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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台活了快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识方岚这样的女孩子。
谨慎小心,锯了嘴的葫芦一般,除了讨论案情进展的时候算得上认真,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意说。
但凡和案情有关的种种,她都坦荡直白干脆利落,问什么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毫不藏私。
可如果被问到与她有关的事情,哪怕只是无心提到,她便如临大敌,整个人像只炸了毛的猫,满身的谨慎戒备。
两次旁敲侧击之后她仍避而不答,詹台却渐渐对她多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
他自己十四岁的时候亲人皆亡,独自一人在江湖上闯荡,靠着一身捉鬼除妖的本事养活自己。
说是捉鬼除妖,可是这世界上又哪里有那么些鬼怪妖魔危害人间?
过不去的,大多是留在世间的心魔梦魇。
要想靠这门手艺吃饭,比捉鬼更重要的,便是世事洞明善解人意。詹台这六年漂泊,早已在无数次的碰壁之中学会了体察人心。
芸芸众生,挣扎活在这世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
于她方岚也许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可对于旁人,却不过无伤大雅一件小事,被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罢了。
说穿了,方岚有秘密,他詹台又何尝不是?方岚用化名来搪塞他,詹台两个字也从来不是真名啊。
谁又比谁,高贵得了多少?
两人一周时间沿着洪崖洞的大街小巷探访个遍,再往北便是嘉陵江边。詹台心知小张此时仍在人世,便并没有太在意。方岚却仍然坚持沿着江边继续探查。
夜色已深,江边渐渐无人。詹台抱着双臂跟在方岚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样倔强呢,还是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
他漫不经心走着,时不时扫一眼她纤瘦的背影。
沿江两岸华灯璀璨,夜景极美,她走在岸边却像丝毫未曾注意风景动人,满心满意都扑在找人上面。
江水在夜幕之中黝黑得有些骇人,她又离江面那么近,白色的背影仿若一缕幽魂,飘荡在江心的华灯倒影之上。
像无影的飘萍,格外惹人怜悯。
都是孤家寡人,彼此不信任,还是因为了解不够深。
詹台蓦地出声:“方岚。”
方岚回过头,詹台看了她片刻,说:“唔,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方岚下楼,发现詹台早早已等在她楼下。
重庆的夏天素有火炉盛名,他却难得穿戴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洁白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裤,手里拿着手机,跨坐在黑色的电瓶车上等着她。
方岚扬扬眉毛。
詹台笑得眉眼弯弯,玩笑道:“怎么,没见过我这么帅的样子?”
方岚一本正经地说:“你看起来就像房产中介。”
詹台气结,骑着电瓶车出小区的时候恰好与几个带客户看房子的中介擦身而过,果然穿着打扮和身下的电瓶车都如出一辙。
方岚明明没有出声,他却暗暗磨牙,仿佛听到她在他背后闷笑的样子,詹台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右手轻轻一转,电瓶车一个箭步飞了出去,速度极快上了马路。
他起了促狭的小心思,特意将车身左右侧晃摆动。方岚在他身后坐得拘谨,双手在身后握住电瓶车的后座栏杆,坐的并不算稳当。詹台特意晃动车身,还以为她会下意识伸手抓住他保持平衡,哪知她在他身后越晃越摇,却像是愈发兴奋,压根没有抓住他的意思。
詹台眉头皱起,目光移向后视镜,竟瞥见身后的方岚,松开了一只扶着栏杆的手,脸上是仿佛解脱一般的极享受的表情,可身子登时摇摇欲坠,眼看就要从车上摔下。
这是求死,还是碰瓷?
詹台大惊,立刻松了力道,车速迅速缓慢下来。电瓶车在路边慢慢停稳,詹台大怒回头,紧紧盯着方岚。
两人对视几秒,詹台正准备出声质问,方岚却先开口。
“对不起。”
她垂下眼睛,劲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凌乱的几缕贴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格外乖巧:“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詹台深深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过头继续骑车。约莫二十多分钟之后,停在了来龙巷的一个小门面房前。
那门面入口极小,隐藏在朱红色的大门后。詹台轻车熟路找到地方,伸手拉开镶嵌在大门上的左右两只铁环。
“雕虫小技。”詹台轻声嘟囔一句,冲方岚挥挥手示意她上前来看。
方岚俯身细看,不过是锈迹斑斑的一个黑色铁环,一左一右对称地嵌在朱红大门上,触手冰凉,并无半点特殊之处。
她眼带怀疑看向詹台,他嘴角勾了勾,左手两指轻轻将铁环捏住,右手捏决,指尖仿佛蹭过一层白灰,轻轻一捻便窜出一缕火光。
詹台手指轻弹,火苗落在铁环上,像是有磁力一样绕着铁环滚动了一圈。方才还生锈发乌的铁环像是被火苗刷了一层金色的生漆,立刻金光灿灿。
方岚目不转睛盯着,詹台一左一右将铁环抓在手中,咚咚两下,将铁环敲在了朱红色的大门上。
朱红门像拓上了两枚金色的印章,斑驳的旧门上霎时浮现了两只金色的圆环,乍一看,极似两只金色的眼睛!
方岚咦了一声,问:“门神?”
詹台瞥了她一眼:“你功课做的倒不错,谁教的?”
见方岚低头不答,也不计较,懒洋洋指点她:“白墙枯树,煞气穿堂,这院子邪性这么大,不请尊门神镇镇宅子,早晚都得成砧板上的肉。”
他将身子倚在门上,对着两只铁环眼睛中的门缝懒散地说:“秦琼敬德,还等个什么?让老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