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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要隐匿行踪, 虽已有人悄悄往杜誉府上行走,告知陛下的落脚处, 杜誉却也不敢亲自去看一眼。但他一直关注着城中一丝一动,每隔一个时辰, 盯梢姜府的人便来告知他又有如何动静。
从陛下到太原府至今,姜府依然如往昔一般,一点儿异样也没有。
眼看又隔了一个时辰,来人禀道姜家依然无碍,杜誉很放心。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他便及时赶至姜府,以太原知府的身份向陛下当面禀明姜家这些年来的错处。
今儿恰好休沐, 杜誉也无需去衙门, 他刚静下心来,喝了盏茶,大约一刻钟后,家中管家忽然从外头急急走进来, 低头就道:“大人!姜未突然亲自带人去将城门给关了, 还派人在城中大肆搜查,他带着的还都是些精兵,全部是他的绝对亲信!”
杜誉立刻起身:“他为的什么名头?!”
“他说城中有西夏细作!找到了咱们位于城郊的练兵处,还偷看到了新的军阵!”
“荒谬!练兵新址由我亲选,我不说,如何为人所知?!”杜誉觉着是陛下的行踪已被暴露。虽说他还不知为何暴露,但已来不及深思, 郊外的兵力,均在他杜誉管辖之下,可姜未直接就关了城门,斩断了关联。
姜未此招,分明就是想找出陛下到底落脚何处!要包抄他们!
已是十分危急的时刻。
他抬脚就往外走,并大声道:“叫上衙门现有的所有侍卫,速速来我府前汇集!你再去找李威,集齐太原府所有厢军,带他们至姜未处找我!”
“是!”管家听命去叫人。
杜誉本已走出数步,又急急回来换上官服,戴上官帽。临出门前,他犹豫片刻,不知陛下曾经给予他的那封密旨是否要用。他思索片刻,亲自关好书房,从最上头、最里头上锁的抽屉中取出一卷明黄短轴,小心放到袖袋中。
随后,他摆出官威,严肃走出杜府。
赵世?迈步进大牢,也看出了此地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赵世?上辈子不知进出大牢多少次,倒不是他被关,而是他进出审问、折磨、虐杀那些被关之人。
他已能察觉此处的古怪。
开封府的大牢,关押的也不过是些寻常犯人,犯的也是寻常的罪。
易渔做的那些事,直接拉到刑部大牢去关也是应当的,赵琮却只将他关在这儿,还独独关着他一个人。他进去的时候,守门的侍卫还不让他进。他不与赵琮的任何旨意为敌,说明缘由。
守门侍卫听闻邵宜邵大人已去太原请陛下的意思,也知道京中现状,再念及赵世?的身份,到底是让他进了。只是进之前,他提出要搜身。
赵世?轻瞄他一眼。
他的腿一抖,跪到地上,颤抖着,到底说道:“请十一郎君恕罪,实是陛下有交代在先,小的不敢……这儿只关了易渔一人,就连送饭送菜的都是聋哑之人。里头的牢门都是精铁所制。”
赵世?想到赵琮,也知道侍卫的意思,他从袖中取出那把赵琮送他的刀。又索性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小心包好,放到一旁的桌上,冷冷问道:“我可能进去?”
侍卫恭恭敬敬地低着头,高高拱手:“郎君请进,小的替您看管这刀。”
赵世?大步走进空荡荡的牢房。
易渔被关了这么些天,虽每日不缺饭菜,也有人进来。
只是这些饭菜每日也不过就一顿,进来的人更是聋哑之人。他生在扬州,自小到大过得精致,从未吃过这样的苦,他饿得有些蔫。
且因无人与他说话,他久待在这样的地方,人都变得黯淡起来。往日里,无论如何,身上总也不缺的那股上进心似乎都已没了。
他进来时,一身靛蓝官袍,此时还是那一身,却已满是褶皱与脏乱。他的头发更是乌糟糟地一团。他缩在牢房的一角,听到轻微脚步声,以为是送饭的来了。他早已无时间感,无论吃多少,肚中还是饥饿。
但有的吃总是好的。
他强打起精神,准备起身拿饭菜,却瞧见牢外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他一怔。
其实要易渔说,他从前也不知为何自己总是那样厌恶赵世?。
按理来说,赵世?与他走的是两条完完全全不同的道路。赵世?的身份更是与他有天壤之别,但,就是这天壤之别叫他更为不懂。
赵世?不过一个庶子,据闻生母只是个卖炊饼的,甚至曾嫁过人。这要放在平民百姓家,早被主母打出家去。可他姓赵,仅这一个姓,他便甚过所有人。
而他易渔,什么都有,偏偏就这身份上差了一层,就样样比不过赵世?。
直到他亲眼见到陛下与赵世?拥吻在一处,他才慢慢明白,他到底在厌恶什么,在嫉妒什么。
见到他俩那般,易渔才明了,原来男子与男子之间也可以这般。
易渔是富家公子不假,却从不跟其他人一般胡作非为,他自小就知道要出人头地,每日只读书。研得印刷术后,便又多了这件事。为官之后,脑中整日只有升官之道。
本朝虽也有男风,他当真从未涉足过。
他连花楼都未曾去过,他一个妾侍也无。
他也才明白他对陛下那种莫名的钦佩之意,到底是何意思。
只可惜——
此时,赵世?就站在他面前。
他心中有恨,又知道如今的自己是何种模样,满是困窘,一时之间,他竟然说不出半个字来。
赵世?冷着脸,与他隔着几步,公事公办地说道:“你的所作所为已全部暴露,你有何话好说?”
易渔回过神来,他知道他该好言好语对待这位十一郎君,他向来也是十分懂得人情关系,可他做不到。他也冷着一张脸,沉声道:“十一郎君是指什么事?”其实易渔这几日虽过得黯淡,也想了许多,知道自己的前程已毁,更知道自己的事儿怕是已经暴露。
只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暴露了多少。
“你杀了自个儿贴身小厮长风的事。”
易渔的手心一凉,长风虽是他的家奴,他却已是官,根本不能轻易杀人。再者本朝律法不算严厉极,却也不许随意打杀家奴。仅这一条,易渔便知道,他的前途真的是到头了。
即便有幸出去,也就走到了头。
他心中凉凉,身子更是有些软,伸手扶住墙壁。
赵世?索性再道:“再有你偷取他人印刷术,欺骗陛下一事——”
易渔大声驳斥:“我没偷!那是我自己的!”他的眼睛血红,他辛辛苦苦研制多年,怎会是偷的!
赵世?不为所动,继续道:“你贿赂多名官员,陷害宰相,扰乱朝堂。”
易渔的牙关微微颤抖,这也知道了?
“以及那些许多丧命于你手下的人,等等,所有的事都已暴露。”
易渔身子更软,靠在墙上,一句话不说。他脑中一团乱,既有心在赵世?面前硬撑着,却实是被这些事搅得实在再难撑下去。
静了片刻,易渔抬头道:“自我关进此处,十一郎君是头一个来看我的,十一郎君可是得了陛下的授意?”
赵世?没搭理他。
易渔淡笑:“十一郎君是指望我再供出其余的事儿来?只可惜,我自己都不曾记得我到底还做了哪些事。”
这就是不想再说了,其实就凭已知的易渔做的那些事,已够他死上许多回。
不过证据从不怕少,赵世?有心再逼他说出更多,便再道:“那些都是明面上的。私底下,我也有事要与你算一算。”
易渔嗤笑:“十一郎君但说无妨。”
“你的妹子为了替你伸冤,去敲了登闻鼓。”
易渔大惊,不可置信地看他。易渔此人坏透了,却的确对他的亲妹子很不错,到底一母同胞,他急道:“敲登闻鼓?!”
“挨了三十大板,浑身都已被血浸透。”
易渔伸手抓住墙壁,瘦削的手面,青筋尽数爆出。
赵世?再道:“心疼?”
易渔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恨意。
赵世?露出一丝笑:“算计我时,怎不心疼你的妹子?”
“你都知道了?!”易渔大声道。
赵世?知道别人都当他是草包,他不在意地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易大人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妹子。”
易渔失声:“你威胁我?!”
“你?值得我威胁?”赵世?不屑。
易渔知道这是赵世?跟他翻私账,他心中更恨,不由就问:“你要如何对我妹子?!”
赵世?回以一声冷笑,走这一趟不过装装样子。也不欲与他多说,甚至看也未看他一眼,回身要走。
“十一郎君!”易渔再叫住他,双手不停握住再松开,到底道,“求你放过我妹妹,这些事都是我所为,与她无关,她什么也不知!”
赵世?暗讶,没料到易渔对他这个妹子竟然有几分真心。既然有真心,又为何非要将妹子往他面前送?但他与易渔已实在无话好说,他并不听易渔多言,继续往外走去。
易渔实际已是十分慌张,苦撑到这会儿,妹子的事压垮了他。
他原以为他出来顶了所有事,他的家人也会安然无恙,他们只是庶民。此时他才察觉,赵世?连他的家人也不愿放过。
他声音中终于生出几丝溃意,苦声问道:“如何才能放过我妹子?那些事全是我独自做的!”
赵世?回身看他,笑了笑,轻声道:“是你做的也好,不是也罢。只要你是她的哥哥,她是你的妹妹,她就得受这些。”
“你到底要如何对她?!”易渔追问。
赵世?淡声道:“你们毁我名声,我一报还一报,也毁了她名声如何?”
易渔大步走到牢边,双手抓紧精铁栏杆,死死地盯着赵世?的面容。他知道,赵世?说到就会做到。这些宗室子弟向来将人命看做草芥,他们是扬州富商又如何,他妹妹只是普通平民。
即便富贵如此,哪怕死了,也没人会为她伸冤!
已是这样的时刻,易渔已经恨极,脑中也是乱极,他已想不到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事与错事,更忘了到底是谁害得他的妹妹走到这一步。
他想到的是赵世?与他之间的天壤之别。
这该死的天壤之别。
他想到的是中秋月光下,与陛下拥吻在一处的赵世?。
易渔忽然笑出声来。
笑声诡异,叫人听着身上便要起麻意。
赵世?本已打算走,又回身,皱眉看他一眼。
易渔在牢中数日,身上脏成这般,这一刻,脸上却忽然起了光。
他盯着赵世?的脸,一字一句道:“你若是敢欺我妹子,我便将你与陛下的事告知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