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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节,午后的太阳带着火,四处都是黏黏腻腻的热意,让人无处藏身。凌仙阁四周遍植林木,院子西侧又有一汪清湖,倒比别处清凉许多。屋里开着窗,时不时有风透过竹林吹过来,卷起窗边的帘子,发出“咯咯――”的声响。
宁照琛低着头给书宁倒了杯清茶,又给自个儿倒了一杯,低眉垂眼,仿佛在思量着如何开口。书宁也不急,小口小口地饮着茶,眉头微挑,道:“琛哥儿这茶泡得不错,香高味远,倒比小桃的手艺还好些。”
宁照琛笑了笑,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说话时便不复先前那般艰难,“小姑姑是什么时候发现端倪的?”明明已经决定说开了,他偏偏还是不改先前那副后生晚辈撒娇卖乖的做派,嬉皮笑脸地继续装他的宁家孙少爷。
书宁也觉得如此甚好,若他果真从此以后摆出一副端正肃穆的样子来,书宁定是头一个受不了。
“你受伤的那会儿,”书宁提醒道:“光瞧见我那两个兄长往你院子里跑,大嫂和绢丫头都老神在在地在自己屋里坐着。”只不过那会儿她只当宁照琛是外室所出,没往其他方面想。直到后来发现他烧了那本春宫图,书宁才猛地意识到,宁照琛的身上有不少秘密。
宁照琛无奈苦笑,“宁家孙少爷早在益州的时候就重病去世了,正巧我……我家里头出了事,我和几个侍卫一路逃到益州,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宁大老爷。宁大老爷与我父亲乃莫逆之交,幼时曾见过我两回,虽过了许多年,竟一眼认出我来。之后,我便留在益州宁家老宅养伤,因益州毗邻西疆,宁大老爷生怕我被人找到,便让我顶替了宁照琛的身份进京。”
真正的宁家孙少爷七岁时便离了京,一去便是好些年,便是相貌大变也不稀奇。但这些事终究瞒不过宁照琛的生母涂氏,对于这个顶替了自己儿子身份的少年人,涂氏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任何好感。至于宁绢,想来也是从涂氏的态度中看出了些许端倪,所以才刻意疏远着。至于宁老太太,书宁不觉得这府里头能有什么事情瞒得过她。
“那你日后有何打算?”他虽未言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可书宁心里头却猜得八九不离十。除了秦王世子周子澹还能是谁?这样的身世和处境,可容不得他步步退让,否则,一个不小心,只怕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就连宁家也要遭受池鱼之殃。
周子澹沉声道:“宁大老爷只盼着我能忘了那些旧事重新过日子,可就算我不去肖想旁的,杀父之仇如何能忘。那人逆行倒施,早引得秦地官员与百姓不满,加上那位子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这几年来,打着各种旗号勤王的队伍不知有多少――”他说到此处时顿了顿,微微抬眼朝书宁看过来。
书宁心里霎时明亮,“有人来找过你?”
“是我父王生前的亲信柳将军,早些年被周子彤设计弄走,他而今掌着西北朗州大营,周子彤好几回想动他,皆未能如愿。也不知他从哪里得知了我在京城的消息,便亲自来寻。因我住在府里头不便通信,他便在春莺楼旁买了个书画铺子做掩护,每个月都有信来。上回烧掉的春宫图里,就藏着他的信。”周子澹想来也晓得瞒不过书宁,索性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交待得清楚。
难怪京里头都说宁家琛少爷贪酒好色是个纨绔,整日流连在青楼勾栏,却无人晓得他其实是盯着青楼边儿的书画铺子。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却是无人怀疑他的身份了。
宁府两个老爷平日里看起来蔫吧蔫吧的,没想到关键时候竟有如此胆色,书宁不免对她那两个兄长另眼相看,只是依旧不认同宁大老爷要周子澹忍气吞声的做法,依她的性子,定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那周子彤杀弟弑父天理不容,就该狠狠报复回去,千刀万剐才好。
只是这也注定了周子澹日后的路极为难走,周子彤便是再不得人心,到底在秦地经营数年,绝非周子澹所能及。即便周子澹表明身份振臂高呼,集结而来只怕也多是另有所图。
周子澹想来也明白这一点,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表情十分凝重。书宁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善恶终有报,那周子彤丧心病狂、逆行倒施,即便你不去反他,他自个儿也不会长久。虽说你手里头没钱没人,但终究是名正言顺的世子爷,只消露个脸,周子彤的位子便坐不稳。日子长着呢,还怕耗不死他。”
周子澹“噗嗤――”一笑,脸上的凝重和阴霾一扫而光,仰着小脸朝书宁笑道:“敢情您的意思是说我终究比他年轻,耗也要耗死他?”
“我好心好意说笑话哄你呢。”书宁如往常一般点了点他的额头,故意板着脸叉着腰教训道:“小娃儿就是不懂事,日后得跟着姑姑多学学。”
周子澹摸了摸额头,咧嘴笑。
这一会儿的工夫,书宁回来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宁老太太耳朵里,这不,他二人才说了几句话,外头的小桃便远远地出声打断道:“二小姐,老祖宗打发崔嬷嬷来请你过去。”
只怕是侍卫里头有人找宁老太太告状去了!书宁倒是不惧,今儿的事怎么说也不是她失礼,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子澹被郑家小子欺负吧。就算她后来踢的那一脚,也只能算是自保。
才一起身,书宁忽觉右腿一阵颤抖,“嘶――”地一声,复又一屁股坐了下来,痛得“嗷嗷――”直叫。周子澹又惊又诧地过来扶,担心又关切地问:“小姑姑你这是怎么了?”
“腿痛――”书宁呲牙咧嘴地拍了拍小腿,欲哭无泪。先前踢人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怎么这会儿发作起来?想来是这身体到底弱了些,她一时情急发了大力,腿上这才脱了力,这会儿竟是走都不能走了。
周子澹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抿着嘴笑,“小姑姑怕是脱了力吧,回头让小桃打桶热水来泡泡,再捶捶腿,晚上睡一觉便好了。不过这会儿老祖宗正唤着,不如侄儿扶您过去?”
书宁心里头倒也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等乱七八糟的想法,依旧把他当做自己的漂亮侄子一般,闻言丝毫不客气,一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胳膊,才跳了一小步,忽地想起身边这位自顾不暇,赶紧又松了手,一脸嫌恶地道:“赶紧把爪子给我拿开,省得把我给连累了。”
周子澹被骂了也不恼,笑嘻嘻地看着书宁,却还是不松手。小桃生怕书宁发火,赶紧过来挽住她的另一只胳膊,柔声细气地提醒道:“崔嬷嬷就在外头呢。”
书宁狠狠地瞪了周子澹一眼,又高声招呼平安进来,绷着小脸道:“把你们少爷扶好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嬉皮笑脸没个正行。”依旧端着长辈的架子训着话,一套又一套的。平安苦着脸看周子澹,他反而愈发地笑得高兴。
几个人姿态奇特地到了老太太院子里,宁老太太立刻笑起来,拍着手道:“这是怎么了?琛哥儿的伤没好有人扶着倒也不稀奇,怎么连欢丫头也站不稳了,莫非今儿骑马出了什么差池。”
书宁而今已经完全掌握了在宁老太太面前撒娇卖乖的技巧,一边使劲儿往老太太身边蹭,一边腻着嗓子道:“本以为是个好日子,不想才上马跑了一圈儿就遇到了郑家那个混账小子。他上回不是在我们手里头吃了亏么,这回仗着人多,竟要欺负琛哥儿。我一生气,就给了他一箭――”
宁老太太脸色不变,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结果那没用的小子就晕了过去。”书宁拍了拍胸口作出一副后怕的样子来,“幸好我赶得及时,要不然,琛哥儿还不知要被怎么欺负呢。郑家那个混账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怕是什么手段也使得出来的。”
宁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依旧温和,“日后可莫要这般冲动了。那到底是郑国师府上的少爷,若真伤了他,只怕人家要上门来寻你的麻烦。”
“后来我又踢了他一脚。”书宁眨眨眼作无辜状,“谁晓得他后来忽然又醒了,张牙舞爪地朝我扑过来,我一着急,下脚便没了分寸。”她抬了抬腿欲哭无泪,“怕是使过了力,腿都伤了。”
宁照琛也出来帮她说话,“老祖宗您是没瞧见,那些人当真可恶,带了怕不是有三四十个人,一上来便把府里的侍卫们全都制住了,倒像是要与我们打架一般。若不是小姑姑先发制人镇住了他们,我们几个被想着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们俩都没提及周子彤的事儿,宁老太太也没问,只关切地询问书宁腿上的伤。但书宁心里头却清楚得很,老太太可是什么都知道的。
俩人哄着老太太说了一阵话,直把她哄得眉开眼笑的,又孝顺地陪着打了一会儿叶子牌,直到杨氏在外头求见。
宁老太太让崔嬷嬷领着她进来,又笑着朝书宁道:“你们俩先玩儿着。”
说话是工夫,杨氏已经进了屋,端端正正地朝老太太行了礼,又与书宁见礼。周子澹也笑眯眯地起身朝杨氏点头唤了声“大嫂”。
寒暄过了,杨氏这才一脸郑重地朝宁老太太道:“秦王派人送了礼过来,着实厚重,孙媳不敢自专,特来给老祖宗瞧瞧该如何处理。”
宁老太太脸色顿变,厉声道:“他算哪门子秦王?谁要他的东西,赶紧通通地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