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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噗通――!”一声滚出赵高怀抱, 狠狠摔在地上。
围在四周的宫女立刻发出接连不断的惨叫声,随即纷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机灵点的已经上前为胡亥查看伤势;哪怕赵高伺候嬴政多年,与秦王素来君臣关系和谐, 眼下也吓得面色发白,伸出手掌去抓胡亥的双手颤抖不已。
胡亥身上虽然疼痛,却没向宫奴以为的受伤严重,他只是左臂磕得略有些疼痛,绝没有伤筋动骨。
可他身上无事,不代表扶苏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胡亥面上神色严肃不已,沉声说:“0815, 系统刚刚发来警告, 表示扶苏公子生命垂危,你赶快帮我查查具体情况到底如何。”
0815身影一闪,瞬间化成一道金光消失在胡亥身侧。
赵高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刚刚似乎看到撑起身体的胡亥公子身上发出一道明艳的金光, 他不敢置信的四处看向其他宫奴, 没想到在场的其他人脸上也是一副如观仙人驾临的神情!
难不成刚刚自己看到的金光是真的?!
胡亥公子竟然真像他出生时候,被朝中重臣所说的一样命中带着天大的福气?!
赵高发觉自己胸腔中的心脏狂跳不止,他不由得屏住呼吸,上前小心翼翼的托起胡亥公子的身体,再不敢从心中冒出任何对他不敬的想法,抱着胡亥的姿势恭敬得像是捧着一尊驾临人世的仙童。
“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奴婢没将您伺候舒服吗?”赵高的声音微微颤抖,态度与在秦王宫室之中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巨大转变,异常恭敬讨好。
胡亥抬手看向处在自己上方的赵高,为了他过于明显的转变而蹙起眉头。
赵高一见胡亥面色不悦,立刻认为自己冒犯了胡亥。
他赶忙双膝着地跪在胡亥面前,忙不迭的说:“请公子赎罪,奴婢之前对公子不恭敬,日后绝不会惹恼公子了――对了!奴婢按照大王的吩咐,将蜜饼都带来了给公子磨牙了,公子别嫌弃!”
胡亥此时满心都是扶苏,哪里还有心情管赵高捧出什么东西?
他一把推开赵高急匆匆抬起的手掌,抓住自己悬挂在腰间属于扶苏的佩玉,紧紧抿住嘴唇。
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糟糕了,自己虽然能够依靠着系统第一时间知道扶苏身边遭遇的一切,可只是“知道”对胡亥来说没有一丁点意义,他需要的是能够陪伴在扶苏身边,甚至左右局势的力量。
如果……如果能够快一点长大就好了!
现在这副幼童的模样,无论做什么都没人会放在心上,认真对待的。
胡亥正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中不可自拔,0815已经回到他身边。
0815语速飞快的说:“秦赵两军打起来了,扶苏公子跟着王贲将军,身在前锋之中,王贲将军几番试探赵军,诱敌出战不成,反而被李牧和司马尚定计引诱得冒进,进入赵军□□营射程之中。扶苏苏公子为了拉住已经打红眼的王贲将军,被射中了心口,导致大量出血,目前生死不知――如果他能想起来你给他的药就不会有事儿,但我觉得咱们需要想一点办法。”
胡亥想说现在的情况其实他什么都做不了,但张开嘴却变成了对赵高吩咐:“回去,找、阿爹!”
赵高脸色一片惨白,认为胡亥公子要回去向大王诉苦,可就算他现在将胡亥公子哄回胡姬身边,这个记仇的小肉球日后仍旧会找机会向大王告黑状。
反正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赵高咬了咬牙,直接应声道:“是,公子,奴婢这就带你回去。”
“阿爹!阿爹!!”嬴政刚刚得回片刻宁静,沉浸在对国事的构想之中,理应被送回胡姬身边的幼子竟然已经高声叫喊着跌跌撞撞的跑回来,他眼中盈满了惊慌的神色,脸蛋上没有丝毫血色,看起来似乎被吓坏了。
嬴政向赵高投去疑惑的眼神,赵高马上跪在地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嬴政瞬间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掌摩挲着胡亥头顶细软的卷发,等待着他对赵高找碴。
没想到胡亥一把抱住嬴政手臂,眼眶发红的说:“大哥,疼疼!红红的,袍子……嗯……湿了!”
胡亥用他现在能够使用的贫乏语言竭力描绘着扶苏经受的伤痛,嬴政面上果然神色一僵,忍不住追问道:“你刚才梦见的?扶苏、扶苏……他受伤了?!”
胡亥赶忙点头,用力将脸埋在嬴政掌心,哆嗦着嗓子害怕的说:“红红的,多!大哥,疼疼!”
嬴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双眼的时候总是坚若磐石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他沉声道:“赵高,速与国尉府联系,寡人要知道前线战事到底如何了!”
他轻轻拍打着幼子脊背,耐着性子安慰:“胡亥不怕,不过是做梦罢了,你大哥没事。他……寡人已经知会过王翦对扶苏多加照顾,他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胡亥声音闷闷的窝在嬴政怀中应了一声,可紧紧抱着嬴政手臂的姿势没有一丁点放松,身体仍旧紧绷,似乎扶苏没能亲自站在他面前证明自己安全就完全不能放心。
嬴政并不愿意相信胡亥做梦的内容是真的,可自幼子将含混不清的梦境说出口,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了,让嬴政坐立不安。
有胡亥在这里陪陪他,反而能让嬴政安心一点,嬴政攥紧痉挛的右手,面沉如水。
父子两人相互依偎,沉默的等待着国尉府向他们证实胡亥的梦境仅仅是个梦境。
现实远比胡亥从系统得知的要惨烈得多,拂晓时分,集结在井陉关外的秦军先锋已在王贲的带领下出动。
毫无疑问,李牧在赵军之中的威信让他成功带着赵军最后的精锐之师赶到井陉关,将秦军阻挡在关峡之外,而王贲带领的先锋营此番任务是试探李牧的安排,但这并不是在关峡外叫嚣就能够完成任务的。
事实上他们仍旧需要真刀真枪的让王贲手下三万战士和守卫城池的赵军狠狠干一仗。
无数年轻或者壮年的士卒按照训练无数次的样式列成方阵,最后一次整理随身携带的战争兵器。
步兵外罩铠甲,腰胯秦军制式刃长四尺的武山剑,人手一支三丈长矛直指苍穹,这根让人无法稳定操控的长矛注定只能被先锋步兵横握在手,奋勇直前,宁死不回;手持□□的射士装备则与步兵大相径庭,他们没有一人头顶带盔,只是简简单单的将长发束在头顶,身上也同样没有铠甲的保护,仅仅穿着长袍短f,脊背和腰间都悬挂着箭囊以保证他们能够不会缺少兵器。
王贲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同样做了战士装扮的长公子扶苏,忍不住说:“你看着射士做什么?”
扶苏收回一直盯在箭囊上的视线,微笑着说:“听说王翦将军和蒙恬将军在几年前在蓝天大营训练兵卒的时候为了保证军制兵器如一而对定下军械标准,箭头三面完全一致,微微带着弧度,脊后还有一层血槽,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王贲得意的哼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看着扶苏的眼神终于露出些许善意,低声说:“蒙恬将军发现这样的箭头用在弩机上射程最远,杀伤力最高,能够轻易穿透敌军的铠甲,因此早早向大王上书,为射士的箭头定下标准。果然提高了不少战力。”
但很快王贲就将少年意气收入心底,他望着从自己面前缓缓走过的大军,沉下面色,对扶苏说:“这些都是年轻的新兵,他们一心报效国家,都希望为了大秦统一天下奋战,全然不顾性命。上将军也将他们训练的很好,可是今日一战之后,他们能够回来的不足半数,这些带着兴奋眼神的年轻人,绝大多数都再也回不到故土。扶苏公子,你若非大王亲自,再过四年也该向他们一样为国拼命,可现在你却能穿着铠甲,安全的站在我身边等待战争结束,直接将试探赵军的结果上报给我父亲。”
扶苏打断了王贲的话,平静却认真的说:“扶苏从不畏死,若前将军愿意给扶苏派遣任务,扶苏定然愿意拿起长矛或者弩机,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一般人听到扶苏的话或许会为了他的强硬而生气,可是王贲偏偏笑了,他看着扶苏低声道:“长公子,昨日你对战局的分析让王贲心里佩服,我从小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可我看不懂那些朝堂的阴谋陷害对战局有什么影响,所以,你不必上战场搏命。可惜你是大王的长子,否则,说不定你会是个出色的谋士。”
“前将军过奖了,扶苏更喜欢驰骋疆场而非躲在人后。”扶苏态度仍旧温和而平静,既不为王贲之前表现的不满而愤怒,也不为了他现在改口夸赞而得意。
王贲在扶苏仍显单薄的肩膀用力一按,看着城墙上据守的赵军,眯起眼神,沉声道:“跟紧我,一旦开战,我没功夫特意保护你。”
扶苏没说什么“我能保护自己”的话,他清楚自己的年龄和身份决定了自己注定要被保护,但这只是暂时的,不会影响他在即将到来的战事之中崭露头角。
扶苏安静的跟着王贲走上云车,凝望着不远处的井陉关,沉郁而悠长的号角带着特有的频率接连吹响,青色的旗帜在传令兵手中挥舞,中军大营的军令终于到达。
王贲立刻道:“上壮行酒!”
长桌立刻摆满了热辣的秦酒,王贲看着即将出战的战士,紧绷着面容举起陶盏大口饮下,待烈酒下肚,他两颊浮起一层浅浅的暗红色,猛然将陶盏砸碎在地,抽出长剑转身面向站满了严阵以待的赵军的井陉关,声音嘶哑的高喊:“出战!”
攻城的大型器械立刻在滚滚烟尘之中被推向井陉关,黑色的秦兵像是流沙一般向城门翻涌而去,很快冲到井陉关下,淹没了一截城墙。
可惜,秦军和赵军早已经老冤家、死对头,在王奔带着前锋营赶到关峡下的同时,赵军军营之中响起了无比相似又截然相反的号角声。
无数赵国士兵立刻冲上城楼,伴随着各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喊声回响在秦军头顶。
这是一场注定有着巨大损失的战争,而这仅仅是秦军平灭赵国的开端。
熟悉的呼喊声和兵刃相交声音传入扶苏耳中,但他只是神色平静的注视着战场上的局势,似乎伴随着人命消逝的凄厉叫喊声从不存在。
滚木和石不断从关峡上扔下,将秦军砸翻,他们落地的时候已经从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滩被碾碎的肉泥。
忽然,浸满油脂熊熊燃烧的滚木从向两旁分开的大型盾牌之中被赵军狠狠丢出,其上附着的长钩和尖刺再一次收割了无数秦兵的性命,但却有一队秦军幸运的躲过了这一次恶毒的攻击,并且趁机攀上城楼,成功抓住了盾牌分开的短暂时机,将长矛狠狠扎入赵军的防御阵营之中,有效的破坏了他们的防御,让盾阵崩塌。
王贲眼中喜色一闪而过,双手紧紧抓住云车扶手,身子忍不住向外探去,但扶苏却皱紧了眉头,眼中非但没有任何喜悦的神色,反而露出显然而易见的担忧神情。
赵军的战术太令人感到熟悉了,接下来一定是……
“掩护,重新结阵!”伴随着闷雷一般令人心悸的鼓点,赵国果然迅速架起盾牌,将刚刚幸运攀上城头的秦军直接从城墙上摔下去,而从盾牌之间裂口伸出的□□也让之前跟随而上的秦军被串成一串,随之丧命。
士兵丧命前的惨叫声让王贲让一闪而逝的喜色狠狠冻结在脸上,他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随即恢复了平静继续凝视着战局。
令人惋惜的是,虽然秦军士兵有数次成功撕开赵国的阵型,却始终未能保持住这种优势,每每被赵军掀下城墙。
但即使如此,仍旧没有一名秦军士兵后退,他们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神色,毫不犹豫的继续攀上城墙,用尽全力摧毁赵国的抵抗。
死伤的人数在两方各不相让之下逐渐叠加,城下已经堆满累累白骨,终于累积到了王贲心中设定的限度。
“步卒收兵,换射士城前两百步攻击。”王贲毫不犹豫的下达命令,脸色虽然有些难看,可神智仍旧异常清醒。
攻坚战从来都是最难啃的骨头,己方需要以数倍的兵力才可能颠覆守城将领的防卫。
步卒霎时如落潮一般整齐有序的后退,强壮的射士站成三列、高举弩机接连不断向天空射出一支支利箭,利箭划出锐利的弧线猛然扎入井陉关城头,立刻为赵军造成了巨大的麻烦,他们的盾阵竟然霎时就呈现出了崩溃之势。
但这一次,王贲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喜色,他知道赵军的慌乱只能为秦军在他们改变阵型前带来短暂的优势。
果然,没多久,城头的赵军已经恢复冷静,无比迅速的重新结成新的阵型,而赵军的快速反击,让秦军领略了他们闻名华夏的箭术。
箭矢如急雨不断打向秦军,但惊奇的一幕出现了,赵军的箭矢并未如秦军一般射入兵卒之中,而是在他们面前五十步的位置已经完全失去力道,“噼噼啪啪”是摔在地上,完全成了笑话!
王贲脸上阴沉的神色终于褪去,他狠狠握拳一锤拉杆,兴奋的低声道:“成了!”
天下□□,论射程和精确度,无人能出秦军左右!
王贲猛然挺直身体,意气风发的下令道:“下令射士前行四十步,箭雨不断,压制赵军的攻势!”
射士立刻按照王贲的命令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行,甚至连前进的过程中他们都没有停下发射手中的利箭,赵军此时终于陷入了危机,他们的攻击对秦军无法造成任何伤害,而秦军更加强劲的弩机却能够让利箭对着他们从头而降!
王贲坐着的云车随着大军前行,渐渐来到井陉关前,他紧盯着战局,身体向云车外前倾的更加明显。
扶苏猛然抓住他的手臂,向后拉扯,口中高呼:“危险!”
王贲在秦军包围的云车之中自然没有什么防备,但他比仍旧是个少年的扶苏高大强壮太多,虽然被扶苏拉扯得身子微微摇晃,但扶苏的力量却不足以让他摔倒在地。
“该死!”王贲只听耳边一声怒喝,一直养尊处优才能保养出的白皙手掌猛然掐住他的咽喉,横拖着他向后倒去,那只白皙的手掌掌心有着厚厚一层茧子,用力掐着王贲脖颈的时候几乎让他以为自己会被手掌的主人掐死,但很快,王贲脑中一片空白。
“噗――!”的一声闷响,熟悉的箭矢射入人体的声响打碎了王贲的思考,一具高挑却带着少年特有单薄的身体,狠狠压在他身上,腥臭的鲜血味道糊满王贲鼻腔。
“射士退回两百步外!”扶苏知道破空而来的箭矢彻底撕裂了他身上的铠甲,已经完全扎入他的胸口,但他暂时没工夫管这些事情,而是高声命令大军后撤。
果然,扶苏命令下达不久,原本还似乎没有本事将箭矢射入秦军之中赵国射士忽然像是吃了大力丸似的拉弓如满月,箭雨淋到了秦军头顶,险些伤了秦军射士的性命。
主帅遇刺,秦军必然军心大动,他们的试探已经失败了!
“快叫郎中过来给长公子治伤!”王贲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
这一箭若非扶苏公子以身相替,那么现在躺在地上等死的人就是自己的,但这伤口未免太过刁钻,随军而来的郎中,真的能够治好扶苏公子吗?
王贲撑起扶苏的身体,将他扶到一旁,担忧的注视着扶苏短短时间内已经完全失去血色的温和面庞,有些犹豫的说:“长公子,王贲无能,我害了你。”
扶苏苍白着脸扯出淡然的笑容,神色依旧平静,有些勉强的说:“我真不想说生死有命,不过也许,我真的是个短命之人。”
这并不是扶苏第一次直面死亡,上辈子跟随蒙恬将军血战匈奴的时候,他其实有更多险些被杀的经历,但这一次扶苏显然忘记自己并不是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人,而是一名偏于柔弱的少年。
造成了眼下的情况,可以说和他自己有分不开的关系,自己逞强怪不得王贲轻敌。
王贲“嘭”的一声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王贲的命日后就是长公子的,长公子请长命百岁,否则王贲这条命你就用不上了。”
“前将军太戏谑了。”扶苏扯开嘴角,努力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在自己腰间摸索着,随后掏出一个艳红色的锦盒,努力了几次也没能打开它。
扶苏嘴角的笑容变得无奈,看向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王贲,喘息着说:“劳、劳烦前将军,将盒子打开,把里面的药丸给我服下。”
即使只是随口答应胡亥,扶苏也不愿意对幼弟失约,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命再见胡亥呢?
王贲根本不清楚扶苏随身携带的是什么,还以为这是秦王特意给儿子准备的灵丹妙药,眼下慌乱不已哪里还会多问?
他直接掰开锦盒,将药丸全部塞进扶苏公子口中,不等他全部咽下遍急着追问:“长公子如何?觉得好些了么?!”
扶苏正想对王贲的手忙脚乱而发出嘲笑,却忽然觉得伤处的疼痛消失不见了,仿佛他和伤口之间被什么隔开了,而受伤时候的虚弱感也消失无踪!
他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的神色,却没在王贲面前表露任何异状,而是垂下眼帘,抬手狠狠拔下插入肋间的箭矢,用衣袖抹去上面沾染的血痕。
“长公子,这样太危险了!”王贲大吼一声,用力压住扶苏的伤口,再也顾不上尊卑,手忙忙乱的解下扶苏身上的铠甲,鲜血果然早已将铠甲内的长袍染湿了大片,掀开衣袍后,被二次撕扯的伤口上更是向外翻着嫩肉,其上一片血肉模糊。
扶苏伸手挡了挡伤口,不希望被总在战场拼杀的王贲发现异状,平静的微笑着说:“伤口没有性命之忧,前将军多虑了。”
郎中很快前来替扶苏治伤,他露出庆幸的神色看着王贲说:“长公子好运,箭矢是斜着刺入的,所以不深,静养即可痊愈,否则会就该伤到心脉了。”
王贲露出庆幸的神色,用力舒了一口气,但扶苏心中却再一次滚过自己伤口的异状――若是有人仔细看一看被他拔出后擦净的箭头就会发现,那一箭其实刺入的非常深,绝对会让他性命垂危,而不像郎中所说的并不大碍。
扶苏中箭后的命令非常快捷有效,赵人的弓箭确实不如秦人的弩机射程远,虽然之间差距只有短短二十步,但当秦军退回到两百步外,再无人受伤,因此,极大的降低了秦军的伤亡。
但无论先锋营和赵军打得多好,长公子受伤的消息还是飞快传入中军营帐之中,好不容易等到夕阳西下鸣金收兵的时候,王翦立刻派人前来询问扶苏到底因何事受伤。
然后,王贲就遭殃了,一口气被亲爹抹去多年战功,贬谪成了千夫长……
扶苏躺在床头,苦笑着看向成了他护卫的王贲,歉疚的说:“扶苏连累前将军了。”
“王贲有错,长公子有功,上将军赏罚分明,并非什么连累,是王贲做的不好。”王贲神色一如往常,即使职位被砍了一大截,依旧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
扶苏摇摇头,郑重的说:“前将军现在应该在阵前杀敌,而非给扶苏当侍从兵。扶苏不能这样折辱英雄――前方战事频繁,前将军若是真觉得对不起扶苏,上阵杀敌吧 。”
王贲抿了抿嘴唇,忽然双膝跪地向扶苏狠狠磕了一个响头:“王贲听从长公子吩咐。”
随即,王贲大步走出营帐,将扶苏留下,而扶苏垂下捂着胸口的手掌,盯着自己的被白布裹紧的伤口,紧紧皱起眉头。
胡亥给他的药,真的很不对劲!
自己胸前的伤口愈合的太迅速、远超常理,可哪怕是胡亥拿来的药,他一个幼童又能明白什么?连这些药都是当初自己亲自从御医手中取来的。
难道自己少年时候受伤如此容易愈合,可当初这个年纪没受过伤,所以才不清楚而多心了么?
或者说,这是父王借着胡亥之手,给自己准备的保命药呢?
扶苏将身体的异状记在脑中,随即闭上眼养病――好得再快,他现在也确实在心头中了一箭,必须好好养伤以免留下暗疾。
扶苏受伤的消息自然无人敢瞒着秦王,嬴政下令向国尉府拿消息没几天,扶苏心口中箭的消息就被摆在嬴政大案上,惹得嬴政接连几日面色阴沉,连后宫都不去了。
可比起一副“谁敢这时候触霉头,就咬死谁”神情的嬴政,之前闹腾的欢实的胡亥反而安静了下来。
他每日该吃吃、该睡睡,等到入秋的时候又长高了不少,而且能够不用人扶着就自己走得稳稳当当的。
嬴政看着将大书房外变成游乐园的胡亥,宠溺的笑了笑,私下纵容了幼子的胡闹。
“大王,奴婢有一事一直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赵高看起来犹犹豫豫的,对上嬴政询问的神色有些闪躲。
嬴政放下蒙笔,指着发僵脖颈让赵高按摩,随意的说:“自寡人入咸阳宫,你就跟在寡人身边,有什么不能对寡人说的?说吧,若有不妥的地方,寡人准你将功折罪。”
赵高看着屋外蹦蹦跳跳去抓喜鹊的胡亥公子,眼中露出一抹异色,低声道:“大王还记得胡亥公子哭着跑来说长公子遇刺的那天么?奴婢在胡亥公子睡醒的时候看到一抹金光直冲云霄。”
胡亥这种本事说好听了叫“预先感知”,说难听就是“乌鸦嘴”,但胡亥是嬴政一直宠爱的幼子,出生的时机也巧合的让人没办法反驳。
因此,嬴政听到赵高的话后,沉吟片刻后,悄声道:“此事不可外传。”
扶苏是嬴政精心培养的长子,目前看来扶苏虽然仍旧有些年少气盛却优秀的无懈可击,他不准备更换继承人。
嬴政乐于见到胡亥身上带着福运、安稳一生,却不能允许作为幼子的胡亥挑战秦国的继承制度,他对胡亥的宠爱也没到达需要更换继承人的程度。
赵高跪伏在地,眼睛转了转,声音顺从的说:“大王,奴婢知晓了。”
嬴政面无异状的点头,停顿片刻后,忽然道:“胡亥,得好好教导。”
跪伏在地的赵高眼中显出喜色,但他克制的垂着头,没让嬴政注意到自己眼中飞过的神采,而嬴政微眯着眼睛望向窗外,根本未曾留意赵高的神色。
扶苏养好胸口的伤势并用没多久,可井陉关的战事已然陷入僵局。
两军僵持不下,从春到夏,两军之间你来我往,关峡之中始终回荡着震撼天幕的喊打喊杀声,疾风骤雨一般的箭矢也相互交错,深夜奔袭更成了常事,甚至还有两军同一天决定夜袭,结果两队夜袭的士兵在翻越的山壁上短兵相接的奇事发生。
如此一来,哪怕秦军强横,无功无过的拼杀了几个月后,战士们也打得疲惫不堪,心中懈怠起来。
可总体而言,完全依靠着兵力和战备压制着赵国的秦国还是占优势的,赵军哪怕依靠着天时地利也只能看着井陉关下的秦军干瞪眼,拿他们没有丁点办法。
王贲受了扶苏的救命之恩,完全按照扶苏的心意,在这场入死水一般的情形之中还抓住各种机会带军诱敌,有一两次竟险些将赵军副将司马尚引出井陉关。
只可惜李牧并非一般将领,完全看透了王贲的圈套,硬是以自身的威严把赵军精锐全部压在井陉关内,不肯浪费兵力。
王翦知道眼下战事已经进入瓶颈期,他们无法攻破井陉关,而赵军除了死守之外也不可能打退他们,因此,召集了各路将军回到中军大营商讨迎敌之计。
“老夫以为战机仍旧未到,我军轻举妄动也不会有大的收获,兵法无需变化。但眼下僵持已经太久了,没有一场胜利稳定军心,恐怕战士们会懈怠下来,气势大减。”王翦话中意思虽然不怎么好,他说话的语调轻描淡写的,似乎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王贲站在一旁没出声,经历过扶苏公子受伤之事后,他开始变得沉稳内敛,轻易不再口出妄言。
王翦口中的“战机”对战场的将领而言都是明确的,但扶苏公子却未必清楚,因此,他们齐刷刷看向长公子扶苏,等待他开口。
将领们希望能够再听到如同上一次精彩的分析,但扶苏令他们失望了。
扶苏环视一周,微笑轻语:“顿弱上卿传递来的消息扶苏和诸位一同观看,我们都很清楚赵军这几个月来因为李牧仍旧不肯给两派一句实话而导致军中粮草不济。由此反推,赵国庙堂酝酿的夺位大战即将拉开。可郭开、韩仓等人哪怕并非什么有大才的君子,却也有不少附庸的党羽,在军中可安插了不少人手,没有李牧手下精锐大军的协助,公子嘉绝不可能一举成功。到时候赵国庙堂一乱,李牧手下党派林立的大将哪有人还能如同现在一般安心打仗。不如敌不动、我不动,安静等待时机。”
李信最锐意进取,不耐烦听朝堂局势,粗声粗气的说:“话虽如此,可谁知道公子嘉当了十几年缩头乌龟,要举事还得用多少年!难道咱们就干坐着等么?关中运来的粮草一直养活四十万大军的嘴,一直在井陉关耗着也不是办法!”
王贲维护的往扶苏面前一站,对着李信瞪过去,李信不满的拧起眉头,眼见就要开口嘲讽王贲。
没想到这时候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按在王贲肩头,声音温柔和缓的说:“扶苏虽然不能让公子嘉和赵迁立刻反目,却有办法让赵军不得安宁。”
武将从来都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到扶苏公子另有奇谋,立刻都转眼看向扶苏,等待他开口。
扶苏坐在大帐之中,对诸位将领带着煞气的双眸没有丝毫畏惧,眼中仍旧透出浅浅的笑意,柔声道:“赵军已经吃不饱肚子,若是他们再无法休息呢?还可以挺多久?”
王翦一愣,随即笑得颚下的胡须跟着一起颤抖起来:“哈哈哈,公子奇谋!好,这个办法好!”
扶苏温文一笑,谦虚的说:“此事还需上将军安排,扶苏只能提一点小念头罢了。”
王翦展开蒲扇版的大手,用力拍着扶苏肩膀,朗声笑道:“长公子年幼,等到长公子年满十六,老夫定然让公子上阵杀敌!”
扶苏拱手成礼,终于收起笑容,爽快的说:“扶苏等待能够上阵杀敌的一日到来。”
秦军定下了毒辣的新计策,赵军部众立刻遭殃。
原本他们虽然缺衣少粮,却除了被派去夜袭的士兵外,夜里都能好好休息,可现在每到夜晚秦军便号角起鸣,叫阵声不断,吵闹得令人无法入眠,前来攻打城门更是真真假假分不清楚,赵军不得不严阵以待,始终不得安眠。
短短一旬时间,本就消瘦的赵军更被秦军坑得人人眼下青黑,眼神无着,尚未身死看着便已经像是整城的游魂!
“将军,这样不行,咱们人比秦军少太多了,他们可以换着休息,我军却不得不全军严阵以待。”身为副将的司马尚皱紧眉头,语气愤愤不平。
李牧皱了皱眉,没有回答司马尚的问题,反而询问道:“军中还剩多少粮草?”
司马尚问声瓮气的说:“临武君从封地支应的粮草再过十日便要见底了,将军,咱们等不了了,郭开那老贼在朝堂阻碍着不给咱们派发粮草,让兄弟们拿什么力气拼命!若是粮草真的见底了,更没办法和秦军搏杀了!”
李牧摇摇头,沉声道:“时机未到,秦军在等待咱们心慌,自乱阵脚。我军不可先动,此时的情况谁先动、谁便输了。”
“可……”司马尚还要再说,忽然帐外响起守卫战士的声音。
“将军,邯郸特使送来大王的旨意了!”
李牧和司马尚对视一眼,眼中均充满了惊异的神色――大王自加冠起再没管理过国事,怎么会忽然派遣特使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