向玄关走去。
翟墨被她拽着,觉得现在的局势或许还可以挽救一下,于是便婉言相劝,“榴莲酥,你就这么走了,不太……合适吧?”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倒是激起榴莲酥的满腔悲愤。榴莲酥轻笑一声,又回过身去。
她说:“我就冷笑着,着看你怎么死在那个女人手中!”
当时的榴莲酥恐怕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一语成谶。而这一次,也是她此生和苏文明的最后一次见面。这样的荒唐绝顶,混乱不堪。
可眼下,榴莲酥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她害怕自己再待下去就会当场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