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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各派高手齐聚一堂, 若是不将此事查清楚, 一旦传扬出去人云亦云,便再难澄清。释英不相信顾余生想不到这一点,可这徒弟始终不曾派人通知他,若不是元如见情况不对偷偷相报, 只怕等到顾余生和易相道人动起手, 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事若是风奕所为, 谁都不会意外,剑神根本不屑于对任何人解释, 所有反对他的人只有变成尸体。可顾余生素日行事远比孤僻的前世稳妥, 如此表现, 加上尊者那意味不明的话,让释英不免有些在意。
他虽担忧徒弟出问题, 对上易相道人的视线却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只问:“易相道人,妖族占领人的土地会做些什么?”
妖族所为没有人比道印门修士更清楚,易相道人闻言就给了他一个愤恨的眼神, 咬牙切齿地回:“烧杀抢掠, 奴役百姓, 更以修士作为提升修为的食粮。”
人以妖兽为灵材,妖亦是如此,对这个答案释英并不意外。他不通人情,所以是世间最理智的看客,得了答复又问:“怀梦世家也是北方联盟的一员, 他们强占凡人土地,要求领地内所有人向自己缴纳供赋,更配合净世宗以修士作原料炼制升仙丹,你如此憎恨妖族,为何没有看见他们的所作所为与妖族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今各派攻占北方,对于修士联盟所做的一切更是有了清晰认识。他们进入越京时,无数百姓跪在路边,奉上家中最后的积蓄恳求修士放过自己,那时压抑着不敢让他们听见的哭泣声和百姓满是恐惧的眼神,易相道人全都看在眼里。他很清楚,若不是经历了漫长的恐怖统治,一个正常人不会被摧残成这个模样。
提起北方联盟的恶行,易相道人的底气弱了许多,只坚持道:“可他们是抵御妖族必备的防御线。”
妖族是道印门自己迎战的敌人,可怀梦世家远在万里之外,易相道人虽知其所为,到底无法对受害百姓感同身受。人忘不掉的只有刻在自己身上的疼,牧白衣死后,顾余生将当年之事全部澄清,然而,没有人来向释英道歉。仿佛这些年的痛恨辱骂都不存在,大家只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拿此事当作逸闻谈资。
面对易相道人的坚持,释英淡淡道出事实:“曾经是,但现在他们保护的是净世宗,而不是自己背后的天下黎民。同样是凌虐百姓之举,难道就因怀梦世家对道印门有用便可区别对待吗?”
草木待事很直接,易相道人对此质问竟有些无法招架,只能后退一步,然而仍是顽固道:“就算怀梦世家不得不除,我也不允许妖族踏进人间土地,更不信一个迷恋妖物的盟主!”
法不责众,时过境迁,传播流言容易,将其消除却难。释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允许有人毁了顾余生声名。他的徒弟三世都为人间除魔,就算孤军奋战也不曾退缩,始终没要谁给过回报。这样的人,若因为有一些自己的感情便被唾骂,这才是天道不公。
释英走到顾余生面前,他看着因自己到来突然沉默的徒弟,扫向众人的视线骤然锐利,原本淡然的语气也是锋芒毕露,
“东灵剑阁不允许任何势力欺压百姓,净世宗如此,我们号召天下修士铲除邪教,若妖族趁虚而入,剑修亦是第一个上战场。各位犹疑时,剑修就敢独自与整个北方修真界为敌,当年如此,今后亦是如此。”
有事实作证,此话理直气壮,众人闻言皆是震动,天方子见状适时开口缓和气氛:
“易相道人,北方联盟的高层一个都不能留,可剩下的外围弟子也不能全杀了,我们四派该收编的收编,该处置的处置,有了这些经过训练的人手,加上新得的灵材支撑,应付几次妖族入侵不成问题。”
妖族进攻怀梦世家并未与修士定下盟约,正如天方子所说,他们随时可以加入战斗,易相道人终于不再坚持要保怀梦世家,只指着释英道:“好,怀梦世家之事就依你们所言,抵御妖族也日后再说,可如今证据已指明释英就是尊者,东灵剑阁又要如何解释?”
“你所说的证据来自净世圣徒,刚好我这里也有一个亲眼见过尊者的证人。”
妖族之事道印门本已偃旗息鼓,之所以旧事重提,到底还是对尊者与释英关系存疑。释英也知这才是今日重点,好在他于殿外观察情况时便有了应对之策,见易相道人提起,这便示意元如带人进来。
他说话时众人还疑惑剑修怎么不声不响又抓出了新的净世圣徒,直到看清来人黑白相间的发色,才知这证人原来就是老熟人鹤五奇。这是南方聚会,天羽世家并未参加,易相道人瞥了鹤五奇一眼便冷哼道:“天羽世家的小子而已,他一个二十几岁的小毛孩子,能知道什么?”
天羽世家到底与各派不同源,在同盟中也只与东灵剑阁亲近,鹤五奇的证词的确很难令他们信服。然而,释英这几日专研牧白衣医术已有成果,虽还未研究出分离神魂之法,却也能招出自己想见的人了。
此时,他看着神色不屑的易相道人,悠悠道:“才过去一百年,易相道人竟连自己的至交好友都不认识了吗?”
“胡说什么,我哪有——”
易相道人早些年的确花天酒地,直到得知父母失和原因才淡了这些心思,潜心修行后只主持海域战事根本没交过什么朋友。他听见释英这话当即就要反驳,然而,当视线落在如今的鹤五奇身上,忽的发现那轻佻神情极其眼熟,待看见这人一碰上天方子视线便苦了脸,熟悉的场景让他不由失口叫道:“万岳子?”
易相道人为万岳子保存了百年的阴阳双生果,更是对他的身后事百般关怀,二人交情着实不一般。他没有认错,阳果一出现,作为阴果的天方子便冷冷一笑,吓得自己兄长直接腿肚子一哆嗦,此时听闻老友声音,万岳子立刻就寻到了救星,连忙上前热情道:“易相兄,百年不见你老了不少啊,一点也不见过去翩翩美少年的模样了。”
这开口就找打的说话方式毫无疑问就是万岳子,易相道人顿时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果然是你,你怎么……”
万岳子素来不是个看气氛的主,根本没在意大家严肃的神情,闻言只哀叹道:“说来话长,我被净世宗所俘,阴差阳错就进了这具身体,身边就只有一个糟老头,好不容易找到两个美人,一个疯了惹不得,一个见面就给我冷眼,当真是度日如年啊。”
万岳子到底是曾经的天岭宗大长老,在外面丢的可是天岭宗的脸,天方子眼见此人似有大谈江雪妃和晏金铃孰美之意,轻咳一声,这便给了其一个警告的眼神,“师兄,青囊长老叫你出来定有正事,你那些莺莺燕燕的经历就莫要提了。”
来自阴果的视线让万岳子脖子一凉,他立刻怀疑地看向了元如,“你说天方子想我,我才跟你来的。他怎么一点也不像想见我的样子,还叫我师兄!”
招出万岳子容易,要让一个元婴修士听话可难如登天,释英实验多次,最后的结果还是以直接打晕这个色胚告终。如今事发突然,也只能将其交给元如处理。
元如是什么人,苍陌和林斜都无法撼动的剑神顾余生才一年时间就被他拐成了挚友,应付头脑简单的万岳子自是手到擒来,凑到其耳边就道:“万岳子前辈,你过去的形象太差了,谁会想要一个整天寻花问柳的哥哥?要想让天方子前辈认你,可得努力挽回一些声名。”
此话果然让万岳子颇为意动,阳果与阴果是千万年一起生长的情分,为人时的矛盾终究比不上本能记忆,他生时无恨,死后无怨,到哪里都是随遇而安,如今所求的也只是能和阴果重归于好。
这样一想,总是躲在身体里不出现的万岳子难得主动对释英问:“你找我来做什么?”
“你说自己的神魂被第一圣徒献给了尊者,对这尊者的模样想必还有印象吧,他与我可相似?”
尊者知道优昙婆罗花可以化作草木重生,却不知他如今是什么模样,这些年一直在寻天地间的灵植,万岳子作为阴阳双生果自然也在其列。第一圣徒脱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万岳子带到尊者面前,经其验证不是所寻之木方才扔给凤鸣山使用,万岳子自然见过尊者真容。
这好色之徒看人先看脸,面对尊者也不例外,听了释英这话便道:“你?不像啊,他是个冷冰冰的黑衣和尚,生得虽然也算齐整,眼角眉梢却总有一股骇人戾气,哪有你好看?”
万岳子曾是天岭宗大长老,其证词远比净世圣徒有分量,易相道人没想到会是这个好友出现打自己的脸,仍是不敢置信道:“此话当真?”
万岳子完全在状况外,见他不信又肯定道:“当然,那尊者得了阴阳双生果还将我的神魂拿出仔细探查了一番,我把他的神魂气息记得清清楚楚,和这位美人完全不一样。”
“难道神魂也能作假?”
旁人的话易相道人可以不信,可万岳子是他的好友,生来又是那没心没肺的性子,由这阳果作证,原本已信了释英就是尊者的他也不由动摇了起来。
释英见状,又趁势道:“净世圣徒潜伏极深,我们费了多少劲才抓住冰蚕子和轩齐子,道印门能这么快将第八圣徒制服还提取出了尊者记忆,只怕这个消息是某些人刻意想让你们知道。”
他点出疑点,天方子亦是配合道:“我这师兄没有骗人的智慧,易相道人对此应该心知肚明。”
万岳子缺心眼的性子没人比易相道人更清楚,闻言不由点头道:“的确,正因如此我才敢与他交心。”
一直顽固的易相道人终于被说服了,然而作为起了关键作用的证人,万岳子对此表示很不满:“我怎么觉得他们在骂我?”
元如心知现在不需要这人了,见状连忙上前道:“万岳子前辈,我这里有天下美人图,听说你也会一些丹青,不如将见过的净世宗成员都画下来,大家交流交流?”
美人图一词顿时让万岳子眼前一亮,他欣赏地看向元如,发现这小子长得也不错,搭着他的肩就笑道:“你这后辈当真不错,不如来我身边伺候?”
他此时还用着鹤五奇的身体,少年面容嫩,笑时不见过去风流,反倒多了几分妩媚,元如微微一愣,忽然发现鹤五奇生得着实不错,当真是个配男女都极为合适的好素材。
剑修办事从不受外界干扰,只是这样一想,元如又开始履行释英嘱咐,只劝道:“此事我们以后再谈,我已暗中打探到了消息,天方子最佩服妙笔生花的文人雅士,若前辈能借此一展画技,说不定就让他改观了。”
糊弄万岳子果真是天下难度最低的事,他随口一说这人就信了,立刻就兴致满满道:“甚好,笔给我,我这就把那和尚画给你们看,保证栩栩如生!”
如此表现更让易相道人确信无疑,他长叹一声,终是认输:“的确是万岳子本人,是我中计了。”
易相道人是个直脾气,遇上什么事从不藏着掖着,直接就找上门来。比起他,释英更担忧那些会将疑虑藏在心底的人,疑心则生暗鬼,他的身份一天存疑,修士联盟便多一分忧患。
此时,面对气势完全弱了下去的易相道人,释英仍是不卑不亢的模样,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平静劝解:
“虎豹争原野,飞鸟逐山林,争夺领地是所有活物的生存本能,人与妖亦是如此。但是,也请易相道人谨记,不论妖还是人,争夺土地的目标都是想要让自己种族延续下去,你们为的是生。
可尊者不同,他是要让非至善者都消失,世上根本没有完人,按照他的标准,不论人还是妖都该死。净世宗所求是灭亡之道,乃世间万物公敌。不论人与妖有多少恩怨,也请先渡过这生死存亡之劫再行清算。”
佛修与外无争,却是一生都在与自我辩论,纵使易相道人对释英怀有恶感,也不得不承认此话有些道理。他抬眼看向从头到尾都不曾因自己言语有一丝愤怒的释英,突然疑惑道:“你也是异类,竟能容许我憎恨妖?”
“我不会阻止狼群捕食羊,同样,也不阻止羊群进行反击,上天造万物,谁能存续,谁将灭亡,皆由各自奋斗。我能劝你的只有一句话——天道有序,过犹不及,凡事都要适度。”
入世多年,优昙婆罗终于明白了佛为何从不插手人世纷争。万物有序,人只能靠自己去争取想要的未来,他想助人脱离苦海走向极乐,却反而造就了一个远胜人间妖邪的魔,这是他的过失,该由他来结束。
“优昙婆罗生于天地,佛以我喻大千世界,我得无上妙法,从此身同万物,亦非万物。你若当我是妖,我便是妖;你若相信我不是妖,那我便不是妖。是非曲直,尽在你心。”
与牧海灯同行的这段时间,释英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复苏,他双手合十对易相道人微微颔首,眸中是窥破人世爱恨的清静无为,言语间无悲亦无怨。众人愚昧,众生皆苦,佛知之,恕之,释之,是为大善。
这属于佛修的话易相道人仍是似懂非懂,只是他将释英如此态度,倒也觉出此草与妖完全不同,世上不会有这样毫无戾气的妖,也没有妖能拥有如此清明的眼神。这一刻,素来顽固的道印门门主竟难得开口道了歉:“今日是我冤枉了你,对不住了。”
易相道人一服软众人也是松了口气,许真人这便上前拉过他,只抱怨道:“你这脾气也太急躁了,还没确定的事就和顾掌门吵成这样,跟我回去喝杯茶,我来和你聊聊人生。”
“既然事情已了结,便散了吧。”
风波平定,天方子也是放下了心,这便遣散众人,离去前瞥了一眼摸着拾花剑沉默不语的顾余生,只对释英暗暗道:“这几日你徒弟状况不对,好生问问。”
顾余生的确很不对劲,按他以往的性子,这个时候不该如此沉默,可他好像突然对各派联盟都不上心了,只一味低头摸着自己的拾花剑,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到众人散尽,释英坐在徒弟身边,他认真注视着顾余生,等待对方先开口。这视线总算让剑神抬起了头,顾余生看见师父凝重神色时顿一顿,只如往常一般笑道:“多谢师父为我解围。”
他表现得很正常,与方才的激动判若两人,正因如此,释英更觉他在抑制什么,立刻问:“你一直都很理智,应该看得出这是净世宗阴谋,今日为何会与易相道人如此针锋相对?”
若是从前,顾余生纵使愤怒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他也知今日自己没有克制住,闻言悄然移开视线,只回:“师父不可能是尊者,我自然不能让他污蔑你。”
这般反应更是让释英肯定了自己猜测,他不再兜圈子,直接将一切摆在了明面上,
“你若真的认定我和尊者没有关系,不必我出现已率先调查此事。你不敢查,是因为你自己也有疑虑。今日,你对峙的不是易相道人,是你自己怀疑我的心。余生,你想起了什么?”
“果然瞒不过师父。没错,牧白衣死后我便结了元婴,踏入炼神还虚境界,过去的所有记忆都回来了,也包括,与尊者同归于尽时的场景。”
此话一出,顾余生神色再不能淡然,他握紧自己的拾花剑,死前所见的一切再次从脑海中浮现。释英猜得不错,他不肯查,是因为他死前所见的尊者,也是释英。不止容貌,就连气息,都与他曾朝夕相处的青囊长老一模一样。
恢复记忆之后,顾余生一直告诉自己,释英不会是尊者,这一定是阴谋,他要相信自己的师父。
可是,不论如何说服自己,心里总有一个疑影告诉他,以尊者恶劣的性情,先让他倾心,最后再揭开一切彻底摧毁他的信念和感情,这样的事,那个魔不是做不出来。
释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他明明该无条件信任师父,却还是心生怀疑,这是顾余生最无法接受的事情。他发现自己好像变了,不再是当初只信仰着仙草的剑神了。
他怕自己负了初心,所以宁可舍弃今世的理智,变回最初那个只想着仙草的风奕。反正,他从一开始就是除了仙草什么也没有,放弃现有的一切,也不过是从头再来。
这些彷徨和挣扎顾余生不敢告诉释英,释英却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迷茫,他看着这个总是躲在一边默默长大的徒弟,暗道,他们顾虑对方所选择闭口不言的那些事,或许会令彼此越走越远。
他是草木,学不会人的七窍玲珑心,如今也懒得多想了,只直视徒弟眼睛道:“余生,你我都隐瞒了一些事,今日不再去考虑对方的心情,彼此都将这些秘密都说出口,如何?”
所为师父,便是在弟子迷茫引导其走上正道的人。而现在,这就是释英替徒弟做出的选择——坦白。
得了这句话,顾余生忽然轻松了,那压着他喘不过气的疑心就此无足轻重,他认真看向释英,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顾余生:我居然怀疑师父,我再也不是师父的宝宝了,我杀我自己!
释英(冷漠):中二什么,坐下。
顾余生(乖乖坐好):好的,师父。
元如:掌门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喝茶了,同学们,手机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