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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沉的天,凛冽的雪风像夹着刀子,苏浅若的衣袂被雪风卷起,清泪模糊了视线。前面一片黑暗,她借着地上的雪光逆着风雪奔逃着,鞋子丢在了半路上,冻得又红又肿的脚被雪底的山石摩擦出一道又一道口子。
“小娘们倒是挺能折腾,让大爷一阵好追……待大爷逮着你,定然要叫你好生领教领教大爷的厉害!”阴寒的声音如附骨之趄。
每一次停下来喘息的时候,便会听到这样的威胁。
从正午到夜间,整整五个时辰的奔逃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若不是这两年的经历,依着她之前那副柔弱的身子,不要说五个时辰,逃不过五息时间都会被抓到。
慌乱中不辨方向,她只知道逃逃逃,千万不能让那人逮着。
速度越来越慢,双腿像灌了铅的石头般,再也迈不动步子。最后一次精疲力竭地停下歇息时,喘气声离着她不过三尺之遥,她不敢回头看,咬着牙艰难地想往前行,男人窜上前来,一掌砍在她的颈边。眼前一黑,心底一片冰寒。
还是……没能逃得过!
在业城,张府家大业大权势滔天,不异于一方土皇帝。张母的狠毒,她两年前已经领教过。这一次再捉住她……只怕再难逃脱生天。
可要她低头受辱,却是万万不能。
苏家一门清流,绝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只是祖父死前说的那句话,苏浅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不要回江南,去张家避难!”
祖父,你这次可是看错了人呢……
来张家,不是避难,是送死!
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手脚都被拇指粗的绳索绑缚,到处是结了蛛网的残坦破柱,一尊泥塑的佛像倒在她脚前不远处.
庙里昏暗,苏浅若转头四顾。
一个穿着粗布短衫,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伸着两腿坐在火堆旁边。
苏浅若埋着头蜷缩成一团,绳子勒破皮肤,嵌进了血肉之中.
一动,便痛得她直打颤。
忍着痛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挣不脱。
“我是苏太傅的嫡亲孙女,出身江南大族,张家也只是因为与我定下婚约,借势富贵,才成为一方富商。你若放了我,张家给你多少银钱?我可以加倍给你!”
那人却仰天哈哈大笑,气息绵长。破庙之中残破已旧,到处皆是蛛网浮尘,这一笑,却不知道震破了多少蛛儿辛苦织出的网。
至于浮尘,却掉得苏浅若满头都是。
“苏家确实是江南大族,也确实比张家富贵,可是……苏太傅死后,江南的人可从来没有派人来寻找过。你这话,诓诓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是有用的。”那人玩味地而讥诮地盯着苏浅若,“你的钱,太烫手,不如张家的现银给得快。你还是省点力气,死得会没有那么难看。”
“张母想让我如何个死法?”苏浅若别开视线,痛苦地闭上双眼。
“不知道呢!我也在等消息!左右是个不能见人的死法罢”那人轻描淡写地玩弄着手指,“反正你一死,烂在一个无人得知的地方,张家的事,不就揭过去了么?大爷劳累了大半天,一直在等你醒呢!”
阴影陡然罩落下来,苏浅若慢慢抬起头,看到一张放大的男人的脸正一脸兴味地盯着她仔细打量着。他的视线在她被绳索勒得益显突出的胸前飘来飘去。
“畅春园的花娘很贵,像你这般姿色的美人儿,估计上一回得花上百两。我没有钱…可是…”他的手伸向苏浅若,沿着她光滑的脸蛋往下滑,“昏睡的女人不如清醒的女人反应多,你既然醒了,不如陪我乐一乐?”
苏浅若只觉得身上的肌肤都颤了起来,似被毒蛇爬过般,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应声而起,渐渐遍及全身。她咬紧牙关,肌肉绷紧,面上却突然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喜堂前的话,你听过便应该知道,两年前张夫人是将我发卖给人牙子卖入胡人的娼院!难道,你不好奇我如何逃出来么?”极力压抑住心头的恐慌,稳定下心神开口吸引住歹人的注意力。
还在下滑的手一顿,堪堪停在襟口的峰尖上。他抬起阴翳的三角眼,疑惑而好奇地望向苏浅若。
赌赢了……
苏浅若屏住呼吸,竭力用着平静的声调道:“我没有逃…我只是得了脏病……他们怕传染给客人…便放了我。”
那人的手掌忙不迭地退开,人也立马退到了两尺远的地方,一脸嫌弃地直拍手。
安全了……
苏浅若将头靠向一边的泥石神龛,静静地等待着她的死法。不用受辱,清清白白的去地下见祖父。祖父还会认得她么?会骂她这般弱小,没有坚韧的生存下去么?……
“祖父,若儿真的尽力了。”
张母没有亲自来,经过苏浅若那么一闹,她有的是事情要忙。知府那边需要打点,张梳行这边还需要她软言安抚,半途而废的喜宴总得张罗着乡亲们吃完散伙收拾。
最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不能给任何人留下她害人的把柄。
纸条是半夜的时候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送来的,上面就一行小字,却决定了苏浅若的命运。
三角眼的男人看过纸条后便撕成了碎片,他砸着嘴啧啧道:“真是狠!”
于是苏浅若被连夜带到了海子滩,那里有许多暗河漩涡,普通人栽进去,也会有去无回。更何况是被五花大绑还被匕首刺进心脏,胸前尽把而入,刀尖透背而出的苏浅若。
那人手脚利落,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干这杀人抛尸的买卖。
她慢慢地沉入水中,长长的黑发飘动着,衣衫湿了水血意四漫,她的周围,渐渐化作一片艳红色的血色海洋。
冰冷刺骨的河水混合着入海处的海水,灌进嘴里又咸又涩。
她睁着点漆般的黑眸,仰面望天。难得的没有风雪遮天。
今晚的月亮,好圆!
只是她,却再也看不到第二轮人间的圆月了。
这么一想,却突地悲伤起来。
海子桥边,是巍峨的昆吾山。夜深似水,连绵的山脉似沉睡的兽,一片静寂。
她的脸,慢慢沉入水中。骨缝之中似也被这冰冷的水,冰冷的夜,冰冷的世间所冻结。甚至,疼痛也变得飘忽起来。
心脏被匕首插穿,血如细丝般往水底坠……
苏浅若看不到,黑夜之中掩盖着的一切。漂浮在水面上的血,只不过是临近心脏部位的血肉里流出来的。心尖上的血,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不往上漂浮反而直直地朝着水底黑暗的某个地方浸着。
若是有人能在水中视物,将会看到血雾之下,有一道笔直的细线,一滴血也没有浪费的直接通往昆吾山底。缓缓浸落在一道暗金色的古朴图案之上。血液不断的累积,浸入其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喝掉了似的。
图案变得生动起来……
有丝丝奇异的光华围绕着那道似山似海的图形旋转着,每吸入一道血线,那光华就强盛一分。
直到,苏浅若的心中,再也无血可流,那暗金色的不足巴掌大的印鉴突然飞了起来,发出一道圆形的光华,将她笼罩在其中。
海子桥下的海水突然翻卷着倒退,既而暴戾地冲上桥面……
滔天的巨浪如毁天灭地的手掌般,不断拍打着海子桥,只不过两三下之后,海子桥轰隆一声断裂开来……
海水冲过断桥,冲上滩岸,将暗河道全部淹没。浪不止,风又起,呼啸之声将附近的乡民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