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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的话瞬间在嬴政心中翻腾起了滔天巨浪,他坚信自己的才能,也按照着建功立业的雄心推行自己的梦想,最终达到天下之主的地位,可“秦王”这称呼,对于远远超过老秦国境内领土的时候,对嬴政而言确实显得不再那么令他满意了,他更希望自己能够获得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伟尊号,以便于证明自己开创了不世伟业!
嬴政的手指深深陷入锦帛之中,将它捏得满是皱褶,思绪已然随着胡亥一句话翻腾得不能平静,胡亥这时候却转过脸对扶苏眨了眨眼睛,扶苏心中疑惑,伸手将胡亥牵到自己身边与他对了个眼神。
胡亥顺势在扶苏掌心轻轻写上“顺序”两个字,扶苏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胡亥的意思。
胡亥霎时露出笑脸,紧紧抓着扶苏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不放,扶苏看着胡亥脸上笑意不止的模样,手臂轻摆,已经将宽广的袖袍铺在两人相连的手背上,遮住相互交握的手掌。
嬴政激动得满脸通红,终于从自己的畅想之中清醒,他满面红光,语调愉悦的说:“宣召王绾、李斯等人入宫,寡人要与他们商谈国务。”
鑫缇立刻将嬴政的意思传给门外的年轻宫人,年轻宫人飞快行走,片刻之后,一架马车飞快驶出咸阳宫。
国尉府同廷尉府相距不远,哪怕年轻宫人现将消息送到国尉府诸位手中,李斯在他们之后接到消息,可他却是第一个明白其中意思的人。
坐在马车之中看着王绾、尉缭、马兴、蒙毅等人均面带疑惑,李斯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神色明摆着知道内情,王绾给尉缭使了个眼色,尉缭霎时一巴掌拍到李斯肩膀上,像是没看出他不想多谈似的眉眼带笑挤到李斯身边开口道:“廷尉知道大王那处的消息,不妨对咱们这群好兄弟透个底。秦国现在既无内忧、也无外患,总归不会是坏事儿。”
李斯摸出袖中的书简在膝头摊开,他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不妨看看上面写了什么,这是我最近想出来秦国尚需做到的事情。”
李斯话一出口,王绾、尉缭、蒙毅都挤到他身边,争抢多看一眼书简上的内容,可当他们看清楚面上的内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尉缭惊叹一声:“廷尉书此十条,非殚精竭虑不可得!”
李斯克制着眼中的自得,竭力谦虚的说:“确实殚精竭虑,但能为大王分忧劫难是李斯分内之事――眼下重要的是探讨出安定民心的长策。六国虽败,但有些地方尚有民心尊崇,老夫对此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廷尉何须多虑,只要大王继续一视同仁,百姓能过上平静的日子,自然再没有反抗之心了。”尉缭摆摆手,接下李斯的话。
李斯舒展紧皱的眉毛,微笑点头,几人心中各自思考着如何安定民心的办法,随着马车一同驶入咸阳宫中。
大书房外响起几道轻微的脚步声,能够从中听出主人的克制,嬴政一抬头看到丞相王绾带走走进的几名近臣,脸上自然带出笑容,直接开口道:“寡人今日招你们来是希望诸位能为寡人另取尊好――周之前,自称‘天子’,可寡人完成了九州大一统,功绩远超周天子,这样的功绩哪怕三皇五帝也未曾做到,‘秦王’已然不适合寡人了。”
原本还面色红润,连带笑意的臣子们面上霎时一僵,可想到李斯书写的《定国十策》之中确实由此事,心中抑郁之余仍旧强打起精神。
扶苏将这情景收入眼中,不由得皱紧眉头,胡亥坐在他身边,不着痕迹的笑了起来――怎样能令对始皇帝忠心耿耿的臣子转而更加信服扶苏公子?当然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帝王改变了模样到自己都无法认出自己。
胡亥抬起头看着高高盘踞在王座上、意气风发的嬴政,眼中笑意隐退,空出的手掌渐渐捏成拳头,他忽然发现自己正为了自己所做的事情而感到惶惶不安。
胡亥明白自己正在做一件对不起嬴政的事情,他明知道“始皇帝”在统一六国之后生出轻慢骄横之心,却做了嬴政走向这条不归路的推手。
“始皇帝”确实该走向这道路,可胡亥现在面对的人确实活生生的嬴政,宠爱自己多年,近乎毫无原则的父亲!他却推着嬴政与近臣离心离德,将雄心变成固执,将威严变成迂阔。
胡亥悄然抓紧自己的衣袖,垂下脸紧紧咬住嘴唇躲避自己看到的事情,似乎只要看不到他就能够忽略良心的责问。
扶苏忽然感到胡亥与他相连的手掌用上了力气,他一垂眸恰巧将胡亥满目忧伤自责的神色收入眼中,稍作思考已然明白胡亥露出这幅表情的理由,他回头望了一眼越发与记忆中相似的父亲,转而伸出手臂将胡亥护在自己怀中,捏着他的肩膀低声道:“不必自责,能够登上至高的位置是父王所求,没有你说的这句话,父王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无论别人说什么,脚下的路终究是自己选择的,扶苏很清楚胡亥说的话对任何人都是一种诱惑,可比起胡亥说出的话,真正选择将黎民百姓放置在一旁,关注自己功绩地位能否名垂千古的人,是父亲嬴政。
哪怕上一辈子,当一切尘埃落定,他也未曾放弃立刻获得尊号的机会!
胡亥握住扶苏的手掌摇了摇头,哪怕扶苏以此安慰他,胡亥依旧心知肚明自己的想法正是对嬴政父爱的背叛,而他日后还会在嬴政不经意之间引到着他走向更多歧途,最终让扶苏掌握全部重臣,直到他的地位稳如磐石,任何人都不能动摇。
扶苏看着胡亥始终愁眉不展的神色,摇了摇头,无奈而留恋的看了一眼之后,扶苏忽然开头看向嬴政,开口道:“父王,此时天下尚未稳固,父王不如先定下安民之策,再谈更改尊号的事情。”
扶苏话一出口,李斯和尉缭等人的视线霎时集中在他身上,可嬴政却沉下脸,许久未曾开口。
李斯在这对父子之间看了看,笑着打圆场道:“大王理应更改尊号,不过无论大王更改尊号,还是长公子提出安民之事都需要从长计议,反正两件事相互并无影响,不如将两件重要的事情一齐做了,能让万民朝拜大王新尊号的威严之时,同时深切的感受到大王对他们颁布的恩德。”
嬴政听着李斯温和的语调,脸色回转,点点头道:“也可。”
李斯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再看见长公子却想:灭国大战结束后,没想到长公子对《定国十策》的理解比大王更与老夫相合。
李斯是心思活络之人,他胸中充满智慧,能对嬴政掏心掏肺全因为嬴政对他的知遇之恩,哪怕眼下嬴政只有微小的改变,他也已经明了此人不再是当年眼中、心里全是天下大业的秦王,而是一个逐渐被权利侵蚀的君主了。
因此,李斯微微垂下眼,心中不由得想起急流勇退的秦朝相国范睢――但他不是范睢,他目前的位置远远没能够成就政治理想,这还不到他远离秦国朝堂的一天!
李斯转眼看向年少英俊的太子复苏,舒展了眉目。
秦国未来的希望,在太子扶苏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