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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愫/文
师姐还坐在馄饨担子前, 她一口接一口, 一只又一只, 不停吃着馄饨,一边吃一边吸吮着汤汁。
脸上露出如梦如幻的笑容,最后连汤底都喝干净了, 按着肚子,饱足叹息。
这才抬起头来,目光直直扫过白准三人, 落在阿生身上, 冲他招手:“阿生, 过来,到师姐身边来。”
唇角一勾,眼尾挑起,妩媚之中透着鬼气森森。
她的声音听在阿生耳中, 有着不可抵抗的诱惑力,阿生不知不觉往前一步,刚要开口,就被白准打断。
“吉庆班在哪?”
他一说话,阿生脑中一清, 整个人醒过神来。
师姐还是那张笑盈盈的脸,眉眼勾画的夺人心魄:“你们想听戏?”
“是, 我们想去听戏。”霍震烨对师姐微笑,“请你带我们去。”
师姐大喜,她自顾自笑了一阵, 一双媚眼盯住白准和霍震烨,口中低语:“生人,真好,嘻嘻。”
白准三人跟在她身后,她好像是吃美了,走在砖石小路上还摇摇摆摆,像踩着锣鼓点儿,一旋身一抬手,甩着那不存在的水袖。
每一旋身,就从手缝中盯住三人,确认他们跟在她身后。
最后,她几乎只盯着霍震烨,略过白准和阿生,目光在霍震烨肩腰上留连。
白准自然察觉到了,他瞪了霍震烨一眼,怒气横生,这人惯会招蜂引蝶,女人他招惹,女鬼他也招惹!
霍震烨的注意力,八分给了白准,两分分给师姐阿生。
他还是第一次见白准站起来,原来他只矮他一些,两人并肩而立,白准到他的额角。
坐着的时候看着单薄瘦弱,站起来却青竹玉立,泰然自若地走在这一片鬼气森森的街巷上,胜似闲庭信步。
阿生紧紧挨在白准身边,比霍震烨跟的还要紧,白准嫌弃看他,他也顾不得了,抖着声音问:“霍师兄,你有几个铜钱?”
“两个。”霍震烨皱起眉头,这可是白准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他肯定不借。
“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一个?”
霍震烨拍拍阿生的肩膀:“阿生,有些东西你要是承受不住,就不要多看,不如就像现在这样。”
阿生想像了一下,馄饨碗里是人眼珠子,那这别的都是什么?
心里正这么想,经过个卖豆腐脑的摊子,里面白花花一锅,又有甜又有咸,阿生克制自己目不斜视。
霍震烨看他贴白准贴得这么紧,咳嗽一声:“阿生兄弟,说不准那炖豆腐就是人脑子呢。”
阿生头发根都竖起来了,他先是用手挡住眼睛,可香味儿还不断钻进鼻孔,他干脆用手指头插着鼻孔,还感激霍震烨道:“师兄说的是,还是不知道的好。”
白准听见霍震烨吓唬阿生,嘴角一挑,微微露出些笑意。
三人跟在师姐身后,很快走到戏棚前。
戏棚正对着神台,白准扫一眼,神像用块红布头罩着,看不清拜祭的是个什么东西,可神台上氤着一滩水渍。
哪家拜神还把水酒倒翻了?
白准凝神细看,那水竟是从神像上滴下来的。
戏台下挤满了人,根本就没有站脚的地方。
霍震烨偷偷拿出铜钱,从孔眼中望出去,戏台下除了他们三人,一个观众也没有。
师姐笑嘻嘻请他们去后台:“来。”
阿生不敢迈腿,白准和霍震烨并肩进去,阿生只好跟在后面,一进后台,他就觉得不对了。
后台有人在员嗓子,有人在画脸,还有人在试行头。
三人一走进去,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直直扭过头来,盯着他们,眼中露出贪婪的光。
阿生环顾一眼,后台的人也太少了,吉庆班一共出来二十五个人,这里只有十几个,还少了七八人。
阿生壮着胆子:“师姐,还有的人呢?”
师姐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人?不都在这了嘛。”
“别的呢?”阿生急问,“门主呢?”
师姐的脸沉了下来,她怪笑两声,十几个人慢慢围上来,师姐抢先开口:“我带回来的,那个最壮的要归我。”
最壮的就是霍震烨。
“你可别太贪心了,整个归你,你也吃得下?多分你一块就是了。”勾着大花脸的男人说道。
阿生抖着嘴唇:“师姐,师兄,你们怎么了?是师公让我来找你们的,我来带你们回去的!”
所有人都是一静,有人脚步顿下,有人继续往前。
师姐一怔,她凄然笑了,花钿垂在眼边,明闪闪仿若滴滴垂泪:“阿生,你可别怨师姐,师姐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吃的。”
她带他去吃馄饨了,只要吃了馄饨,那就是一边的人,可阿生没吃,那就怪不得她了。
她眼底的凄然一闪而逝,脸上又笑嘻嘻的,桃花粉面,素衣柳腰,手握一根银杆枪,一步一步逼近霍震烨和白准。
生旦净末丑,张张描画不同的脸上,露出了同一种表情。
霍震烨一进来便觉得不对劲,可他用钱孔偷看过,这些人还都是人,跟外面那些真鬼不同。
他一手牵住了白准,一手按住口袋里的枪,低声问:“这些人,都还活着吗?”
“跟死了也差不多了。”白准目色沉沉。
阴阳界是阴阳混沌之地,生人闯入,跟鬼生活得久了,不知不觉就也成了鬼,但这些人不是,他们是自己先选了要当鬼的。
鬼食香烛人吃米,阴阳界的东西,人吃了永远都感觉不到饱,永远都处在饥饿中。
吉庆班刚到的时候,还都带着米粮,可路程近,本来干粮准备的就不多,很快就吃完了。
大概两三天过去,就有人觉得这里不对劲。
大半的时间都在天黑中度过,白天也不出太阳,只有一层蒙蒙的红光,他们不论吃什么,刚吃完就立刻又饿了。
直到白日里看见村民们在啃蜡烛,一节一节咬得咯吱声响。
大家伙纷纷收拾了东西想走,可船一直都不来。
戏班子里会水的人不少,船不来那就下河游过去,到来时的渡口雇一条船,再来接大家走。
水性最好的宋师兄刚一下河,还没游几下,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大家眼睁睁看着他在水中拼命挣扎,最后还是被拖了下去。
水路是走不通了,干脆翻山,翻过这座山,到下一个镇子下一个村庄,总有离开的办法。
可大家好不容易翻过这座山,以为到了另一个镇子,就停住脚步,那镇中戏台上还挂着吉庆班的幡子。
他们还没有放弃,以为是鬼打墙,所以才原地转,于是大家分头行动,等再次下山,还是这个镇子,还是那面幡。
山里根本没有活物,没有吃的,一点都没有。
饥饿揪着人的心肝肚肠,所有人饿的眼冒绿光,七八天过去,戏班里年纪最小,抢孙悟空翻筋斗的那个孩子连病带饿,死了。
没有人力气去埋他,大家目光浑浊,盯着那孩子的尸体,不知是谁先说:“吃了他,是不是就不饿了?”
抱柴,烧水,磨刀。
那是他们十天里头回吃饱,连汤带肉喝个干净。
人在一个个变少,总算来了生人。
三人紧紧靠在一起,红白黑蓝,勾着四种颜色脸谱的人举刀砍过来,霍震烨一枪射向顶棚。
“哗啦”一声,顶棚上挂的着戏服落下来掉了一地,棚顶掀开一块口子。
“我们是来带你们出去的。”霍震烨沉声说着,既然还是人,也许还能把他们带出去。
那些人却红了眼 ,其中一个蓝脸的舔舔嘴唇:“我要那个白嫩的,看着就香。”
另一个红脸盘的嘿嘿笑一声:“随你们要哪个,肝给我。”
嫩的自然就是白准了。
霍震烨一枪打中蓝脸人的肩头,子弹打穿他的肩膀,蓝脸退后一步,黑脸红脸抢身上前,十几人围攻霍震烨。
打到这份上,这些人竟还带些戏腔:“擒贼先擒王,反正也逃不掉。”
阿生身体灵活,几下腾挪抓起一把刀,砍退了两个师兄,本来大多数人都在围攻霍震烨白准,看阿生也不弱,分出人手来围攻阿生。
霍震烨护着白准往后退:“我有把握一枪一个,但子弹不多,你先跑,我把人引开,咱们在土地庙汇合。”
白准看他一眼,他一只手挡在前面,眼睛盯着那几个花脸,还真是执意要保护他了。
“还轮不到你护着我。”说完白准问,“你们唱了几天戏了?”
根本没人理他,白准透过戏棚顶上的缺口,看向天空,天色正由浓转淡,透出红白色的光:“我猜今天又是第七天了。”
他们没有完整的唱完冥戏,本该连唱七夜,已经半个月了,这才刚刚第七台戏。
吉庆班的人饿了很久,听戏的那位饿的就更久了,神台上那一片水渍,是那东西流的口水。
白准话音刚落,戏棚顶上那个大洞口,露出张嘴来。
红布盖住眼睛,口中滴滴哒哒的落着口水:“好饿啊,太饿了。”
戏唱完了,该吃饭了。
说着伸进一只细长的手来,像捉小鸡似的在戏棚里一掏,抓住中枪的那个蓝脸,一把将他拎出去。
戏棚外响起咀嚼声,“咯吱咯吱”,细骨头嚼起来费劲,它只把大块的吃了,骨头又吐进鸡笼里。
“啪啪”几块血肉掉在地上,是蓝脸师兄的手和脚。
方才还想拿白准霍震烨当食物的蓝脸,转瞬就成了开胃小点心。
戏棚里尖叫声一片,诸人纷纷冲出去,霍震烨拉住白准往外逃,阿生刚想跟上前,就被一只手手紧紧攥住,他回头一看:“陈师兄。”
陈师兄一抹脸,把脸上的油彩抹掉:“跟我走。”
两人一路奔逃,逃到一间大宅,陈师兄熟门熟路的把阿生带到大宅祠堂的神桌下,两人往里一挤。
这里果然安全,那东西的脚步声远远响着,就是不靠近祠堂。
陈师兄拉住阿生,从供桌上掏了块干点心:“吃吧,除了这个,别吃这里的东西,别喝塘里的水。”
阿生握着点心,看陈师兄没事,差点哭出来:“师兄,师公请动了白七爷,咱们肯定能出去的。”
戏班子里的那些人,只怕……是出不去了。
陈师兄却只是摇头苦笑:“出不去。”
阿生还是相信白准:“师兄,咱们去找七爷。”
“不行,躲在这里,不能出去。”陈师兄看着阿生,“阿生,这已经……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那东西出来吃人,已经是第二回了,可除了他,谁也不记得,戏班中的所有人,不断的轮回。
霍震烨一开始是拉着白准跑,后来嫌他跑得慢,一下背起他,那怪物的脚步声一直响在后面。
“往土地庙跑。”白准趴在他肩上,回头看那东西,四只手,四条腿,怪不得追的这么快。
他们俩前脚跑进土地庙,后脚那个巨大的怪物就追上了他们,它刚想闯进来,就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给挡住了。
土地神像正散发着微弱的金光,镇守他的庙宇。
怪物蹲了下来,露出一只眼,从破漏的窗户里盯住白准和霍震烨。
它的一只眼睛就跟窗户洞差不多大,手指头笨拙的想挑开瓦片,又被金光烫到,缩了回去。
霍震烨举枪想射,又怕刺激怪物发狂:“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白准心中猜测果然是对的,确实有人叫了戏班子,献过冥戏,还要献出肉身,这东西既是七天才能出来一晚,那就要在下一个七天里,打破这个轮回。
怪物两眼偷看一会儿,咂了咂嘴巴,它意识到今天是抓不住这两只好吃的肥鸡了,只好转身往镇上走。
没关系,还有别的鸡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有事忙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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