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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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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这旋龟回到海底,见后殿洋洋洒洒扔满了华丽的衫袍、履靴、佩饰,珠光宝气耀花人眼,连插针的空都没有。溟海对着镜子左顾右照,千挑万选,寻他相亲穿得行头。见旋龟归来,奔过去抓着乱问,旋龟也不说别的,只将瑶姬所赠的琉璃佩拿了出来。溟海捧着这礼物,凤眼眯成一条缝儿,美得几乎要飞到天上去了。

    旗开得胜,旋龟便有了资本,她慢悠悠道:“溟主啊,您想办成这门亲事,可得听老臣嘱咐。”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溟海当即满口答应。

    旋龟便让织造局的鲛人们来给他量身,从库中选了一匹仆从穿的青布。溟海自小喜欢鲜亮衣裳,见这颜色毫不起眼,瘪嘴不乐意了。

    “好难看!简陋粗糙,泯然众人,穿着这东西去,岂不让妻主小瞧了我?”

    旋龟慢条斯理解释道:“臣此次探访,见炎帝夫妻生活简朴,性格淳厚,您若是穿绫罗戴宝器去,美则美矣,可她二人会觉得养不起。溟主此后见面,一定要走端庄素雅的路子,不可露富。只要订下婚约,过门以后嘛……”老龟呵呵两声,意味深长,“还不是任您随心所欲?”

    溟海乖觉得很,一点即透,立刻让鲛人们拿布去裁。新衣上身,曳地长发整齐束于脑后,冠饰、玉带、扳指一概不用,只将瑶姬所赠的琉璃佩拴在腰间。一番打扮,通身的妖邪之气便都藏住了,只那双斜飞的凤目顾盼间仍有风流溢出。

    “庄重!庄重!”旋龟强调,溟海定神收敛,将小时候学的礼仪姿态拿了出来,眼观鼻鼻观心,练了两次,牢记于心。

    择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他带了两个老臣乘飞龙出海,朝炎帝所居的姜水飞去。

    溟海从天上往下看,只见青草横竖成行,一眼望不到边。一座座草房小巧圆润,有的还冒烟,像刚出笼的肉馒首。寨子里圈着许多肥美多汁的豚猪,中间还有颗柿子树,可惜果子还是青色的。

    他大为满意,居高临下指着一片空地说:“此处甚好,本座的屋子可以建在这里。”

    飞龙巡视两圈,落在姜寨外面,溟海整了整衣衫,在旋龟引领下朝主屋走去。

    水族事先递过信,瑶姬姐弟知他今日要来,也没安排农务,换了整齐衣裳等着。姜川远远看那海主过来,不由得赞了一声:“好漂亮的魔物!跟阿姐站在一起,倒是不落下风。”

    瑶姬哭笑不得,感情弟弟是忘了今天要婉言拒绝的事了。姜川又望了一望,叫道:“哎呀,他什么也没带,只佩着阿姐送的琉璃珠呢。”瑶姬无法,进去把那副珍珠耳坠戴上了。

    溟海低头进门,刚想这主屋怎得如此低矮,抬眼便瞧见瑶姬端立于上。只见她乌发挽起,露出光洁修长的颈子,耳垂上悬着一对摇曳生姿的珍珠,腰若纨素,耳著明月,清丽不可方物。溟海一颗心立时便软倒了,眼中满满装着她,屋里简陋的陈设便都视而不见了。

    “溟主远道而来,路途辛苦了。”瑶姬落阶去接他。

    美人呵,只要能见到你,围着北冥游十圈也值得!溟海心神激荡,表情语言却极尽克制,施了一礼,随她上台落座。

    姜川细细查考,见溟海着一身淡青直裾,拂摆、敛袖、正跪,一行一动端方稳重,礼仪举止毫无差错,气度清贵难言,确实是出身世家的男子。姜川当即向瑶姬望去,眼神中写着:阿姐,你不是说他不合适吗?我瞧着挺好呢。

    瑶姬也是暗暗纳罕。还记得那晚他一身妖异红衫,风流轻狂,一副游戏人间的样子,今天却大变活鱼,看着极为端庄。难道是她记错了?

    一番交涉,溟海态度诚恳,明确表示他的思慕之情,以及联姻追随的殷切愿望。见他穿得这样朴素,姐弟俩也不好说条件艰苦的话了,只婉言请他再多考虑些时间。知道不可一蹴而就,溟海也不勉强,起身告辞,言说以后再写信来。

    他一路回去,心中装满瑶姬,其余只留下些许肉馒首一般的可爱小屋、美味肥猪之类的印象。溟海心道,寨子周围那些绿油油的草,整齐是整齐,只未免长得太高,到时候派人去剪短压平了,才好跟妻主跳舞玩乐。

    长期的拉锯战开始了。

    自此分离,想念便如山呼海啸般一发不可收拾,溟海躺在水晶榻上翻来滚去,矜持几天,终于绷不住了,便将饱含思念的情诗刻在玳瑁上,鱼雁传书,发给万里之外的心上人。

    瑶姬从信使手中接信,开始三日一件,过了些时候一日一件,到最后吃一餐便来一捆,闺怨诗、相思体,一时幽怨,一时唏嘘,情情切切密密匝匝,不出三月信便积满一间仓房,信使也累得换了几波。正值农忙时节,瑶姬累得脱不开身,虽隔许多日才回复一件,但日日拆看溟海的情诗,倒也觉有趣。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恨不能飞。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连姜川也感慨这溟主用情至深,劝姐姐干脆接受他的求婚。

    待到深秋踏来,农忙结束,瑶姬终得了一点闲。她看着那仓书信,过意不去,便打算去北冥探望溟海。此行没有提前知会,她乘龙而去,兴之所至,一边空中翱翔,一边赏玩陆地上深浅不一的红黄。不一日到了海边,循着溟海的妖气觅去,却发现湛蓝的海水中一头黑白相间的巨鲸正独自玩耍。

    它没注意到空中有人,将一只透明水母顶在光滑的前额上,窜出水面蹦跳,好似带着一顶软趴趴的帽子,玩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烦了,将水母吃掉,又潜入海底,捞出一枚桌面大小的海蚌,仰面朝天浮着,将蚌放在肚皮上,尾鳍‘啪’的一击打碎贝壳,嫩肉扫进口中。

    那海蚌年深日久,内藏巨珠一枚,胖鲸吐出珠子抛接几下,又用尾巴将之拍成齑粉,涂在滚圆的肚子上,揉揉搓搓,直擦得一张肚皮雪白闪亮。

    “哦啦啦啦,我怎么这么美,这么美,这么美~美得惊心动魄,惨绝人寰~~啦啦啦啦本座就是万古流芳舍我其谁第一俊美风流的海之主~~~”它得意的唱着歌,并用鳍拍打肚皮,发出砰砰砰的清脆拍子。

    不经意见到这幅憨态可掬的样子,瑶姬以袖掩面,笑得几乎从龙背上摔进海中,鲲鹏一呆,向天上望去,见那位日思夜想的绝代佳人翩然而立,正看着自己笑得打跌。

    自从邂逅瑶姬,溟海在她面前一直装作神秘成熟,不想苦心经营的形象一朝败坏殆尽,他“呀!!!”的大叫一声,嘤嘤嘤捂着脸沉入海中,只盼自己死在当地、永世不要再见她面才好。

    瑶姬见他逃了,捏了个口诀,避水而入。海水清澈透明,那鲲鹏黑白分明巨大一只,趴在海底十分显眼。瑶姬游到他身边,张开手臂便抱上去。

    “捉住胖鱼啦!”她脆声笑道,没有丝毫瞧不起的意思。

    溟海鱼鳍微分,露出眼睛,见她颊生梨涡,明艳绝伦,一时又呆住了。

    瑶姬渡过春秋寒暑十万余哉,天上地下各般绝顶男子历经无数,或冷酷邪魅,或热情似火,或风流倜傥,她早已不稀罕了。只这尾娇憨胖鱼,拍拍鱼鳍便引得她开怀大笑。

    溟海见心上人开心,干脆抛了矜持,以原型带她戏水兜风,在海面上玩了整整一天。到夜里又潜入深海,招待她到自己的水晶宫去。旋龟等四臣早已做好准备,将摆设的奢侈品都搬走了,又用海草青苔缠了四壁,使这座四海闻名的水晶宫看起来巨大空旷,朴实无华。

    瑶姬在海中玩了两三日,便乘龙归家去了,将此行经历跟姜川细述,两人拍手笑了一场,商量几句,便写了纳彩的问函寄往北冥。

    “问函”是提亲的一个步骤,意思是向周围的人询问对方的品德性格。发出没几日,便收到一大堆水族的回函,内容均是溢美之词:

    溟有君子,颀而长兮,如圭如璧。

    溟有君子,清扬婉兮,如瑟如n。

    溟有君子,目如星兮,不可谖兮。

    (北冥有一位君子,他身材颀长,俊美无双,双目如明星灿烂,品德似美玉无暇,他的胸怀多么宽广仁义啊,见一面就不能忘怀。)

    问函都是赞美倒不算什么,只是通常大家会在文章最后写“如此美好的男子,真舍不得你远嫁”之类的挽留之词,这些水族的回函却一句没提。姐弟俩心中奇怪,翻了几遍,想可能是水族没这种行文习惯,于是释然,便送了纳征的聘礼和信函过去。

    终于得以订婚,溟海拿到信,不禁仰天长笑,当场封给旋龟一个“千古相国”的称号,并让四臣速度准备他的嫁妆事宜。

    从此水族征夫无数,四海中最最贵重的宝物流水价往水晶宫中送来,鲛人们没日没夜缝制他的嫁衣,为采珠,哭得眼睛都瞎了。

    神魔寿命几乎无限,重大的仪式准备上百八十年很正常,旋龟见势头不对,这胖鱼是想把北冥整个搬空,于是劝道:“溟主还是早日过门为上,省的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溟海想此话没错,万一再来个蚩尤蠢尤的插队,他岂不是又落后一个名次?于是三年后便急匆匆带着嫁妆上岸了。

    北冥之主大婚,倾举国之力操办,这场婚礼乃是盘古开天辟地后最奢华的仪式,仅搬运嫁妆的队伍就有上百里之长,此后天上地下,再也无人有此等财力物力。

    溟海志得意满地立于龙车之上,身后嫁衣十丈,玄色底上,以珍珠缀成流水波纹,光芒万丈,日月相形失色。鲛人们一面开道抬衣,一面流泪歌唱,祈求溟主就此嫁出,再也不要回来。千年之后,仍然有人在队伍行经之处捡到闪闪发光的宝珠。

    从北冥到炎帝部落,本来不需经过九黎族,但溟海为了立威,故意绕了个大圈子,让车队从九黎门前经过。

    蚩尤听到乐器歌声,跑出来观看,见到那浩浩荡荡的车队经过门前,盛着诸般器物宝贝,心中怅然若失。

    盐母出来拍了他一掌:“看甚看?这种赔钱货,不带这么多东西就嫁不出去!”

    姜川带人出来迎亲,只远远看到先锋队伍就变了颜色,旋身奔回姜寨,跟瑶姬形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急道:“聘礼只送了两匹细麻过去,竟回了这么多嫁妆,阿姐,我们怎么办呀!”

    瑶姬也是心惊无措,回首看自家寒酸的草房,如何能经得起这般阵仗?无奈之下,只好动用神力,让草屋枯枝生发,装点以奇花异卉,又铺了一条十丈宽的鲜花大道,才勉强有了点样子

    新人还没到,先来了一队水族工匠,在溟海当年看中的空地上修了一栋高屋。珊瑚作顶,水晶为砖,琥珀挂檐,内外镶嵌拳头大的夜明珠,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人类听都没听说过这等华丽的屋子,目瞪口呆站在外面观看,还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从此姜寨便有了一道奇景,正位上的主屋草顶泥墙,偏位上倒有座彻夜通明的宫室。

    这场婚礼之后,世间便多了两个新词汇,一为“借光”,意思是夜里去溟主屋外,凑到夜明珠下就能看清。一为“嫁祸”,意思是将祸害顺利嫁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