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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直养在深宫,连男女之事都懵懵懂懂的幼子怎么会问出这种让人误会的问题,他不由得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狠狠在胡亥头顶拍了一巴掌,怒声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胡亥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到李斯身后一躲,探头出来看着嬴政,大声说:“阿爹你不能罚我,我刚刚立功了!”
胡亥喊完这一声,赶忙躲回李斯身后,虚张声势的模样像是龇牙咧嘴的小奶狗,逗得嬴政霎时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笑了出来,他又瞪了胡亥一眼,便笑着向他招手,把胡亥引回自己身边。
胡亥伸手抱着嬴政的手臂,亲昵的往他怀中拱了拱,随后,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绷起小脸等着嬴政向被送来的张良问话。
嬴政上下打量着身姿柔弱、相貌阴柔如同美女的青年男子,口气淡淡的说:“没想到这几年在各地搅风搅雨的人就是你。”
张良语调柔和,脸上带着轻缓的笑容:“秦国灭了韩国,人思故土,子房做的事情出自本心,并无任何不对之处。”
嬴政面色不变的点了点头,可听到张良的话,眼睛伸出却折射出轻蔑的神情,他抚摸着长袍下摆上绘制的绣线,低声说:“张子房,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寡人别的都不谈只问你一件事情。”
“秦王请讲。”张良脸上保持着温柔的笑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嬴政难为自己。
“若是寡人不动韩国,继续扩张证明自己对国家掌控能力的赵迁、刚刚继位的魏王假,以及一直希望给燕国开疆扩土的燕王喜会如何做?”
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任何改变的机会,只能说“韩国会被至少三个国家合理吞并。”可张良一生为了韩国存留的而活,完全接受不了嬴政开口就提“韩国必亡”的论调,心中十分恼怒,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看着嬴政露出些许凶光。
嬴政对上他的眼睛,平静的说:“韩国必亡,能够挺到六年前已是万幸。韩安没有重用公子非,你的父亲、祖父身为韩国相国也未曾重视公子非的大作,相国之责便有举贤纳谏,可见他们在其位也不曾谋其事。韩国积重难返自有颍川张氏的一份力量,你站在此处,寡人觉得无比讽刺。”
颍川张氏最值得骄傲的便是数代担任韩国相国这一职位,他们位高权重,举族荣耀,可眼下被嬴政戳到软肋,却完全没办法反驳,怒斥嬴政的话荒唐,因为他们确实没有令韩国起死回生,而是毫无意外的随着韩国衰落、消亡,成为了亡国之臣,为了生计奔逃他乡,甚至在秦王面前犹如跳梁小丑一般频繁的做出无法撼动秦国根本的可笑举动试图恢复国家。
张良的脸上显出受辱的神色,他以为嬴政会继续羞辱颍川张氏,却没想到他话头一转,眼中露出一丝笑容,连语调也变得温和了不少:“但张子房能让秦国的国尉府精英们为了抓到你倾尽全力,最后拐着寡人连幼子都派出做饵,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有没有意愿转投寡人门下?”
张良登时僵在原地,看着嬴政瞪大了双眼,满脸不敢置信的神色,随后,他垂下头,轻轻呼吸几下,试图眼下心中的惊诧之情,可他却意外的发觉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超乎他的预料,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秦王出口邀请他为官的举动直接打碎了张良对秦王阴狠毒辣的既定印象,让他瞬间从一个冷酷的霸主变成了理智冷淡却能够礼贤下士的君王,而他对幼子的温情也让整个家族都十分功利的张良心中有些说不清楚的艳羡。
张良发觉自己始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干脆抬起头,不再掩饰脸上的情绪,直视着嬴政道:“我若是不答应,你就会像是锁住阿荣一样,也把我关起来吗?”
张良和嬴政年龄相差十几岁,可嬴政看着张良现在游移不定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儿的孩童,他平静的说:“寡人看中的贤士谋臣,还未有一人能够彻底离去。”
他这幅自信的模样让坐在一边始终没说话的尉缭启唇哈哈大笑,他干脆走到张良身边说:“老夫曾经打算趁着夜色离去,大王硬是驱车追赶了几十里路,将老夫截在路上,最后带回来了。张子房,你不如看看自己能不能先说服自己走出咸阳宫吧?”
张良看着尉缭那张老迈的脸孔,顿了顿声音之后开口道:“《尉缭子》一书是您所著?”
尉缭没想到张良竟然会认得自己,心情大好,笑着回答:“只有大王宫中有一部完整的《尉缭子》,你在市面上看到的都是前面几卷的残卷。”
张良眼睛霎时亮了起来,可转瞬之后,他眼中的星光熄灭,知道哪怕整部《尉缭子》存在于咸阳宫中,自己也没有看到的机会。
“子房不光擅长庶务,也对兵法感兴趣?”嬴政和尉缭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抓住张良心动的部分,毫不犹豫的向他抛出橄榄枝,“既然喜欢国尉所著的兵书,为何不留下?哪怕寡人此时放了你,天下也没有人再会相信你的清白了。”
张良皱紧眉头,一张风流婉转的脸蛋显出郁郁不乐的神情,他犹豫的抿紧嘴唇,视线来回在书架之间游弋。
嬴政向鑫缇使了个眼神,鑫缇立刻带着几名内侍迅速从大书房后面珍藏各类名书的阁楼之中翻找出《尉缭子》,恭恭敬敬的捧着书卷跪在张良面前。
这时候,嬴政才重新开口道:“咸阳城中还有几处庭院,子房不如带着这部书过去慢慢看。天下只此一部《尉缭子》,寡人虽然有心将你留下,却也不舍得将国尉的心血做人情送出去。”
嬴政这几句话说的深入人心,完全体现出他对尉缭的器重和尊敬,没有因为尉缭已经在秦国效命而用他的心血换取其他贤士存留的机会,更让张良体会到秦王为了留下自己所下的决心――这部书称之为国之重宝也不为过,秦王竟然给了他阅读此书的机会!
张良原本的惊讶变作了犹豫,他死死攥住拳头,沉没许久之后到底沉默的闭上眼,缓慢却坚定的摇头拒绝了诱惑。
他后退一步,拱手向嬴政行礼,神色郑重的说:“秦王胸怀宽广,对子房的出价也超乎子房想象,可秦国毁灭了我的故国,子房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为了韩国而活,我无法向您折腰。请秦王将子房拘禁起来吧。”
当世俊杰如尉缭、姚贾、顿弱等人也不能拒绝嬴政的青睐,张良坚持自己从小信念便显得更加特殊,而嬴政一向欣赏有才华和胆略之人,连张荣的存在他都能容忍,更何况目前一直只是动脑,从不动手的张良。
嬴政点点头,平静的说:“自华阳太后去了,灞宫便空闲先来,寡人没什么时间过去,你去那里吧,张荣也一同迁过去,你们兄弟不妨作伴。”
说到此处,嬴政想起往事,忍不住有些调侃的说:“等到‘营救韩王安的人被抓’的消息传回颍川,子房也要‘英年早逝’了。”
张良的嘴角忍不住轻轻上翘了一下,当笑意褪去,他终于说:“多谢秦王不杀之恩。”
“鑫缇,你带上中车府侍卫送子房和张荣一同前往灞宫。”嬴政点点头,不再废话,直接对鑫缇吩咐。
张良神色从容的跟随在鑫缇身后,被无数孔武有力的侍卫夹在中心登上马车。
在他走后,胡亥抓了抓脸蛋,蹭到嬴政身边,笑着说:“阿爹,我是不是做的特别好?这些人终于都被抓到了!”
嬴政笑着斜睨了胡亥一眼,伸手掐在他脸蛋上,低声道:“寡人这些日子要被你吓得晚上睡不着,难得中午眯一会,还会有点风吹草动就惊醒,就怕张荣凶性大发,发现你故意坑他之后一剑将你了结了。你现在还敢跟寡人邀功?看寡人怎么收拾你!”
嬴政下手并不狠,胡亥没感受到一丁点疼痛,可他硬是“嘶嘶”的吸着气,顺着嬴政手掌的方向扭着脸蛋,像是被扯疼了似的求饶道:“阿爹,我就是想问问日后我的剑术谁来教导?……张荣其实一直很用心教导我的,我就是看他一副全是我骗他的模样不高兴,故意气他的。”
嬴政闻言无奈的笑了起来,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惹得胡亥站在他面前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这几个月你身体确实好了不少,个子也长高了。”嬴政伸手摸了摸胡亥依旧松软的卷发,然后目光满含深意的说:“你若是愿意在灞宫住一段日子,寡人倒是不介意让张荣继续教导你,张良也是才华横溢之人,你不是刚好也缺少教导文化的先生?不过,怎么让他们松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胡亥猛然仰头看向嬴政,眨了眨眼睛,霎时张大嘴,一脸惊讶的说:“阿爹,给公子当师父,自然算是秦国的官员了,你挖坑给张良跳你,好坏……呃!我什么都没说!”
十五立刻发出一声像是嘲笑的尖锐鸣叫声,引得胡亥脸色爆红,可怜巴巴的看着嬴政,伸手捂住屁股,满脸想要向后躲的神情。
嬴政无奈的瞪了胡亥一眼,轻声说:“行了,寡人答应再也不用力打你屁股了,别捂着。”
胡亥立刻笑了出来,窜到他身边,笑嘻嘻的说:“我就知道阿爹最好了,肯定把张大美人骗回来。”
“他来不来都无妨,你看好自己,别出了岔子才是正经。”嬴政不放心的嘱咐着,胡亥乖巧的站在他面前,听着平日里杀伐果断的秦王像个爱操心的慈父似的一声声唠叨,眼里没有丁点的不耐烦。
等到嬴政自己意识到自己当着一群心腹大臣的面做了什么时候,他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沉下面色道:“行了,你去收拾行李吧。”
胡亥点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一圈,忽然揽住嬴政脖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随即快速抛出大殿,高声笑道:“我就知道阿爹最好了,阿爹等我把颍川张氏的大小美人都骗回来给你效力!”
“……这孩子!”嬴政斥责一声,可惜哪怕他紧紧绷着脸,眼中的温情也遮掩不住。
尉缭是个喜欢泼冷水的狂放之辈,眼前嬴政终于空闲下来,忽然开口道:“大王,国尉府收到王贲将军的传讯,希望能够将郑国老先生送到军中去。”
提起国务,嬴政瞬间收起其他心思,他心中不解,皱眉道:“王贲这是何意?郑国老先生年事已高,连寡人也舍不得让他受累,派往赵地涉及运河都准备了专人照顾,他攻打大梁城怎么竟然让一个兴修水利的高人前往助阵?”
马兴和王贲共事多年,知道他是个善于使用奇计的人才,忍不住为王贲说话:“王贲一直喜欢使用奇计,也多有斩获。他现在向大王请求派出郑国老先生必定心中有了新的计划,请大王派郑国出行。”
嬴政的神色仍旧带着些许迟疑,他思索了片刻之后,终于点头道:“寡人记得王贲被称为‘小白起’,希望他此番能如武安君一样为我大秦开疆扩土,建立功勋。”
自己毕竟没有亲身经历战场厮杀的经验,马兴的话让嬴政下定决心,可他仍旧不明白王贲指名请郑国前去是为了什么,可郑国一接到国尉府的消息,便坐在家中哈哈大笑。
“有意思,这个王贲却是有意思!不愧被称为‘小白起’!”郑国费力的撑着双腿站起身。
蒙毅前来传达此事,看着郑国的时候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疑惑的眼神。
郑国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也不看的从书架上摸出一卷竹简,直接塞进蒙毅怀中,然后低声说:“你将此物呈给大王,大王看过之后便什么都能明白了。”
蒙毅的手指不着痕迹的掀开竹简,轻轻摩擦着书简内面,霎时明白了郑国的意思。
大梁城四周的水道,一清二楚的写在这卷竹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