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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华觉得不太好回答。雅*文*言*情*首*发如果她顺着婆婆的口气称是,她就得乖乖跟着婆婆回家,被拘在二门以内过“享福”的日子。如果她说不呢,柳家管事的这些女人比起那些只在家带孩子做家务的老婆们,确实要累要苦很多。英华想了又想,老老实实回答:“娘的问题英华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多想一想,再回答娘吗?”
英华想不通就说不知道,也不会跟婆婆顶嘴,还是好人家教出来的老实孩子啊,陈夫人含笑点点头,说:“好,你慢慢想,哪天想通了哪天和我说。现在带我们出去逛逛吧。”
英华便请两位婆婆由二门走夹道到西边去,西边有一个极大的院子,里头是停马车的。看到英华一行人过来,早有小厮一路飞跑着过去给车套马,有车夫小跑过来问:“小小姐要去哪里?”
“就在清凉山逛逛,若是来得及,就去皇城转转,去问大管事讨个路牌来。”英华话一说完,那个车夫就高高兴兴答应着去了。
少时有人来请上车,英华扶着婆婆先上了车,又扶沈姐上去。落后她自家上车坐定,就叫小海棠坐外头去。马车出了柳家的西角门,沈姐朝后头看了一眼,就问:“怎么后头还跟着一辆车几个人?”
英华张了一眼,笑道:“那是跟我出门的人。”因为沈姐笑嘻嘻看着她,她就撒个娇儿,说:“那年在吴家村遇到潘晓霜,我们身边没带人,不是吃了她的大亏嘛,所以后来我出门,总要多带几个人。”
出了五柳镇,路两边就少了许多绿色,车来车往,道上黄土漫天。马车绕开大队的车马,抄近道直奔金明池。一路上沈姐掀帘子的手就没舍得放下来过!便是陈夫人吧,车里除了儿媳妇也没外人,她也歪着头借沈姐的光看外面景色。
柳家的车夫自然是从柳家的地盘走的,她们那个马车走的大路,极是宽阔,两边还在挖沟渠。陈夫人看到处都这样,甚是不解,问:“这是做什么?”
“挖排水的阴沟呀。”英华笑着解释,“东西市坊的位子已经定下来了,虽然主要街道的走向还没有定,但是这边一大块是国子监和太学、国史馆占下的地方,原本就说好是由柳家建的,我们把路先修好了,就可以开工啦。原地主的商铺就在那一片。”英华指着窗外人最多的那一堆说:“那里会先修几条街。把乡亲们的铺子早一点盖出来,早一点有人来租去,也可以早一天收租。”
沈姐显然一点都不关心这个事,眼睛压根就没朝这上头看。陈夫人想一想她娘家在这里没铺子,略看一眼就看远处的金明池和太液池,也不理论。这一块提早盖几条街出来,富春乡亲们的铺子顶多占十分之二三,剩下全是柳家管事们的福利,英华把公公给的零花钱都花在这上头了,她本来还想劝说两位婆婆也拿私房出来买铺子,现在买当然是便宜的成本价,过二三年,或者卖,或者一直取租,都是不费事就能坐地拿钱的好事啊。可是大小婆婆都是完全不关心的样子,英华也只好闭嘴。
金明太液二池后边,皇城前面在建的是三省六部的官署。柳家承建礼吏兵三部,英华的马车就是从兵部的工地上穿过去的。来来往往巡逻的兵士看到马车外头挂着的柳家牌子,都乐呵呵给马车让道。马车一路进皇城那个大城门都畅通无阻。皇城里头英华已经来过几次,道路颇熟,因为天气炎热,她也不肯让婆婆下车,就叫车夫赶着车在几个已经在给柱子上漆的宫殿外头转转,又顺着大车道去后头转了转。这个皇城大半是依山而建的,后头圈了七八个山头在里头,现在也只有两个山头在盖宫室,马车在一个略高的山坡顶上停下,英华请婆婆们下车散散。陈夫人和沈姐都极是好奇太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住的地方,东看西看不停的问。
英华指着那两个人头攒动的山头,笑道:“正中对前头宫殿中轴线的那个山头是皇后的住处,另一个树多景幽的,想是太妃带着先帝嫔妃住的地方。咱们现在看到的,都是最要紧的地方,再有二三年能得一小半,外头的官署和官员们的住宅都差不多了,估计官家就要搬家啦。雅*文*言*情*首*发”
现在脚下站着的,就是将来皇帝和皇后娘娘住的地方?陈夫人愣神,沈姐也愣神,她们这一辈子都在二门以内打转,见过的最大的官除了李大人,估计只有亲家王翰林。这两位大人都是没什么架子的。她们也没法想像皇帝是什么样的,现在居然有机会亲眼看到皇帝家是什么样子的,老实说,陈夫人有点小激动,沈姐也是。
英华静静的站在一边,心里琢磨:她娘这是让她的婆婆开眼界来了吧,多看看外头,谁还能在家呆得住啊。
马车下山的时候,陈夫人若有所思。沈姐却是不停的把帘子掀起又放下,放下又掀起,英华都替她觉得手酸。陈夫人瞅了沈姐一眼,沈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皇城真大,真好看,我想绣下来呢,所以想多看两眼,记个稿子。”
这么一说,陈夫人脸上赞许的笑容就浮出来了。英华很配合的跟着点头微笑,心里又琢磨上了:小婆婆也不简单啊,公公疼她,儿女敬她,婆婆待她也好,不全是因为她老人家能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呀。
马车出皇城走的是另一条道儿,这条大道两边俱是高墙,看大门和大门之间的距离,又不像是做官人家的住宅,陈夫人看到一个一个大门,她频频朝外头看,英华忙说:“这边是忠义坊,那边是孝义坊,是留把赵家皇亲居住的地方。太常光禄二寺也在这边。这边是曹家承建的地盘。”
本朝开国才三十年,皇亲也不太多,这两坊的住宅并不是很多,空着的地方倒有一大半。从空着的大块地盘上看,现在的官家对皇家的人口增长还是很有信心的,也做好了充份的准备。经过这块,再朝前走,路就比来时差多了,路两边有一块没一块的在盖房子,空着的地都荒着,草长得足有人高。陈夫人和沈姐都是外行也看出来了,给曹家干活的都没什么精神劲,还有不少偷懒的,监工捉到就是抽皮鞭。她们来时看到的柳家人可是完全不同,不论是搬砖的,还是和泥的,给柳家干活的脸上都带着笑呢。
陈夫人是个不怎么藏心事的人,有问题她就直接问:“曹家不是和柳家一样给官家盖新京城的吗?我看着柳家上下都在快快活活做事,怎么这一路看下去,给曹家干活的都像是不大乐意似的?”
英华就一条一条数给陈夫人听:柳家给的工钱多,工期安排的很灵活,工匠们想歇就能歇,曹家给的工钱少,还不许歇。柳家的工匠可以带妻子同来,五柳镇上光供给工匠们家人吃饭的大饭堂就有六个,洗衣煮饭这些活全是统一安排的,工匠们的妻儿老小们揽去干了还有点小钱拿,虽说一家子都在外头干活,穿衣吃饭全是现成的,谁也不消太费心。所以乐意给柳家干活的人特别的多。柳家去各地招工,人家都抢着来。给曹家干活的都没有带家人来的,又不能歇,管的还严,挣的钱还少,他们就不大乐意啦。
陈夫人听着直点头,说:“做人真是要厚道,你舅舅家待工匠们好,工匠们自然肯踏实给柳家干活。”沈姐也在一边点头。
马车回到李家,陈夫人和沈奶到晚饭时还没有回过神来,饭桌上都在聊新皇城,李大人乐呵呵在一边凑趣,青阳也夹在里头问七问八,英华低着头只管扒饭,李知远笑眯眯给全家添菜。大家和和气气吃过晚饭,李知远牵着媳妇的手回家,走道上就问:“你带娘和沈姐出门逛皇城去了?”
“嗯。”英华把一天的见闻说给他听,就说:“娘看见女管事们,说她们辛苦呢,说若是男人们更能干一些,女人们在家呆着不是更好,你觉得呢?”她不动声色先把李知远考问上了。
李知远想都没想,笑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能干的人?若是男人不能干,还不许女人能干些,那一家子就真没活路了,是不是?”
英华用力点头,接着问:“若是男人能干,是不是就不消女人能干了呢?”
“你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李知远伸手去按英华的额头,“不烧呀。能干总比不能干好。照我看过的事来说,男人再能干,女人也不能只指望男人,自家什么也不想着去干。我在泉州看多了,多少人家,能干的男人或是病或是死,内宅的女人什么都不会,家马上就败掉。远的不说,那个萧三老爷家就是那样!”
萧清和萧贤家,确实就是那样。当家的萧三老爷死了,他们一家在族里都呆不下去了。英华觉得要是换了她五姨,肯定是掉个个,换萧家全族在泉州呆不下去。
便是没有那个万一,柳家大姨和二姨现成的例子在那里呢,嫁的丈夫不算能干,两位姨母自己又是只守在二门以内特别贤良淑德的女人,她们两个连嫁妆都没保住。便是她唯一的姑母,难道就不是婆婆理想中只在二门以内过日子的贤良媳妇?她过的也不怎么好呀。
英华摸到了李知远的底,他的想法和她是差不多的,她觉得婆婆的问其实不难回答,但是,这个答案真没法和婆婆说。这才新婚呢,要是上赶着和婆婆说:“男人再能干,要有个万一怎么办?”她婆婆不啐她,她娘都要抽她。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英华才进柳家大门,黄莺就过来请她到内宅去。杨家舅母和柳三娘柳五姨三位坐在一处,看到英货进来,杨氏和柳五姨都笑问她:“昨日玩的开心吗?”
“我瞧她们都怪开心的。”英华亲亲热热挨着柳三娘坐下,问:“今日是不是没有什么事?”
“你五姨下午回杭州去,喊你来,我们娘四个说说话。”柳三娘搂着英华把她送到柳五姨的榻边坐下,她自己也挨着榻沿坐在一处,随口就问:“你婆婆说什么了没有?”
“她看到女管事们吃饭都快,觉得女人家太过辛苦。”英华想了一想,把婆婆问的原话一个字不错的复述一次,笑道:“我倒是想好了怎么回她,可是要当着她的面说万一男人靠不住什么的,她老人家恼了要请家法的吧。娘给人家拿个主意,女儿该怎么回她老人家?”
柳三娘笑着呸她。杨氏摇头。柳五姨冷笑着说:“你婆婆有福气,嫁了个男人有本事又良心好。宠得她都不晓得天高地厚了。她要是能干一点半点,也不要多吧,能有你一半,你公公有那个本事在泉州知府任上一蹲二十年,安知他就不能一路升上去做宰相?”
柳三娘和杨氏俱都点头。杨氏就说:“我嫂子也说李亲家可惜了的。他先在江州做了一任知府,做的极好,先帝就有心提拨他的,只是……”杨氏看了看柳三娘,柳三娘把头摇一摇。杨氏就笑着说:“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舅母语焉不详,但是英华是听说出来话里的意思了,其实照公公的本事,他是能一路升上去的,但是婆婆太不能干,给他老人家拖后腿了。这事婆婆自己不知道,估计公公也不在意。英华看着她娘,她娘也说过,她爹从前也是极得先帝赞赏的,为了娶她娘,他爹选择在翰林的位子上坐了二十年的冷板凳,柳三娘捏捏女儿的手,微笑不语。
柳三娘的笑容盛满了幸福,显然她不介意丈夫官做的大或者小,王翰林自己也不介意。杨氏笑眯眯看着她们,她的男人也不爱做官,她也不介意啊。柳五姨看着她们两个的笑容,脸上虽然也带点笑,可是没说什么话,只是把英华的另一只手抓起来,紧紧的握着。
英华想的比较远,她觉得她公公其实在做官上也不是特别有上进心,倒是和她爹似的,一提教书考试什么的就喜欢。反而她婆婆吧,一见李知远就把科举啊,做官啊挂在嘴上不停的说,若是她老人家知道是她拖了公公后腿,没让公公做成宰相,她心里会不会难过?英华想一想,觉得这事公公不介意就成了,她还是别添乱,婆婆的那一问,搁着吧,反正婆婆发话叫她慢慢想的,她慢慢想个三五年,估计婆婆也习惯她天天在外头跑了。
使女们送茶送点心,大家陪着柳五姨闲话,难得清闲。正说话间,一个管家在使女的带领下飞跑进来,禀:“树娘小姐在曲池办了几场诗会,有个常州的才子献诗得树娘小姐青目,那厮也办了一个诗会,当场跟树娘小姐求婚,我们树娘小姐,许了!”
树娘表姐这个动作,是不是太快了点?她到曲池府有两个月没有?英华一不留神,从榻上溜下来了。杨氏也被茶呛到了。
柳三娘又是好笑,又是有气,问:“那个才子的底细查出来了没有?”
管家小心地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柳五姨,说:“这位才子是常州府许家的旁枝,单名一个诤字,今年二十六岁,州试没考过。家就住在府城里,有老母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印过一卷诗,都是他自己写的!”
管家这么强调一下,连柳五姨都不厚道的笑了一笑,说:“接着说。”
“没了,树娘小姐的小叔小婶和许公子的族叔做证,给她和许公子写了婚书,树娘小姐决定这个月底办个大诗会嫁他。使小人来和舅母,三姨五姨说一声儿。”管家越说声音越小,头都差不多要缩胸口去了。
柳五姨都气乐了,连声说:“她有亲叔亲婶替她做主,她来问我们做什么?我不管她!”
杨氏笑一笑,道:“五姐先别恼。她小叔小婶比咱们更亲近,替她看女婿肯定加倍用心,咱们送礼就完了。笛子,把我上回得的那对绿玉镯找出来,给树娘添妆。”她看一看柳五姨还在生气,又说:“再把那个玉观音找出来,算五姐给她添妆的。三姐,你给她添点什么?”
柳三娘想一想,说:“我们家有本前朝的诗集,我们家不是弄了几个工匠在雕板子印卷子嘛,你们姐夫把这个诗集带去学堂顺手翻,学生们吵着要看,就雕了几块板子要印几百卷,我就把这个孤本送她吧。”就吩咐人回去讨,又问英华:“你送什么?”
英华还愣在那里呢,柳三娘就和黄莺说:“给二小姐随便准备对钗。取来交给笛子,咱们一块儿使人送去就是。”
英华好容易反应过来,悄悄和柳五姨说:“五姨,是不是太草率了?”
“头一回吃亏上当叫天真,第二回还这样,叫蠢。”柳五姨说话一点都不客气,“萧明那厮虽然人品差了点,还有点本事,又是个晓得进退的,树娘嫁他过的不会太差,这一个,天知道!”
其实,晓得树娘飞快的把自己嫁掉的,最生气的人还不是柳五姨,是萧明。他到曲池安顿好,就带着妻子上梅家探亲来了。梅家虽然让他进门,但是老两口板着脸没笑过,梅家子弟看到他和梅十五娘都跟没看见似的。梅四郎是亲哥哥,还跟萧明闲话几句,听出萧明有求学之意,他就老实说恩科不开了,要考还有两三年,这两三年草堂两月一聚谁都能来,过两年开草堂妹夫再来吧,到时候只要妹子过的好,他开口跟爹说,放妹夫进门一句话的事。
好吧,有梅四郎这句话吊着萧明,萧明对妻子梅十五娘看上去就很不错,他在五柳镇住了两天,借着送茶山的地契晃到柳家去,柳家舅舅还亲自见了他一面,看亲戚面上,卖了几个新镇的五进宅院给他。
萧明觉得事事都很顺心,又还没到考试之前抱佛脚的时候,他情愿还回杭州去住着,但是——他的心头好树娘在曲池,他放不下。
树娘办诗会,他去,树娘还对他笑笑,他更放不下了。
人家给树娘送情诗,他格外放不下。
前几日英华成亲摆出来的那个嫁妆轰动江南,整个曲池府都在猜:同是表姐妹的大才女树娘,陪嫁也不会少吧。王家二娘子这份陪嫁,养一族人几辈子都够了,树娘有才更有财,他怎么放得下?夜里搂着美妾潘氏睡,他都不只一次说梦话:“树娘,我想你,为什么我娶的不是你!”
突然之间树娘要嫁个姓许的才子,萧明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立刻奔他那个书房里,把树娘给他写的诗呀,词呀全翻出来看,一边看一边想不通:那个姓许的诗写的也不怎么样啊,长的还不如他呢,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树娘怎么就看上姓许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