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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 顾辞的性子虽跳脱,但自老头过世后, 他大多时候皆在外晃荡,还真见了不少世面。尤其进京后,他成日里赚春风楼花娘们的银钱。要说谁见过的世面最多,除了到处游历之人,还就要数这些娘子们。
何况春风楼还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地方,普通人去不起,这些娘子们眼中看的,耳中听的,全是些王孙贵族们的事。顾辞进京这些日子, 可没少听她们提。
青楼娘子最会看人, 平常闲聊, 说的也是如何分辨来人是否真阔绰。顾辞在一旁替她们作画,将她们的话全听了进去。
手被人拦住后, 一回头,看到来人的瞬间,他倒没来得及仔细去看此人相貌。顾辞只看了他的双眼,再看他身上虽仅是一身茶色常服,瞧起来并不起眼,他也没牵马,更没带小厮。但他腰间悬着的玉佩——顾辞暗暗“啧”了声,这怕就是春风楼姐姐们掩嘴调笑着所说的一定要狠狠扑上去的那类人吧。
顾辞从来不傻,他只想安安分分地赚银子, 不想惹人眼。听那些姐姐们说多了,他也知道,这些人不好惹。
顾辞眼中的光本还如锋芒,不过几息,他就立刻收了回去。他甚至还露出几丝讨好的笑容,温声开口:“这位郎君,您——”
谁料啊,话还没说完呢,那个傻大头姓刘的见顾辞软和了,还以为顾辞是怕他呢。他再度拽住顾辞,非要与顾辞争执,声音极大,说顾辞对那位王郎君不尊重。
顾辞心中无言,这姓刘的未免也太过蠢笨!一点儿眼见力也没有,王郎君家世再好,父亲也不过是个知县而已,在老家牛气冲天也就罢了。到了京城,他也敢这样闹,也不怕真正的大家子瞧笑话。
顾辞可不想被他拖累,伸手硬生生把他的手给扯开,又对那位陌生郎君淡淡一笑,撩起衣袍就想赶紧溜。
可是也不知为何,方才还冷漠无比的那位陌生郎君,明明正威严警告他,这会儿竟然一句话也不说,眼睁睁地看着姓刘的胡闹。顾辞甚至觉得,此人一直在看他。
顾辞被看得有些毛毛的,生怕自己的相貌被人记住,日后要被为难。
他才不愿得罪这些贵族,他还要赚银钱呢。
顾辞顾不上再看一眼,立即跑了,姓刘的偏又上来扯他,越闹越大。
顾辞烦不胜烦,姓刘的却真要动手,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顾辞说他去青楼,驳了好大的面子,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就似先前顾辞所想,反正已不在礼部府衙门口,谁还怕谁?
顾辞气地小声与他道:“你没瞧见刚来的人?你也不怕得罪了人!”
姓刘的嗤笑:“胆小怕事,那是你,可不是我!再说了,那人不过就一普通人罢了!你今日就把话给我说明白!”
顾辞听到他这话,骂了一声“呆子”,也怕自己被牵连,又急又气,依然小声道:“说什么?说你是如何去春风楼的?怎么,还要我去把你付了银子的那位姐姐给叫出来与你当面对质?!”
“你!”
“做了又不敢认,谁才是胆小怕事?我呸!”顾辞说完,狠狠将他的手甩开,撒腿就跑。
姓刘的满面通红,再伸手拽住他。
这一回是真的打了起来!
到底离礼部府衙也不远,此处行人、摊贩倒还真不多。王郎君等人见他们俩打起来了,吓得也立刻跑来,想分开他们。
顾辞本还理智,被姓刘的这样一激,挥着拳头就与他打起来。
顾辞村野长大,爬树游水种田无一不会,力气哪里是一个书生比得过的?他很快就将刘郎君压在地上踩,踩得痛快。他抬头,忐忑再往不远处的陌生郎君看去。
这么一看,顾辞更纳闷!
怎么这一位还在发呆!
他明明回头在看他们,也瞧见他们打成一团,竟然一句话也没有?方才气势十足说“礼部之外,切勿喧哗”的人到底还是不是他?
不过发呆也好,他要溜啊!
王郎君还在劝:“顾郎君,咱们是同乡,得饶人处且饶人。”
顾辞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说,是谁不饶谁?!但是此时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他再踹了刘郎君一脚,伸手拨开人群,溜为上策。
偏偏此时——
“干什么呢!!”不远处礼部府衙外的守卫们终于瞧见他们了,一队人往他们跑来。
顾辞趁机还想溜,偏姓刘的使坏,伸手死死抱住他的脚踝,不让他跑。守卫们跑来,将他们围成一团,顾辞彻底跑不掉了,他痛苦地伸手捂眼。
守卫们说起话来可没有文绉绉,直接不客气地凶声道:“当这儿是菜市场啊?统统转过面来!还有你,放下手!”
顾辞自认倒霉,蔫蔫地正要放下手。
忽又听得守卫换了个语气,轻声恭敬道:“谢大人!”
身边忽然就静了。
顾辞捂眼的手还没收回,悄悄张开一条缝,看到那位陌生郎君往他们走来。
原来他姓谢啊?
谢大人,还真的是位大人。
瞧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就已是大人,果然是大家子。出身不同,羡慕不来的,人家不用考科举就能当官儿。
可当官又有什么好。
顾辞倒也不羡慕,心中还有些得意,成日里被那些姐姐们熏陶,他看人的本事果然有了长进。
谢大人走近后,守卫们全都拱手行了个礼,领头再笑道:“这些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在礼部外哄闹,扰到大人了。”
谢大人没说话,而是看向顾辞。
顾辞看到了。
因为他也正通过指缝在看他。
顾辞与他对视片刻,赶紧又并拢手指,不再看。
顾辞觉着有些怪,心中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时守卫头领再恭敬道:“谢大人是来礼部找蔡大人吧?蔡大人正在呢,您请进。”
这位谢大人终于再开口,他问:“这些人?”
“在下这就将他们带进去,交给郎中。”说完,守卫似是为了讨好,又是为了自证,特地道,“此次春闱,陛下极为看重,小的们不敢草率!这事,是小的们失职,稍后便会去领罚!”
顾辞在一旁,耳中听得分明,他知道,宫里的皇帝正跟太后斗着呢。他虽不知道谁更厉害,但春闱不是小事,不论是谁负责,两方都要找对方的错处,他们这是撞上去了啊!
这个谢大人怕是小皇帝的人,守卫才会这样说。
如今人家守卫都要领罚了。
他们被带进去给郎中,随后呢?
可千万不能被送到开封府押着去啊!
万一小皇帝知道他们闹事,心中不爽快该如何是好?那就不仅仅是押着了!
顾辞越想越后怕,他只想赚银子!
守卫说完,一摆手:“全部带走!”
顾辞正好还捂着眼,趁机,双腿一软,直接倒在地上——
是的,他装晕了。
后来,装晕到底也没能逃过一劫。
他们全部又被带回了礼部府衙,被郎中教训了一顿。他们到底是举子,是有身份的,训过一顿便罢,当然没坐牢。
由于顾辞“晕倒”,他是躺在地上听训的。
也因为他“晕”了,打他的刘郎君被训得最厉害。郎中也是读书人出身,也是真被他们的这番给气狠,指着刘郎君的鼻子骂他对不住圣人,对不住书本。
顾辞心中暗乐。
可没乐多久,没晕的那些,训完也就放了。
就他还躺着……
郎中的小厮问:“大人,这一个?”
这时,屋子里就他们仨。他们俩不知顾辞是装晕,郎中恨道:“打人的不对,被打的也不老实,否则何必打他?这人我知道,名叫顾辞,来前,听其他学生说,最是个不安分的,成日里流连花楼。叫他躺着!醒来,我要再与他好好说道一番!”
“是!”
郎中去忙公务,小厮尽职地守着。
顾辞想哭……
他也饿了,他和春风楼的春娘关系最是好。春娘说他像她走散的弟弟,日日给他做好吃的,他想着春娘给他做的各式糕点,更为饿。
醒或不醒,也是个问题啊。
醒来,指不定要被如何训呢。
不醒,他饿……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继续晕着吧。他就不信,他晕个一天,始终不醒来,这些人不把他给放了?!
可他实在是饿。
守他的小厮却又仔细得很,搬了把小凳,就坐在他身前。他连动一动都不敢!他这回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们这些小人物,谁有闲工夫为难他们?早知只是训斥一顿,当时何必装晕!
顾辞饿得胃中似有火在烧,忽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小厮立即起身,往外走去,与来人碰了个照面。
小厮不识来人,却也作揖:“见过大人。”
“这是陛下的侍卫,谢文睿谢大人。”有人替他作答。
顾辞心道,果然是小皇帝的人!
小厮赶紧再行礼:“见过谢大人!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小的!”
又是脚步声响起,谢文睿走到躺着的顾辞身边,回身对小厮道:“你先出去。”
“这……”小厮犹豫。
谢文睿的小厮笑:“我们郎君与这位有些话要说。”
小厮挣扎片刻,只好退下。
他走后,谢文睿的小厮道:“六郎,小的去外头候着。”
紧接着,顾辞便听到脚步声远去,再听到门被关上,再是一片寂静。
顾辞莫名地有些紧张……
他觉着,这个谢文睿也在盯着自己瞧。
他更不敢动,连眼皮也不敢动。
眼皮不动,其他地方动了……他饿得,肚子直接叫了。
顾辞脸皮发烫,只盼自己的面上别红。
“不饿吗?”
正在顾辞努力控制自己时,谢文睿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顾辞不是个怕丢人的人,这会儿却觉着当真是丢人!
他暗自道,他晕着呢,他什么也不知道!!
“你在装晕。”谢文睿却又道。
“……”
“天色将黑,东京此时还凉。这样躺下去,定要着凉,过几日的春闱,你还考不考?”
顾辞暗自咬牙。
“你起来,我带你走。”
他这话一说,顾辞立刻睁眼。
顾辞本有许多话要说。
却不料,一睁眼,就对上,站在他身旁,低头仔细看他的,谢文睿的双眼。
也不知为何,顾辞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叫顾辞?”谢文睿问。
“嗯。”他应了声。
“可是诗词之词?”
顾辞眨了眨眼,说道:“辞别之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月会把这个番外写完哒!
然后这篇文就完结了,宗宝和小十一的现代番外应该是不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