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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傅临昇十岁以前,他的生活和‘生存’两个字的意义是等同的。
最早的记忆中,他和父亲有过风餐露宿的几年,睡过天桥,住过地下室,甚至在废弃的仓库里将就了很长时间,那段日子在记忆里并不清晰,他只模糊地记得一些片段,印象最深的感觉是饿,那时候父亲似乎在躲什么人,总是带着他不停地换地方,做的工作也是零零散散,拿来的钱付了房租之后连吃饭都成问题,‘饿’这种感觉时时纠缠他让他苦恼了很长时间,好在他从小身体健康,父亲也懂得不少医学知识,十岁以前他从来没生过大病。
到他六七岁,父亲在旁人的介绍下在跌打馆找到了一份帮工的工作,他们的生活渐渐稳定下来。父亲帮着跌打师傅调理药油,偶尔还会给病人推拿,时间久了,他也成了跌打馆的师傅,他们再没遇上被小混混拿着铁棍赶出天桥的事情。
因为一直搬家,他同龄的朋友基本上没有,很早就习惯了和年长的人交流相处,在父亲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他会安静地在一旁旁听,父亲见了会偶尔停下来和他解释一些他不怎么明白的问题,与生活上的稚嫩青涩迥然不同父亲在知识上的掌握让他刮目相看,联想起他们曾经逃亡般的经历,在傅临昇心里父亲的经历比他曾经设想的还要复杂。
七岁那年去跌打馆接父亲回家,他在空荡荡的跌打馆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压着拼命挣扎的父亲,他抄起手边的凳子砸到男人的背上,男人没被砸晕,狰狞地跑过来要抓他,他敲碎了架子上药油瓶戳进了男人的眼睛,男人再没爬起来,父亲跌打馆的工作也丢了,上学时偶尔几个会和他说话的同学从此不再靠近他,他其实并不在意这种事情,但父亲却难过内疚,无论他怎么劝说,他总是自责。
父亲温文俊秀,但在那样的环境里,好的皮相和气质反而是一种灾难,他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长年累月下来,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厌恶诡异的。父亲常年都有心事,那件事之后更是忧郁缠身,因为周遭人的闲言闲语,他再也找不到安稳长久的工作,劝他搬家他却难得地固执起来,说好不容易稳定不想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他知道父亲只是为了他,心疼的同时又总希望父亲能够更加坚强更有韧性,而不是对着别人的讽刺嘲笑黯然神伤。
满十岁不久,父亲就病了,病得很重,他们的存款在治疗中很快被消耗殆尽。
父亲大概发现了他的焦虑紧张,在病中反而安慰他,说七八年前旧疾能拖到现在已然是奇迹,让他不必在意,那时候他才知道从前父亲吃的那些不是维他命,而是治病的药,从他记事起父亲的药就没有断过,持续至今已然药石罔效。
父亲发病之后,病情持续恶化,他在迷糊中总会断断续续地喊出几个陌生的名字,最常出现的叫阿丽,在他弥留之际,一直握着他的手喊着阿丽的名字直到完全停止呼吸,他一个人办完了父亲的丧事,那之后不久,他竟然真的见到了父亲口中的阿丽,那时候他才知道他喊得不是‘阿丽’而是‘阿立’。
原来父亲一直惦记的阿立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阿立收养了他,给他改了名字,他跟着阿立回了家,开始接受一种全新的生活,为了生存,很多时候人不得不妥协,不得不顺从于环境,至少阿立对他并无恶意,从此他有了另一个父亲,他叫傅立,是海城商界的传奇。
阿立让他见识了一个成功男人应该具备的品质,能力、野心、心计和骨子里的狠劲,他让他亲身体验了海城黑道最血腥肮脏的一面,也让他品味过上流社会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他总爱和他说,男人的魅力是由内而外的,需要自我的领悟和岁月的沉淀。自此之后他开始学会掩饰懂得含蓄,然后花了更长的时间来塑造自己的品味,他需要更坚实的基础去面对未来的一切。
阿立和父亲之间的纠葛他并没有刻意要弄清,但阿立眼中的怀念从没有一刻消失过,他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坐在书房里翻看相册,又或者拿着父亲留下的书籍流连上面的字迹,剩下的时间才用来寻找自己丢失的那个孩子。
阿立的亲生儿子在未满一岁的时候就被所谓的妻子丢弃了,他总觉得那么多年过去那个孩子生还的几率已然小得可怜,但阿立却从没放弃过寻找,与此同时阿立似乎又在用另一种方式试图早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在努力活着的时候潜意识中又恨不得早日死去,这种状态没有人可以打扰也没有人能够改变,在他眼中,傅文和傅临裕只是阿立达成目标的工具,阿立不过是想找到一种最合适的死法。
二十五岁那年,在他因为fg的问题滞留国外时接到了阿立的死讯,他留下两份遗嘱,一明一暗,摆在明处的那份把大部分的资产留给了他的亲生儿子,前提是他能够找到对方,而暗地里那一份他把fg全权交给了他,这是一份很沉重的担子,但他甘之如饴。他知道阿立熬到现在已然到了极限,他是再也等不下去才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因为他的疏忽而丢掉的那个孩子,于是他接手了调查,之后渐渐掌握了更多的线索,直到找到那个孩子曾经住过的孤儿院,他才彻底锁定了对象。
他从大火里把烧伤严重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人拖出来,因为这个人身份问题,他没有把他送去医院,而是送到了三叔的学生主持的医疗研究所,这里有更超前的设备和国际顶尖的医生,手术整整进行了十三个小时,医生几次下了病危通知,但最终这个人还是从死亡线上爬了回来,他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看着人从里面推出来,包裹得如同木乃伊一样的人看不清面貌,身上大面积的烧伤让他看起来恐怖又狼狈,但莫名地却没有一丝一毫绝望,那一刻他心里开始赞叹这个人强韧的生命力,他和父亲和阿立都不一样,这个人迫切地想要活着。
医生说是他的求生意志让他活了下来,果然,在之后的治疗中他几次都濒临死亡,但每一次都挣扎着活了下来,他的眼神越来越坚定,伤势也渐渐好转,但大火造成的伤害却是难以磨灭的,比如他的脸,他的嗓子,还有身上各种各样的疤痕。不知不觉中,他对这个挣扎求生的人放进了更多的注意力,也许因为他是阿立的儿子,也许是因为他眼中越来越盛的火焰。
在那个人能开口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你让我活着。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人和他一样,他们渴望生存,每分每秒都想着能多看这世界一眼,但这样的渴望并不源于爱,而是来自于恨,强烈的渴望驱使着那个人的改变,他想要重新站起来,想要找回他失去的那些东西。
他开始对那个人产生兴趣,他调查了他曾经的经历,看到照片上受伤前清淡温和的男人,他几乎产生错觉,这个叫邱悦的家伙和父亲太过相似,假如不说他会以为他才是父亲的儿子,他和阿立的相似之处反而少得多,但与这两个人不同,他有更加强韧生命力,他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勃勃生机。
一个人的蜕变是由内而外的,内在的改变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外表,即使是同一张脸,不同的气质也会造成截然不同的效果,邱悦的改变也需要从根的地方做起,他决定帮他。这大概是他生命中最有趣的一个游戏,他迫切地想看到一个全新的邱悦站在自己面前,燃烧的强烈的生命力,抛弃旧日的阴霾,生机盎然地活着。
邱悦全身上下要接受十几项手术,每一次手术的恢复期他都会学习很多的东西,一部分是他教导,也有一些专业的东西来自于他请来的老师,他学习的不只是知识,还有品味、仪态、社交和风度,邱悦本身的天分在不断地压榨中被彻底开发,他天生的气质在后天的引导中渐渐成型,他看着那个人越来越完善,渐渐成为一个崭新的个体,在对方成长的同时他心底也产生前所未有的兴奋,这样生动的情绪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影响着他。
他开始考虑自己对这个人是否放进了太多的注意力,但其实这样新奇的体验并不妨碍他的生活,他反而开始有了更多的乐趣,他探索着这个人的过去,帮他重塑他的将来,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生活似乎也渐渐变得丰满充实,新奇的体验让他着迷,假如一切的喜悦和满足都来自于这个人,他并不介意用些手段让这个人永远留在身边。
一个人的过去或许会给他带来无法磨灭的影响,但人的每一天都走在未来上,起码他能够拥有这个人未来的每一天,在他的身体和心理都走过恢复期,邱悦会是一个全新的存在。
他看着他一次次地熬过惨烈的手术,在间隔期各种各样的药物几乎比三餐还复杂,他拼命地吸收一切可得的知识,在丰富内在的同时,他也在努力修补心底的伤痕,这个阶段其实很长,一直到他重新拥有了一张英俊的面孔,心理的创伤却仍然还在恢复期,傅临昇知道,除非完成报仇,否则他永远没有痊愈的一天。
在邱悦因为摔下马差点被马踩死的时候,他几乎感觉到心脏的骤停,也在那时候他猛然察觉他对邱悦有什么地方已经彻底不一样了,他开始能够体会父亲和阿立的心理,更无法想象有人能长年累月地承受这样的折磨。邱悦对他来说是不同的,接受这样的想法并不困难,他意识到邱悦不仅仅是能够长久带来乐趣的陪伴者,他已经变成了他生命中最鲜明最灿烂的一笔,怅然若失欣喜若狂,原来自己也会因为一个人担惊受怕兴奋满足,但在彻底虏获这个人之前,这会是他一个人最甜蜜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一在61章后面,是之前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