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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谏混在县衙十几年,终于如愿以偿,得以顺利进入编制系统。
张欧这一升迁多少还是给他带来了些许烦恼。先是过多的家产需要长途跋涉,之后是私宅豢养的美妇不得不向虎妻坦白。为此,张欧在家受了几日的责骂,也因为争吵打碎了一些他心爱的花瓶,事后懊悔不已,又为此心疼了数日。
到底还是升迁冲淡了一家人的不欢愉。
老妻与新妇分乘不同车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齐国进发了。
张欧一离开,信任县令黄仁成便走马上任了。
伴随他而来的是有关他的各种传闻。其中,最为兴盛的便是一句渐渐成为当地民谣的打油诗:“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刘病已苦笑不已,这一定是那些愤青书生探得了什么消息,开始编排这位新县令了。
对于此时的举孝廉制度,刘病已嗤之以鼻。
为了打破权贵任人唯亲的牢笼,刘彻效仿尧舜禹等三皇,推行一种尊重民意的举荐人才的制度。但凡被推举为孝廉,不但被认定为正途、清流,而且,前程远大,升迁较快。
它作为察举制度的科目之一,朝廷规定每二十万户中要举荐孝廉一人,经过层层推荐考核,最终由朝廷任命官职。
孝、廉有孝子廉吏的意思。孝意为孝敬父母,廉所指清廉勤政。为了选拔效忠皇权的人才,刘彻规定这一选拔人才制度极其看重品德,而孝顺更是重中之重。被举荐的人除了博学多才外,行为清廉外,还要孝顺父母,亲和兄弟。
发展到后来,举孝廉之人渐渐多了起来,刘彻便将孝廉规定为岁举常科,又将孝廉制按照四科标准分类,以德为主的有孝廉、孝廉方正、至孝、敦厚等科;以文法为主的有明法科;以“才能”为主的有尤异、治剧、勇猛知兵法、明阴阳灾异、有道等科。但所有的科目,都以“德行”为先,在学问上则以“儒学”为主。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管朝廷如何对孝廉之人进行严格的考核,握有举荐孝廉之人权利的地方官将其充分化为自家子弟的入仕途径,或者成为富豪利益输送的重要门路。
一时间,握有举孝廉权利的郡守炙手可热,成为富豪们争相巴结的香饽饽。杜县算是望京的直辖县,但归属于京兆尹管辖,这就是为何王谏的举荐还要通过京兆尹的原因。
刘病已不知道在这个权贵当政的时代能不能推行科举制,通过层层考试的方式,将贫寒子弟送入朝廷,稀释权贵当道的特权。
但想想刘彻削除权贵的难度,就知道推行科举制简直是妄想。恐怕自己提出这一观点后,不久后就会死于非命。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黄仁成上任的第一把刀便砍向了刘病已。
今日上午,评书照常开讲。但正当刘病已刚刚开始进入故事正题时,胡来奔进来一群衙役,将城门口把守住。
远远望去,为首之人正是刚刚升为县尉的扈大。狗三儿上前跟他搭讪,似乎碰了钉子,满脸的怒气。
远看着扈大正拿眼神打量着自己,刘病已便暂停了评书,匆匆奔下训诫亭,朝城门处奔去。现场的听众顿时哗地一下子乱了起来。
刘病已给扈大见了礼。刚刚坐了县尉座位的扈大已经不像以前一样对刘病已低三下四了,而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
扈大干笑一声,也不还礼,“见过君郎。”
“扈大人前来,这般兴师动众,所为何事啊?”刘病已似笑非笑,很有深意地盯着扈大的眼神看。
扈大到底还是从心里怕着这个少年。
要知道他跟张欧等人能有今日之晋升机会还不全靠了刘病已嘛。
扈大立马心虚地一弯腰笑道:“君郎,事情是这样子的……”扈大一抬手引领刘病已远离了众衙役们,才悄声说到:“新来的县令黄大人,您也知道。”
“我不知道,从未见过。”刘病已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满脸地不悦。
扈大尴尬地笑了一下,“是这样的,黄大人上任以来,跟我们约法三章,一是不能无事聚众,一次活动超过百人,就要捉拿东主到县衙问话;二是……”
还没到扈大说完,刘病已呵呵冷笑起来:“好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要烧我的屁股了!好大的官威!”
扈大的脸色突变,生怕自己因为说错什么惹怒了这位小爷。要知道张欧的升迁,王谏的升迁,恐怕还有自己的升迁都是拜他所赐。
如果他再上奏一本,参自己一个不是,恐怕自己就得立马滚蛋了,闹不好,小命还不保。
扈大急忙低声说道:“君郎,您也知道,流民之事是前任的功绩,对于新上任的县令来说,张大人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怎肯让张大人的影子存在。莫说君郎这边,县衙里面的家具和摆设都统统换了新的。连我们普通衙役们的职位也都因为他的喜好而换了岗位。”
刘病已知道扈大也是根据那位新上任的县令办案,也就不再难为他了,直截了当地问到:“不知扈大哥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刘病已的话锋突然变了,不似以前那般扈大哥,扈大哥那般亲昵了,也知道自己多少已经得罪了他,开始极力撇清这次公办与自己无关。
“下官只是奉命行事,给扈大哥一个面子,今日开了剧场后,明日起就暂停一下。等我说服了黄大人后,再来通知贤弟,重开剧场,您看如何?”
刘病已冷笑不语。
他心说:好一个奸诈的扈大,他既把罪责怪在那位黄县令身上,又让自己欠他一个人情。
还有,什么暂停啊,分明就是勒令自己停止一切评书剧场。
扈大干笑着等待着刘病已的回答。
刘病已冲他一抱拳,“多谢扈大哥关照,今日就当是最后一场了。明日便停了这剧场,不让扈大哥为难。”
扈大喜出望外,把老脸都笑出了深深的皱纹来。“贤弟有劳了!这样的话,我便不打扰了!”
“扈大人慢走!”
扈大刚转过身去,迈步就走,一听刘病已又这般称呼他,惊讶地一只脚别在了另一条腿的腕子里,猛地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他赶忙爬起来,急匆匆,头也不回地窜到城门口,招呼一声,便领着众衙役们远去了。
刘病已重新登上训诫亭,醒木一般,便用幽默的语言将刚才的事演绎了一遍,并起身告知大家,今日是最后一场评书。至于原因,却是新上任的黄大人要决心管控好瘟疫,实行“不聚集,少外出,注意卫生”等防疫措施,这才没有激起大家的厌烦情绪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点儿道理,刘病已还是知道的。
这么多人盯着他。他的一言一行,马上就会传遍整个杜县,乃至长安。
人前说人好话,也许不能多交一个朋友。但总比人前说人坏话,凭空多一个仇家要明智地多。
果然,刘病已评书剧场今日暂告杀青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刘病已的评书进行到一半时,闻讯赶来的听众又多了一倍。
他们将城墙都占满了。实在进不来的就站在城墙外倾听。
好在训诫亭的传音效果好,城墙外的人也能听得到,虽然声音效果不似在城内,但现场的人鸦雀无声,也就能听得甚为清楚了。
刘病已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讲评书了,便将时间延长到了未时三刻。
当刘病已将醒木敲下,现场的听众纷纷起身鼓掌。
刘病已起身,转着身子对四周的听众深深鞠躬不断。
现场的人一度不愿意离去,期待的眼神更是一直盯着他。
刘病已感动地竟然眼眶一热,第一次流了眼泪。
这种热烈气氛维持了一刻钟的功夫,人们才在狗三儿的催促下,渐渐离去。
偌大的广场再次空旷下来。
程谦正吩咐人在广场上泼洒着石灰粉,对聚集之地实施消毒消杀。
刘病已一脸疲惫地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他在盘算着将来该做些什么,靠什么来营生。
龙榻已经安装完毕,恐怕刘彻也安卧这一龙榻数日,但购买龙榻的费用却迟迟没有给自己。跟他要前的奏章也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流民全部遣送走后,程谦杀账结算,给出了一份财报。
眼下留下来的流民都是想依靠自己过活的人,三百二十一名工匠,其中有一百四十九人是木匠,七十四人是瓦匠。还有九十八人是新招募的手巧之人,刘病已将其视为储备人才,暂时将他们交给了罗百义,学一下基础木匠活儿,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派上用场了。
另外,程谦还统领着八名书生,五名账簿先生,三名疾医,还有两名灵透点儿的年轻人,程谦打算好好栽培他们,将来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狗三儿将护卫队员删选了几轮,除了随流民队伍一同回乡种粮外,竟然有七八人在护送流民回乡后,又折返回来。
再加上这些人中不愿意归乡的家眷,加起来足足有五百人之多。
刘病已一时头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