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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五年十二月, 保宁侯商铎当朝请辞宰相之位。
满朝哗然。
自皇上登基以来,保宁侯府可谓“合家顶戴, 满门朱紫”。
商铎本人更是公认的“甚为宣武帝倚重,凡军国大事,皆奉旨商度, 简任机密。”
如今圣上亲政不过半年, 保宁侯居然要请辞?
大朝之上禁不住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然后无数眼光聚集在保宁侯身上。
当然, 保宁侯的三个儿子, 和亲家谢羽册, 也都接受了一轮轮朝臣们目光的洗礼。
商铎对着御座上的皇上再施一礼:“臣旧疾复发,实无力任宰相一职,唯恐延误军国。”
皇上缄默。
就算这是他跟保宁侯提前商议好的,但在这大朝之上, 万人至巅。他望着请辞的舅舅, 仍是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孤单和疲倦。
皇上的沉默, 令众臣工惶恐不已。
这会子连眼珠子也不敢乱转了,俱是躬身等皇上的旨意。
终于皇上开口了:“保宁侯为相四年余, 日侍内值,自朝至暮,岁无虚日,间有待至一二鼓。”
皇上声音中甚至流露出难以自持的一抹沉郁:“自简任机务,夙夜匪懈。正资倚任,器量纯全, 抒诚供职,乃大臣中第一宣力者\"”
满朝文武再次悄悄的倒吸一口气:皇上才登基五年,亲政半载,如今这大臣中第一人的名号就先给了保宁侯,可见器重。
商铎心中也颇为沉重,跪了道:“臣愧对皇上赞誉。”
皇上轻轻摇了摇头:“朕体恤保宁侯旧疾复发,准起请辞宰相一职,加封其正一品太子太傅,加封侯爵为公爵。”
满朝文武第三次倒吸冷气:这寒冬腊月的,被惊得吸好几口冷气,真是可怜大家伙,喝西北风都快喝饱了。
震惊过后,朝堂之上皆是一片艳羡的眼神:皇上赏起自家舅舅来真的是大方至极!
虽说退了宰相的实缺,但加封了正一品太子太傅的虚衔,表明保宁侯仍然可以行走于皇宫朝堂,置喙国事。
当然最令人震惊的还是给保宁侯的爵位升级。
本朝自太祖肇基,定鼎京城以来,列爵十等。且为避免尸位素餐,无有世袭罔替的爵位。
必得子孙有德善勋劳者,量其等而锡之爵。
也就是说,子孙可以袭爵,但每回都得被削一削,基本上五代后就变成了光头。
譬如荣国公身后,贾赦不过袭了个一等将军,可见本朝爵位之珍贵。
保宁侯这侯爵本就是不降而袭,已然是罕见的恩典,如今居然倒过来加了一级,实在是圣恩滔天!
有记性好的大臣想起,当日商太后加封圣母皇太后时,皇上曾向先皇提过,封两位太后母家为国公,正如皇后母家一般。
然先皇思及,楚太后母家乃伯爵府,向来无功,不宜跳级加封为国公。
而商太后则是以妾妃之身进位太后,其母家也不宜压着母后皇太后加封,故而都拒绝了。
然而五年后,皇上到底还是给了商家国公之位。
商铎跪拜如仪:“臣叩谢圣恩。”
至此,才有些脑瓜灵光的大臣,想起皇上近来曾赐予保宁侯府的太医,以及当年保宁侯被先皇一把剪子把手戳了个对穿,以至于三个月都得带着儿子代为写字之事。
不,现在该叫保宁公了。
诸人这才明白商铎今日的请辞,想来是君臣间的默契。
随后不由有许多位高的朝臣,心中火热:这空悬的宰相之位,说不得他们可以争一争!
然而不过片刻后,皇上一盆冷水就把大家伙泼了个透心凉。
皇上直接撤掉了宰相之位,着六部尚书同为军机大臣,共议国事。
相当于把宰相的权利一分六份,各归于六部。
行了,那大家也别争了,都洗洗睡吧。
保宁侯当朝领了圣旨,自然有灵醒要讨好的内监,悄悄把消息传给了在外侍候之人。
消息传回保宁侯府时,商婵婵与黛玉正在江氏跟前说起年节之事。
进了腊月,转眼就是新岁。
这也是黛玉入门接手家务后,第一次筹备年节。
听下人进来回了此事,江氏怔怔片刻,眼中禁不住一湿:“好了,从此后便得平安了。”
这些年的风霜雨雪,荣耀富贵,拿血拿命奋力搏过,终于得了圆满的收梢。
世事经历一遍,才知道,唯有家人和平安二字最重要。
商婵婵笑劝道:“娘亲的诰命再升一等,可不是要喜极而泣了。”
黛玉这里则细心递上一盏茶,江氏接在手里笑骂道:“都快出嫁的姑娘了,还这般口无遮拦,连你娘都敢打趣。”
江氏呷了一口茶,搁下杯子,这才一手拉了女儿的手,一手拉了儿媳的手,嘱咐道:“有些事你们大约也知道。既然老爷是旧疾复发退了下来,待到了明年,我们夫妻少不得要久居江南养病。”
“日后你们定要相互关照,彼此扶持。”
黛玉和婵婵都点头应下。
“娘亲跟爹爹又不是这几日就往江南去,何必现在就说这些话?”商婵婵见江氏若有所思,感慨颇多就继续开解了两句。
江氏一笑:“为女儿担忧的心境,你们此刻不懂,非得来日自己做了父母才能明白其中滋味呢。”
半年后。
宣武六年六月。
近两月来闽地捷报频传,时近一年的布局鏖战,除了地势最险要,最难攻破的凤山城外,其余三城终于一一收复。
南渥南邵国颇有望风披靡之态,唯有一些残余顽抗的余逆,分成小股深入山林中,时不时要出来捣捣乱。
皇上的旨意是,凤山城绝对要拿回来。而其余的匪贼,就算不能绞杀殆尽,也要将这些人彻彻底底赶出闽地,让他们到海上流浪去。
谢翎此次的军功也算是拿了一半。
连谢羽册与商铎私下里喝酒,都不免感慨:“这从军打仗,除了本事,也得看命。”
论起来,谢翎自然不如父亲兵马娴熟。
然而天时人和,使得他在一年内就荡平了大半闽地叛乱。
谢羽册为儿子骄傲之余,难免也有些感慨伤怀:自己打了一辈子仗,偏最后一次战败归朝。
商铎安慰亲家道:“皇上心里都明白,你那是叫周家兄弟坑了。且当时先皇还在,朝中人心浮动,哪怕我跟林如海在京中,一个做宰相一个做户部尚书,给你的助益也有限。”
当时商铎还在天天被太上皇拎过去骂呢,自己都满头包。
且他与林如海到底是文臣,隔行如隔山,能保证的不过是闽地的军需,别的都帮不上什么。
商铎拍了拍亲家的肩膀:“那小子若不是有你这个亲爹坐镇兵部,事从权益,战事哪里就有这么顺利?”
顿了顿又道:“战时也罢了,待谢翎归朝,我劝你也跟我一般,退下来歇歇吧。”
谢羽册点头,深以为然:“这一年来,皇上也着意提拔了许多武将。
等翎儿从闽地回来,我自然要退下去。我还不比你,若是我抓着兵权不放,只怕要牵累太子殿下了。”
三月前,宣武六年春,皇上昭告天下,册立大皇子为太子。
至此国本已定。
自商铎从宰相之位退下,谢家父子又有兵权在手,京中俨然将承恩公府视为第一世家,百般奉承。
简直让谢羽册如坐针毡。
只是现在儿子还在闽地,他不得不在兵部坐镇。
待来日谢翎还朝,他估计跑的比商铎还快。
此时谢羽册先将这些事儿抛开,问道:“你的手如何了?翎儿每一封家书都要问及此事。还从闽地寻了当地的医生和偏方。”
商铎哈哈一笑:“难为他想着。”
谢羽册看了看商铎右手心的伤疤,奇道:“你这一道伤痕竟似比去岁还重了些,倒也奇怪。”
商铎漫不经心似的:“大约是用药的关系吧。”便将此事岔了过去。
只自斟自饮了一杯道:“我这里只盼着你儿子早日回来,咱们两家完了婚事,我好安心往江南去养病。”
谢羽册点点头:“也是,只要在京中,总有忙不完的事儿。虽说你如今只上大朝,但皇上也是至少隔一日就叫你入宫,商议些事务。”
“皇上信重是好事,但落在旁人眼里,不免说你是个‘隐相’,人不在其职,却占着其位。”
商铎颌首:“这朝上能臣比比皆是,三年一科举,也有的是贤能之士。只是……”
说到这儿,商铎止住不言,谢羽册倒是也听得懂。
皇上生性多疑狭隘,遇事还是喜欢将商铎等从前信任的臣子叫进来商议。也算是先皇留给他的后遗症之一。
在商铎看来,皇上也有些自误了:当年是国有二主,他只信赖忠心自己的臣子无可厚非。
可现在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所有朝臣自然会尽力为他做事。说句难听的,也没别人可效忠不是。
实在无需这样疑心深重,以至错失贤良。
只是这话连商铎也不能,不敢开口劝说。
好在皇上虽文治武功不如先皇年轻时,到底也是个合格的守成之主。
如今各地已安,宇内清明,除了闽地外无甚大事。皇上这般心性倒也无甚大碍。
商铎不愿再想朝政之事,于是换过儿女话题来说。
“闽地有捷报,婵婵是最高兴的。现在也有兴致,在家里弄了各色花在点茶,白糟蹋我们家那些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