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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这般响,昏昏沉沉的染陶也醒了过来。她迷糊着听到外头震天响, 忽然一个愣神, 便立即起身,嘴中仓促道:“陛下!”腰腹间还是一阵疼痛, 她皱紧眉头又往后倒去, 到底是伸手撑住床铺。
昏迷的染陶都能醒来,可想而知其余人等是如何。
堂堂大宋皇帝, 被姜未这般羞辱,在场几乎没人能够受得住。
只有两人还依然镇定,一个是赵琮, 另一个就是穆扶。
也就路远性子活泼,跟着赵琮已久, 他鼓起勇气道:“陛下,这该如何是好?您倒是说句话啊!”
赵琮反倒笑眯眯,继续道:“不急。”
路远眼圈儿一红:“小的贱命一条,不当紧,可是陛下您——姜未太不是个东西!姜家一家都该死!”
赵琮淡声道:“有他们死的时候。”
“……”路远一噎, 满腔担忧再说不出口, 他们屋中待着的几人面面相觑, 忽然都跟着平静了不少。
大约到下半夜时, 外头还是火照半边天。包围的人也时不时放几句狠话威胁,赵琮暗自笑,知道姜未这是故意的,好叫全城百姓知道他占理, 身负大义。
姜未越在意,他心中反而是越定。
他还真有几分担心姜未万一脑袋一热,什么都不顾。
路远也冷静不少,见已是半夜,便焦急问道:“陛下,您的头可还疼?要不您去睡会儿?”
赵琮忍俊不禁,要说路远这个小太监也是十分有意思,前头还怕得快哭了。被他说两句,镇定下来,这样的时刻,直接又劝他去睡觉休息。
他笑着摇头:“无碍,还能撑住。”
路远看向白大夫,白大夫赶紧道:“陛下,下官给您再瞧瞧?”
赵琮点头,叫他到跟前,白大夫弯腰正要看。染陶的声音急急从外传来:“陛下,外头这是——”声音中尚有虚弱。
赵琮高兴抬头:“醒了?”
“婢子醒了,外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染陶只记得晕过去前的刺客,途中也曾迷糊醒来过,却什么也不记得。此时十分紧张,她当他们真的遇上了什么大危机。
“不碍事——”赵琮还是那句话,话音未完,外头又有人进来回禀:“陛下,外头有些不大对劲。”
“如何不对劲?”
“城外方向似有人在‘吐火’,只是这火吐得有些大,连连吐了好几下,蹿得十分高!即便外头这么多火把,也能瞧见!”
赵琮心中一定,起身,亲自走至门前,朝东方看了眼,恰好看到最末一点光照。
赵琮露出满意笑容,看样子,谢文睿来了。
姜未自也发现了,他眯了眯眼睛问道:“那是什么?”
副将几个仔细辨认,说道:“似乎是老百姓们常爱玩的火,每回节庆,城中许多人家都放的火。”
“大半夜的,放什么火?再者,哪来这样高的?”
姜未并非没见过百姓玩这玩意儿,只是这一回的火有些过高,他有些不放心,索性道:“你带上一百来人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正好,下一拨平定军也该来了。”
“是!”副将数了人,一同往城外去。
姜未借机又高声嚷嚷几句,将士们再度附和,用以震慑赵琮等人。
“大王?此人该如何办?”之前在城外林子里的那波人此时也藏身城中,邵宜不巧,重伤后,就落在他们院子中。
被称作大王的人眼中精光一闪:“先藏起来,别叫人给搜了去。”
“成,那咱们可还要继续看好戏?”
“看,为何不看?”大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难得有这样的戏看。”
天边开始泛白时,姜未等人依然守在巷子四周,每隔一个时辰便有人喊话,劝“细作”归顺大宋,“细作”自然是毫无反应。
姜未的耐心几将耗尽,但他知道自己性子急是为大忌,勉励忍耐,依然叫人不时喊话。
这番动作,搞得即便天色已亮,太原城依然犹如死城,没人敢出门。
出城打探消息的副将带人回来,禀道:“大人,又来了大约一万五的步兵,眼下正往城中来。至于吐火,下官去看了,是城外一户富裕人家办喜事,请了杂耍,那是南边传来的新鲜玩意儿。那户人家,现也已被咱们包围。”
姜未听到平定军又来了一万五,心中高兴,觉着计划全部按照自己打算进行,就未把后头的话当回事。再者吐火那种玩意儿,本就逗人一乐,怎能当真?
他高兴地连道三声“好”。
城中一万多的兵力,城外一万五的兵力,以及源源不断正往此处赶来的其余平定军、西夏援兵。
姜未信心大增,白日里头,由每隔一个时辰喊一次话,变为隔半个时辰喊一次话。就连普通兵士都跟着日益不耐的姜未而变得浮躁,他们都已有些等不及。
厢军统领李大人途中倒是说了不少话,姜未置之不理。
李大人索性道:“姜大人不听我话,那我这便走!”
“慢着!你去何处?!”姜未叫住他。
李大人冷笑:“我去何处,姜大人还无权过问吧?我只听命于杜大人!”
姜未也冷笑,拿杜誉压他?他烦杜誉那个老头已烦了太久,他哼笑道:“李大人,往后你可就不是听杜大人的话了。”
李大人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未笑,随后便下令:“将他们一并拿下!”
李大人等人不过几千之数,如何与姜未这些人抗衡?扭打一番,终究被降住,而这么一扭打,有人伤亡,空气中有了血腥味儿,越发刺激这些守了一夜的兵士们。
姜未也大受刺激,但他到底忍到这一夜的黑夜来临,下了最后通牒:“尔等若再不束手就擒,切莫怪我不客气!”
兵士们大声嚷道:“大人还与外国细作客气什么?!”
“正是!”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烧了他!”
随后更多人附和:“烧了他!烧了他!”
随后两万多人都在高声喊:“烧了他们!烧了他们!烧了他们!”
气势最高时,姜未大声道:“好!”
“烧了他们!烧了他们!烧了他们!”
“再点火!”姜未下令。
围绕在四周手拿火把的兵士全部点上火,姜未在马上,高声道:“再给尔等半个时辰考虑,你们若是乖乖出来,弓手决不杀你!若再不出来,莫以为我大宋儿郎好欺负!”
兵士们高声附和。
半个时辰既慢又快,里头却还是没有动静。
姜未激动得手甚至在抖,他以为赵琮已是穷途末路,既无处可躲,也无法出来被擒,那就只有被烧死的份!
天助他!
他从手下的手中接过一支点燃的火把,将火把对准远处的宅子,高声道:“外国细作犯我大宋,不愿束手就擒,为陛下所计,为我大宋,烧!”
兵士们听令,一阵激动狼嚎,作势就要将火把往宅子扔去。
狼嚎声中,三进宅子的门忽然被打开。
四周屋顶上的弓箭手全部振作,低头就要瞄准,可他们已在屋顶上趴了一天两夜,都有些倦怠,还未瞄准,他们便见院中忽然也有人朝上用弓箭瞄准了他们,人数有个二三十人,与他们差不多,甚至身披铠甲,分明是禁兵的打扮。
这些弓箭手哪里知道这宅子里头到底是谁,都以为真是西夏细作,他们看到这般状况,纷纷一愣。
大宋打仗讲究一个“阵”字,凡事都有阵,都要听命行事。他们是正经的兵,不是普通侍卫,往常学的都是这些,顿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等姜未示下。
姜未也有些怔愣,他没想到,赵琮等人竟然还有胆子开门!
恰好此时,城门处有马蹄声传来,副将小声道:“大人!又有人来了!”
这话给了姜未更多底气,他大声笑,依然坐在马上,高声道:“尔等细作可愿乖乖就擒?!”
他说完,便是一阵安静。
且这安静还是猛的鬼哭狼嚎之后的安静,因而就显得愈加静谧。
安静中,突然响起一道清越声音:“你呢?又可愿乖乖就擒?”
姜未眉毛一扬。
他还是在赵琮幼年时候见过几回,赵琮成年后,他躲在太原城再未回过京。虽听父亲复述过,却也是头一次与赵琮打照面,虽说他暂时还只听到了赵琮的声音。
赵琮的声音,很悦耳,很文气。
姜未有些不适应,有些莫名担忧,但很快他便放下心来,不屑道:“你来我大宋,到底有何目的?!你们西夏,给了你什么交代?!你偷了我们大宋多少东西?!”
赵琮笑。
笑声在秋夜中传得很远,赵琮当年还没亲政的时候,可就在宣德楼上凭一番充满感情的话惹得无数女娘落泪,更是惹得无数举子钦佩,心甘情愿毫无理由地拥护他。
这道刻意加入诸多感情的笑声,被秋风这么一吹,很多不知情的人纷纷有些迷蒙。
这是西夏细作?
西夏细作的雅音说得这样好听?
西夏的细作本该是过街老鼠,怎能如此淡然?
轻笑过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忽然响起数声濒死的叫声。
姜未一个回神,只见那间宅子四周的弓箭手都不见了。从姜未的角度,他们看不到院中也是有弓箭手的,只能看到三十人的弓兵小队,忽然就全没了!
姜未心中有些讶异,可听到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知道这是平定军中的骑兵大军来了,他心中更定,依然装作不知情,还将赵琮当作西夏细作,继续出言强扯正义。
赵琮见院中落了一地或伤或亡的弓箭手,再度露出微微一笑。
所有人只看得到他长得文弱,就如同上辈子时,人们只看得到他风度翩翩,下意识便以为他好欺负,他好说话。他们总也不明白,越是这样的人,心中越有一份无论如何也难以消逝的坚韧。
智者,总是以笑服人、害人,乃至杀人的。
上辈子的他虽风度翩翩,却是个极为喜爱极限运动的人。
越是紧张的时候,其实他越会觉得兴奋。
四周都是弓箭与火,前方的人都对他虎视眈眈,对他的皇位虎视眈眈。
可是他有何好怕?
他抬脚,直接走出宅子。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直接站在宅子前,与姜未相望,中间不过隔了几十尺而已。
姜未一介武夫,脑中能想到的东西到底有限,平常的算计都有幕僚,只是今儿幕僚不在身边。面对这种他以为即便天塌下来也不会发生的事儿,他真的愣住了。
他的手下全部听命行事,他愣住,他们也不敢动。
赵琮的亲卫全是百里挑一,手拿弓箭与弩,随他走出宅子,在赵琮身侧紧紧围住,手中武器全部只对住姜未一人。
擒贼先擒王,道理谁都知道。
他们快了一步,先瞄准了姜未。
明明他们不过二三十人,只这么一会儿,气势便好似盖住了姜未等所有人。
赵琮身穿朱衣,站在灯火、铠甲与危险间。却双手背后,不慌不忙,面带清淡笑意。
姜未怔了好一会儿,直到远处的马蹄声再近,他才回神,因所有弓箭都对着他一人,他的确不敢轻举妄动,一动就得死。但他底气足,到底露出不屑笑容,说道:“你不过西夏细作,如同过街老鼠——”
话未完,杜誉的声音从赵琮身后亮出:“放肆!”
姜未眉头一皱。
杜誉从赵琮身后走出来,先是跪下认罪:“陛下,臣作为太原知府,未能管好下属,还请陛下责罚!”
空中顿时响起无数吸气声,此人,竟然是陛下?!
赵琮风轻云淡道:“此事与你何干?有人想死,神仙也拦不住。起来吧。”
杜誉再告罪几声,起身转向姜未,怒斥:“姜未!你不过太原府通判!无有本官旨意,你何来能耐下令关闭城门,又何来能耐搜查太原城?!你居心何在?!”
姜未阴沉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本官派厢军统领李大人去与你交涉,人又何在?你私关城门,搜城,竟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姜未就从未被人这般训斥过,杜誉这个老东西虽与他不对付,但也从未这样下过他的面子。姜未冷笑:“杜大人可别乱说话,你说这是陛下,何人能证明他是陛下?!要本官说,是你杜大人与西夏细作勾结,想要叛我大宋吧!”
杜誉没想到他竟会反咬一口,冷声笑,也不废话,索性从袖中拿出一段短轴。
赵琮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什么,杜誉朝他看去,赵琮点头。
杜誉索性展开短轴,高声道:“这是陛下曾赐予我的旨意,陛下曾言,关键时刻可拿来一用!眼下正是可用时。”杜誉朝向赵琮而跪,“请陛下允许。”
“允。”
杜誉行了一礼,再站起来,亲自读了那道旨意,其中内容是关键时刻,陛下允他不必往开封回禀便独自抓捕姜未。
这么一读,众人更是安静。
不是每个人都有造反的心,陛下的旨意大过天,尤其陛下本人就在此,尽管他们的头头说那不是。
杜誉却是实实在在的太原知府,他们都认得的,他读的圣旨能有假?
听罢陛下的旨意,大部分普通兵士心中都有些慌,士气瞬间便弱了一大截。
姜未气道:“谁又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你随意杜撰!”
杜誉冷声道:“放眼全天下,谁有这胆子,竟敢杜撰陛下之言?”
“杜大人非要抓我?”
“自然。”
姜未哼笑几声,听到马蹄声就在身后,他索性豁出去,大声道:“管他娘的是不是陛下亲言!我姜未今日豁出去了!”
杜誉赶紧道:“你是要造反?!”
“没错!我是要造反!我们齐国公自太|祖始立,驻守太原,护卫大宋百年,谁料竟被赵琮小儿打压,夺我齐国公的爵位!太|祖若是知道,都要替我姜家喊冤!赵琮治国无力,既无本事,这江山不如换个姓!”
“陛下就在此处,你竟也敢说这样的话!”
姜未大笑:“哈哈哈今日这反我是造定了!再者,谁能作证你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皇帝?即便真是皇帝又如何?过了今夜,定叫你们所有人再无所归!”他说完,又高举手中火把,大声道,“众位儿郎,我,姜未今日在此起誓。只要今夜随我同上者,大贡献者皆可加官、进爵。只要誓死不退缩,皆有无数金银财宝付之,还有女人,应有尽有!只要你等今日随我姜未一同,他日,我姜家王朝绝不亏待你!”
已到了这个时候,姜未的副将索性也大声道:“誓死跟随世子!!”
平定军知军也赶紧道:“与其在这混日子,没甚个前途,不如跟着将军打出一片天来!”
“杀!!!”越来越多的人响应。
姜未有些洋洋得意地看向赵琮,可赵琮依然淡淡笑着看他,不惊不惧。
这反而激得姜未更怒,这副病恹恹的模样,还敢杀他?!那些个亲兵一动也不敢动!他怕个屁!他高声道:“所有弓箭手待命!”
副将也道:“摆方阵!”
窄小的巷子内,他们迅速摆好最合适的阵。
赵琮还是淡淡地站着,身边的亲卫紧紧护着他,弓箭与弩仍然对着姜未,只等赵琮令下。
姜未也是胆大之人,正要下令众人动手。
队伍后方忽然传来声声惊吼,姜未一愣,惊声却愈来愈大。姜未尤为不解,后方起了什么事?
直到有人怒吼:“偷袭——啊——”人也没了。
姜未脑中一急,下意识地就要朝后头走。
杜誉高声:“姜未要跑!”
赵琮不慌不忙:“瞄准他。”
姜未尽力安下自己的心,他有那么多的兵力,有人瞄准他又如何,周围还有火与弓箭,他怕个蛋!他转身,狞笑道:“今儿这个反我是造定了!给我上!活捉杜誉与他身边的细作!谁的羽箭快,先射中他们二人,日后就是我姜未麾下大将军!”
这番话很是鼓舞人心,立刻就有人瞄准赵琮。
甚至已有人拉开弓箭,忽然空中一声惊天响,随后一个火球从空中划过,落在右侧弓箭手的上方,“嘭”地立刻烧开,烧成一片。
姜未大惊!
这是何物?!
可不待他细细看,又是一阵巨响,继而便是又一个火球落下,恰好落到他们方阵中央,烧了个正着,许多人痛苦嚎叫。
场面立刻就变了!
姜未知道这是来了帮手,可他还没闹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副将还能大声道:“朝后放箭——”
话音刚落,第三个火球落地,烧着了副将与左侧的弓箭手。
这么三个火球,就烧掉了少说几百人,却都是精兵。
姜未被激怒,且又有响声起,眼看第四个火球就来了。姜未索性一跃而起,朝赵琮扑去,他身上有盔甲,头上有帽子,只要护好双眼,并不是很怕弓箭。今日只要他杀得赵琮,再多火球也无需担心!
赵琮也不防这个时候,姜未还能这般!
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身边弓箭手齐齐放箭,的确射中姜未。姜未手臂护脸,身上中了数箭,却不为所动,就是死也要拉着赵琮垫背!他扑到赵琮跟前,直接抽出身侧长刀朝赵琮砍去,眼看仅有一点距离的时候,一道羽箭忽然从远处而来,不偏不巧地射进姜未右眼中。
“啊!!!”姜未凄厉大叫,手一抖,身子与刀一同摔在地上地,赵琮身边的人赶紧上前制住他。
赵琮狠狠松出一口气,朝羽箭而来的方向望去。
一道陌生而高大的身影立在屋顶之上,背着月光,看不清容貌,但隐隐能见他也看向这处,似乎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