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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儿吗?”
“给你送杯牛奶。”
富小景从床上跳起来, 赤着脚去衣架取大衣。她踩在羊毛毯上, 一股脑儿把自己和毛巾塞到大衣里。她系大衣扣子时太过着急, 左侧第一个扣子扣了右侧第二个扣眼, 等发现时, 已经一路错了下去。
“你再不开门,牛奶就要凉了。”
富小景顾不上再去解扣子, 一把打开了门。
抬眼便看见顾垣站在那儿,他还是刚才那副打扮, 看起来并没准备休息的意思。
她刚洗过头,顾垣催得紧,她没来得及吹干, 头发上还残留着大大小小的水珠, 水珠落在眉毛上,向着眼珠流下去, 顾垣伸手去帮她擦。另一滴水珠顺着额头流到鼻尖上, 他的食指停留在她的眉毛上, 用拇指去蹭她的鼻尖。那水滴明明一蹭就干了, 可他沾了水珠的手指却没收手的意思。
富小景刚洗完澡,脸刚被热水冲过一遍,出了浴室温度本降了一些, 经他这么一触, 越发烫了。她低下头,避过脸去,停留在她脸上的手指在她鼻头上点了一下便撤走了。
“谢谢你这么晚还给我送牛奶。”
顾垣靠在门上一手抓着玻璃杯冲她笑, “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感觉无以为报,所以我还是不喝了。”
他把杯子递给她,“快喝吧,再不喝就凉了。”
富小景接过牛奶道了谢就要转身。
“你在这儿喝,喝完我去洗杯子。”
顾垣倚在门上,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最终停在她第二颗扣子上。
“你就这么着急见我,连扣子都系错了。”
“是你催我的。”
“你为了见我还特意系了扣子?”
“我有些冷。”
“那我把温度调高点儿。”
“现在不太冷了。”
“我有时候觉得我要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你对我的提防。”
“你想多了。”富小景捧着牛奶又喝了一口,“不过你这话让我想起那天的黑大个儿,他说因为我听见他脚步声往前跑,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为了发泄不满,他必须得抢我的包。你说这个人,也太笨了,一点儿观察能力都没有,我这么穷,有什么可抢的?而且,富人惜命,被抢也就算了,我这种人,怎么能轻易让他得手?”
第一次见他也不过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可富小景觉得他们已经认识好长时间了。
顾垣给了她最原始的安全感,有他在身边,她就不怕被抢被打不怕任何意外。
小时候家里进贼,富小景听见响动要叫,睡在一旁的富文玉赶紧把她嘴给捂住,第二天富文玉报完警立刻去换了新的防盗门窗,她姥姥知道了,感叹家里要是有个男的多好,贼专挑孤儿寡母下手,要是有男人在家,就算贼进来了,也得把他给吓走。
富文玉在那儿冷哼,“男人,男人有什么好?我可记得那年闹地震,我爸跑得比谁都快。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富文玉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想找一个能保护她的男人,有一次富小景都要有新爸爸了,那人是富文玉最中意的有文化的男人,在市里的师专教现代文学,虽然水平比她生父差了些,但也足够让富文玉仰望了。富文玉称呼这位男朋友为王老师。
可就在领证的前夕,富文玉排队时被一壮汉加了塞,王老师劝她忍一忍。对于分手理由,富文玉是这么向女儿解释的,“我一个人忍也就算了,要是和他结婚还要忍,我要他干什么!”
富小景打小就知道安全感得自己给,来纽约后,她的包里总是备着防狼喷雾和电棍,这给了她穿越黑人区的底气。遇见顾垣那次,黑大个一来就抢她的包,她没来得及把电棍掏出来。当时要不是顾垣出手,她现在未必能站在门口喝牛奶。
他帮她抵御不安定,但他本身就是一种不安定。
顾垣去摸她的眼角,“你总是这么不管不顾的。你什么时候能知道,你比钱重要的多呢?”
“我早就知道。”富小景喝光了最后一口牛奶,没话找话,“你说美国真是,25岁以下租车还要交什么低龄驾驶费。”她要不是为了免交低龄驾驶费,才不选择那个破车行。
见顾垣没有接过杯子的意思,她只好问,“你家厨房在哪儿?我去冲下杯子。”
“给我吧。”
顾垣盯着她的嘴角笑。
富小景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试图不声不响地去清理嘴上残留的牛奶沫。
顾垣捉住她握玻璃杯的手指,整张脸偏过来。她以为他要亲她的嘴,没想到他的嘴只在她额头上碰了碰,“没发烧啊,可你脸怎么这么红?”
他在她脸上捏了捏,“好了,赶快去睡觉吧。”
“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一聊。”
顾垣双手插兜,看着她的鼻尖,“现在?”
“等我五分钟,三分钟,我去换个衣服。”
“不着急,你先把头发吹干了。我在二楼客厅等你,往右走第二个门就是。你这么怕冷,记得穿袜子。”
关上门,富小景解开大衣扣子,拿着吹风机随便在头上吹了几下,又重新把裙子套进去。这次她系大衣扣子系得很小心,没有出错。
她几乎是跑着到了二楼客厅,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
顾垣进来时,富小景正背着手看墙上的画,是那种典型的抽象主义绘画,脸部夸张变形到失真的地步。
“这里好久没办宴会了,厨房的冰箱里什么新鲜水果都没有。不过露茜自己有一个小冰箱,我去翻了翻,竟然还有草莓。你要不要来一颗?尝起来还不错。对了,你刚才喝的牛奶也是从她冰箱里翻出来的。”
顾垣大概是第一个偷自己保姆食物的人。
见富小景瞪着眼睛看他,顾垣又补充道,“放心,你的牛奶没过期。”
“你多久没来住了?”
“半年前?记不清了。”
“那你家的保姆可真幸福。”
顾垣从碟子里挑了一颗最大的草莓放到富小景嘴边。
“谢谢。”她接过草莓,放进牙齿中间,汁液霎时充满了她的口腔。
“什么事情非要在这会儿谈?”
“你有女朋友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马上就有了。”
“我真捉摸不透你。”
“那是你离我太远了,离近了你才能看得清楚些。”
“离近了没准更看不清了。”
顾垣又从碟子里拣了一粒草莓递给她,“你要看透了我,没准会觉得乏味。我怕你真看清了我,见着我就得跑。所以只能借着比你年长几岁勉强保留些神秘感。”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富小景决定暂且不去猜,只说她准备的那套话,“我并不是那种谈个恋爱就要马上托付终身的人。只是有些人可以在打开心之前先打开身体,我不行,我的顺序是倒过来的。男女之间要是谈恋爱,总得互相了解。你了解我吗?”
“你老躲着我,我怎么了解你?”
富小景掏出手机,给顾垣看手机里的照片,首先打开的是一张三人合照,老中少三代,“这上面是我全部的家庭关系,我姥姥、我妈和我。”
照片上的富小景梳着马尾,穿着白底绿条的校服,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是我们家长得最难看的,多半是那个男人拖累了我的基因。我妈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大美女,我姥姥说我妈年轻时候去照相馆照相都不用花钱。哎,我就不行了。”
顾垣拿起手机给富小景拍了张照,“我给你照,你也不用花钱。”
富小景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把五官都露出来,继续说道,“我本科学的是希伯来语,前年来c大……”
“你想了解我什么?”
“我能看看你的家庭合照吗?”
顾垣的手去摸裤子口袋,大概是什么都没摸到,他起身走向壁炉,从壁炉上方拿了一盒烟和火柴。
“介意我抽支烟吗?”
顾垣抖了抖手里的烟盒,从里面取出支烟,第一次拿火柴擦火时竟然失了手,富小景接过火柴盒去给他点。客厅里的灯煌煌亮着,刺啦一声,火柴梗上蓝色的火焰遇到烟头霎时变成了橘红色。
“我父母都不在了。”
“我……”
“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大学学的数学,实在没天赋,就索性不再浪费时间,直接辍学去赚钱了。我爸是搞数学的,他希望子承父业,去世前给我留了一堆草稿,想让我帮他完成未竟的事业。”说着说着顾垣就笑了,“可惜我连他的天赋都没有,我这辈子比他强的地方,大概就是比他多赚了些钱。”
顾垣吐出的烟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话说出来也跟那些烟雾似的轻飘飘,“他要是像我一样有自知之明,也不会那么惨。”
“别抽了。”
顾垣冲着她笑,好像说得是别人家的事情,“你这是要把我给管起来了?”
他在她头上摸了摸,“明天再管行吗?”
富小景劈手去夺他的烟,仰起头在他嘴唇上碰了碰,而后她口腔里的草莓味被烟草味给占据了。
她的左手放在顾垣的头上,心想他的头发可真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