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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慧话落,萧璟捏着杯盏的手僵了瞬,眼底情绪漾漾,心下不自觉地想,如果……如果是他呢?
如果是他,一切自然迎刃而解,怪他糊涂,不懂女儿家心思,做尽了错事。
可是,真的会是他吗?
寝殿内寂寂无声,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股因景慧话中内容而骤然升起的念头在心底转了又转。
良久后,思及云乔种种态度,那念头又重新被打落消弭,只留些微根芽,深埋在心底,无声无息。
萧璟思来想去,心思转了又转,却始终不觉得,云乔服药后想起的会是自己。
他摇头否认,话音带着几分自嘲,同景慧和尚道:
“怎么会是我?
她初次用那药时,从梦中醒来后,便忍受不了半刻再呆在我身边,倘若她梦中是我,何以梦醒后,这般厌憎。
那日她趁机私逃,还落了一身的伤,我抱着满身是血的她,动了给她侧妃之位的念头,可她仍一心只想着报复。
景慧,她后来说,最憎恨我。
字字句句,恨意入骨。
既然憎恨,那她服药后瞧见的情郎,心心念念之人,又怎么可能会是我呢?”
萧璟话音里有叹息有自嘲,不想再提此事,随口道:
“罢了,不提这些,只是个女子而已,左右无论她惦记谁,而今都得乖乖待在东宫里。”
萧璟这性子,委实霸道,也不够柔情,总不在意旁人心绪,一意孤行地按着自己心意办事。
远远瞧着倒是个温雅公子,可真贴近了他,日日朝夕相处,才知这人,骨子里,就是个霸道且不近人情铁石心肠的主儿。
许是生于皇家,一辈子被当做棋子般养大的缘故,旁人在他身边,无不为图利益,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忘记了,情与爱,不是能凭权势威压巧取豪夺的。
景慧心下叹息不已,有心再劝,萧璟却突地转了话题,问起他今日为何而已。
“还没问你呢,怎的突然登门,又问起陈晋来,孤怎么不记得,你和他还有什么交集。”
听了萧璟这话,景慧也跟着想起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
今日来这一遭,景慧原本也是举棋不定,犹豫究竟要不要告知萧璟,云乔和陈晋之事。
而今乍然得知云乔失忆,又从萧璟口中知晓云乔失忆的缘故,景慧一个出家人,又是早知晓云乔多年来没过几天好日子的人,难免觉得云乔可怜。
便不忍心将云乔和陈晋的事情,在此时告诉萧璟。
萧璟的性子,景慧也算略有了解。
他都还未抓到什么实证,仅仅因为疑心云乔用药后惦旁的男人,就能这样对她,若真是知晓云乔和他府上的护卫不清不楚,景慧不难想象到届时萧璟会如何震怒,会该如何发作。
陈晋一个背主的护卫,自是死不足惜,可云乔那样柔弱的小娘子,又哪里受得住萧璟的怒火,只怕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比今日更难堪。
罢了,本就是被迫失了清白的深闺妇人,已经够可怜了,自己再多嘴,岂非更害了她。
何况东宫戒备森严,陈晋一个护卫,怎么也近不了深宫内宅里女子的身,到底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日后想法子,提点下陈晋就是。
想来陈晋也是个明白人,该知晓儿女私情和项上人头,哪个更重要。
景慧如此想着,随口寻了个借口回答萧璟道:“听闻陈晋也是扬州人,想起我还落在扬州寺院一件要紧的东西,若是他要回扬州,想请殿下派他前去给我带来。”
萧璟听罢回道:“他已经去了扬州,我自从知晓那药的缘故后,总觉如鲠在喉,便让陈晋去扬州查了查云乔旧事,也想知道除了沈砚外,她从前是否还有旁人……”
这番话落,景慧暗道幸好派去的陈晋。
陈晋是不可能蠢的自掘坟墓,那云乔和陈晋的那桩事,就暂且还不会落进萧璟耳中。
东宫的日子,也还能平稳。
可若是哪一日,萧璟再起疑心,派了旁人去查,可就瞒不住了。
景慧暗暗抹了把冷汗,想着萧璟今日说的这些关于云乔的话。
萧璟说云乔厌憎他,恨他,因而服药后惦念的必定不会是他。
可景慧,总觉得不对劲。
他是没在京城瞧见过云乔和萧璟彼此争执闹腾时的模样的,就连在扬州时最后那场血色,也都只是耳闻。
唯独两人情浓之时,景慧却曾亲眼得见。
他曾去过萧璟扬州暂居的宅院里。
在萧璟书房里,瞧过过随处可见的女子针线活用物,和些许只有女儿家才会看的话本子。
那都不是萧璟的东西,必定也只会是云乔的。
试想一下,若是真的对一个人只有厌恶,你怎么会在他身边时,如此舒心随意,将那些原本只是在女子闺阁才会把玩的话本针线,撂在他的私宅。
若只是厌恶,想必每日朝夕相处都觉百般折磨,哪里会有倚窗刺绣伏案翻书的小女娘姿态。
何况,那日佛寺上求平安符的小娘子,眼里星光点点,可都是惦念忧思。
景慧只见过云乔登山拜佛求过两次平安符,一次是为云乔的女儿,一次便是为着萧璟。
若不是真心在意过,惦念过的重要之人。
云乔何必受那一千多层山路石阶的罪,何必在佛殿前跪地叩首,挨上整日。
景慧心里记得这些旧事,总觉得,云乔当初,必定满心满眼都是萧璟。
也始终认为,即便萧璟做错了许多事,即便他折磨过云乔,也伤害过云乔,云乔对他,都不会只有憎恨。
或许她也会恨萧璟,可是却一定不仅仅是憎恨和厌恶。
当初山上佛寺,跪了整日为他求平安符的小娘子,必定是钟情过萧璟的。
只要有过钟情,哪里真能这样狠决的割舍干净。
或许口口声声的厌憎,也不过是被伤着后,不得不竖起的尖刺。
景慧心下低叹了声,望向萧璟,开口道:
“殿下您说云姑娘口口声声说厌憎您,可您怎知,嘴上说着憎恨,心底,就真的只有憎恨?”
萧璟眼眸抬起,眉心微蹙,沉眸问:“你此言何意?”
景慧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口后,搁下茶盏,才在萧璟盯着自己的目光中,启唇开口,回道:
“当初殿下在扬州遇刺,贫僧在扬州山顶佛寺,亲眼瞧见云姑娘徒步爬了千层石阶,在佛殿里跪了整日,给您求了一只平安符。
她当初肯为您的安危,遭这样的罪,可见当日的情分做不得假。
既然有情,为什么服药后想起的人,就不会是殿下您?
再者说了,即便退一万步讲,当真如您所言,云姑娘服药后惦记的人,并不是您,可是她当初能有这份心,也自然是真心待过您的。
殿下有功夫去查云姑娘的旧事,倒不如想想,究竟是因何缘故,您又做了什么,才让云姑娘,和扬州佛寺为您求平安符时的她相比,判若两人。”
平安符?
可是萧璟,并未瞧见过云乔昔日为他求的那枚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