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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岚曾经无数次回忆起毕业前的那段时间。
她和幼卿十年相伴终于相恋, 原以为按部就班走下去,等时机成熟再告知父母,就可以过上平静美好的生活。
可是命运这个折磨人的小玩意, 似乎格外喜欢让美好在怒放中被致命一击。
大三那年, 陆叔叔车祸身亡。他们连夜赶回家奔丧。
丧事全程,幼卿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方岚心惊胆战陪在一旁,看着他强撑着甚至是有些亢奋地司法鉴定走流程, 再跑前跑后地操办丧事, 进退得体有条不紊,和车祸一方虚与委蛇据理力争, 再去挨个部门点卯,直到尘埃落定,尘归尘土归土。
她母亲和陆叔叔同校的老师前来吊唁,人人都要夸他一句能干。
可她却眼睁睁看着他瘦削下来, 十天丧假结束两人返校,他送她回宿舍与她在宿舍楼下道别。
她上楼之后,还趴在窗台上看了他许久,只觉得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已是形销骨立。
返程之前的晚上,他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没有开灯。
她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凌晨, 披衣起身来到客厅,坐在他的身边。
幼卿知道是她,却没有抬头。两人紧贴着坐, 却并没有从彼此身上萃取半分温度。
这一段沉默,像是生命中最难捱的十分钟。
还是方岚先顶不住开口:“真的要回去吗?”
不回去的话,休学一学期也可以。学校里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幼卿抬眼瞥了她,半晌没说话。
没了父亲,他的家已经没有了。不回学校,难道还留在这里和继母住在一起?
方岚像是知道他的想法,咬着下唇直到嘴唇泛白:“我可以陪你一起。”
幼卿轻笑一声,摇了头,没回答她,反而抬起左手,掌心横竖掌纹错布,显得有些杂乱无章:“我不怪你,我谁都不怪。要说怪,我只怪我妈。”
他自嘲似的说:“听说幼这个字,每一个笔画都曲折,没有一笔横平竖直。我的命不好,总想怪她非要给我取这样的名字。”
方岚嘴唇嗫喏,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半晌才说:“可我喜欢。”
在爱人面前,再伶牙俐齿的姑娘也笨嘴拙舌。
他却笑笑,没有说话。
两人回了学校,日子仿佛还像以前一样照旧过。可是细微处总有些差别,让方岚仿佛走在刀尖坐卧难安。
都说在感情里,谁先动心算谁输。
方岚想,这句话说得真对。
从来也不看谁比谁没谁比谁更有资源,她手里握着大把赌注,却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卑微到了极点,不安全感如影随形。
信得过他人品,可是信不过他感情。
前两年的相处,虽说他冷静自持彬彬有礼,但总偶尔有些花前月下的亲密。
可是自陆叔叔出事之后,他待她温情更甚,可是激情却像滴进大海的雨滴,泯灭得一无所踪。
日子久了,她情不自禁有些绝望。
感情若是相互,情到浓时他又怎会不想要她?
顶着情侣的名头,可过得却像兄妹一样守礼质朴,既然这样,她当初拼了命的那一场表白,又算是什么?
大学最后一年,两人第一次有了大争执。
她找工作签在了广州的一家会计事务所,待遇丰厚老板和善,在大环境一年差过一年的现在,在应届大学女生求职难度远超男生的现在,这样一份工作已经很难得。签三方之前她和幼卿说清,他一言未发。方岚还当他找工作也会跟着她来。
哪知临到毕业,他却告诉她他签去了深圳的一家软件企业。
穗深两地相距虽不算远,但好歹也是异地恋。
他做it以时间换薪酬,以后两人相见还能有多少机会?
幼卿很无奈,温声劝她:“我们十四年的时间,生命中几乎没有别人,都是彼此。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怕你年龄小吃亏,总想替方阿姨看着你。可现在我们都成人了,你不觉得,也是时候睁开眼睛来看看更大的世界?”
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兼最好的朋友,她十几年的时间几乎都围绕着他来过,哪里有社交和交友的时间?
大学四年的同专业同学基本都是点头之交,唯有同宿舍的阿玲还勉强算得上说得上话的好友。
她低垂下头,面上装得大度,心里却一直不寒而栗:“他到底是想她看看更大的世界,还是想他自己看看更大的世界呢?甚至,他到底是想看看更大的世界,还是离开了她之后可以认识更多的人呢?”
她从十四岁少女心事初现,就一直喜欢他,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可为什么直到今天,还是没有安全感?
毕业前夕,身边的小情侣纷纷赶在入职前携手旅行,阿玲也不意外。
方岚还很奇怪,问她:“你回家考公务员,他去上海读研究生,不是说好和平分手吗?”
阿玲家在东北,和男友交往一年不到,并不是情根深种的一对。
阿玲答得爽快,毫不扭捏:“咳,你还真信是毕业旅行啊?我们俩去这么一趟,说穿了就是对自己的青春岁月作个别,致青春嘛。”
她挑了眉毛,眼波流转很有几分暧昧:“分手炮,听过没?”
方岚跟着阿玲一起笑,笑完了又沉默,心事一重重堆积成山压在胸膛,溺水一般难过。
照毕业照那天,她和幼卿说起毕业旅行的事。
“都说云南很美,我们一起去,住在丽江的客栈里面,一起去爬玉龙雪山,一起去泸沽湖畔。”她心驰向往,很是憧憬的样子。
一起去旅行,就要住一间房,睡一张床。
幼卿眉头渐渐蹙起,轻声说:“…我们不比旁人,父母将路都铺好,将房子车子都准备好,只需赚钱养活自己就是。”
“方阿姨还年轻,以后未必就自己过一辈子。若再有了老伴,难道还指望他能给你我掏钱不是?”
句句在理,都是掏心掏肺的话。方岚低下头,乖巧又顺从想听他的话。
可他下一句又说:“等将来,我们两个都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你要嫁妆我要彩礼,又要买房又要陪车,一分一毫不得我们自己攒起来?”
她霎时如坠冰窟,六月的广东却通体生寒,只觉得一片期盼都成了绝望。
什么叫“你要嫁妆我要彩礼”,若是他娶了她她嫁了他,有情饮水就饱,谁会问他讨彩礼?又有谁会问她要嫁妆?
他这样谨言慎行守礼知礼,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难不成是知道她性子倔强不能直言拒绝,只能指望着时间消磨她的暗恋,可事实上他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娶她,和她白头偕老?
她心头剧痛,口中苦涩,泪水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他的脸。
她想痛哭,想趴在他胸口给他一拳问他为什么不肯爱他,却生生忍住,忍得口中一片腥甜。
怕问出了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幼卿倒没想到这一句话便会让她泪如泉涌,怔怔看了她许久,手里还抱着一把香水百合,终究无奈又愧疚地看着她。
“你说云南,那就云南吧。”
后来呢,他们到底去没有去云南。
方岚拼命张开嘴,想问问面前站着的幼卿,已经很久很久没见的幼卿,还记不记得后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她喉头哽咽,指尖剧痛,连带着脸上也火辣辣一片,怎样也没法开口说话。
“方岚!方岚!”是詹台的声音,像自遥远的星空传来一样朦胧。
那声音越来越近,又像是从她的背后发出。
可他的语气听起来那样着急和惊慌,像万分需要她的帮忙。
方岚紧紧盯着幼卿,她不愿挪开视线,可是终于不能对詹台的呼救视若无睹,只能伸出手来抹一把眼泪:“幼卿,我等下再回来找你。”
方岚回过身,朝詹台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跑着跑着,周身像笼罩了一层耀眼的白光,刺得她紧紧闭上双目。
等再睁眼的时候,才发现那道白光就是头顶上的白炽灯。
她仰面躺在洗手间铺满马赛克的地上,背后冰凉。詹台焦急万分地跪在她身边,不断呼唤她的名字,见她睁开眼睛才松一口气,立刻半瘫在地上。
“可算醒了。这次比上次时间还长。”詹台哼了一声,抱怨的语气也藏不住慢慢溢出的担忧。
方岚轻轻闭了下眼睛,立刻黑暗一片,眼前再也不见幼卿的身影。
她轻轻叹口气:“估计是你法力渐进,所以吹起白骨梨埙来也一次比一次更厉害。”
詹台眼睛一亮,嘿嘿一笑大言不惭:“连你也夸我,可见我是真的厉害。”
方岚抿抿唇角,脸上带了笑意,坐起身子环顾了一圈。
匕首卷了刃,菜刀断成数截,四散在洗手间的地面上,已不足为惧。
她的目光落在詹台滴着血珠的左臂上,心下发急,立刻半蹲起身道:“包里有碘伏棉签…”
詹台失笑:“这么大伤口,你倒整瓶碘伏下去都未必能管用,一根棉签又算得了什么?杯水车薪罢了。”
话虽这样说,却仍乖顺地伸出手来,浅笑着看她,任她在他伤口上来来来回回消毒包扎。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明早起来大家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