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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庆节便这般平淡度过, 城中百姓倒过得痛快,赵世?过得很煎熬。
也好在, 瑞庆节一过,离赵琮归来的日子便更近了, 赵琮已离开四日,算来差不多也该到了太原府。
即便瑞庆节已过,也依然没大事需要陛下定夺,大多是钱商与黄疏就能办成的小事。赵世?每日窝在福宁殿中,作出陪伴病中陛下的模样来。实际他就在正殿里头看书、作画。给今年赵琮生辰的画作早已画好,他闲着也无事做,索性裱画。
他亲手挑了丝布, 从刷水到最后成品, 全部亲自动手,不许人动一下。
这事情做得细,倒也好打发时间,他做得乐在其中。
他为赵琮做的那把与自己一样的刀, 也早就做好。如同当初赵琮在刀柄上刻了“小十一”, 他刻了“宗宝”。如今刻有“宗宝”的刀就在赵琮的书房内放着,他往常不舍得用的刀,这会儿给赵琮裱画,总算舍得用了。
他用刀在木板上刻花。
赵宗宁进来时,就见赵世?坐在一方矮凳上,在正厅门口,借着光, 眯着眼,搭着木架子,在一块木板上埋头雕刻。身边倒站有太监、宫女,就是全都静得很。他手中刻刀,比之寻常刻刀要大上许多,更是把十分漂亮的刀,宝石不时一闪。
赵世?穿得素净,还是一身天青色,头上简单插了根木簪,身上也无配饰。
赵宗宁站在门前,看得出了神。
要说赵家宗室里头谁最好看,必然是赵世?。儿子肖母,他娘不美,也不会被赵从德做出当街强抢女娘的事儿来,他娘美貌,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也是十分俊俏的。
从前,赵宗宁没少拿赵世?的相貌开玩笑。
但若是说多么仔细地瞧过,也不尽然,总之人人都知道赵世?生得好。
这么一看,赵宗宁顿时觉得赵世?这个人,清晰又模糊。
最关键的是——
这一刻的赵世?突然十分陌生。
赵宗宁天不怕地不怕,却也忽然不敢出声,不敢惊扰此刻的赵世?。
她眼前转瞬是十一岁呆傻的赵世?,转瞬又是跪在雪地中满身黑与白冷峻甚过寒雪的赵世?,再转瞬便是站在哥哥身旁故意逗她笑得一脸欢喜的赵世?。
可等她定睛一看,眼前又是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赵世?。
陌生中甚至带有一丝神秘,引人想去触摸他,她也这么做了,不由往内走了几步。
有人挡住光,赵世?皱眉抬头,看清来人是赵宗宁,他立刻笑道:“你怎么来了?”
立刻又变回赵宗宁早已熟悉的那个赵世?。
他不再皱眉,赵宗宁却皱起了眉。
她不由想,赵世?的亲生父亲真的只是个开炊饼摊子的?龙生龙,凤生凤。即便有魏郡王府,若真是炊饼摊贩的后辈,如何能蜕变至此?整个赵氏宗室,她就没见过有甚过赵世?的,无论是相貌、品性、心志还是心机。
再者,赵世?的生母,美成那般,一个炊饼摊贩真敢娶?赵世?的生母,据赵世?所说,是流民,来到开封,被炊饼摊贩收留,给她吃与住。住满一年后,拿到了开封府的户籍文书,两人成了亲。
乍一听上去,并无差错。
可是仔细想来,很多事情都很不合常理。
就说一个那样美貌的女娘,是如何安然到得开封?
为何这么多巧合,都被他们给遇上了?
最重要的一点,赵宗宁也是刚刚想到,赵世?似乎从未说过他的生母到底从何而来。
可是哥哥信了,她信她哥哥,也一直觉着的确可信。
偏偏这个时候,她心中蓦地生出一丝不安。
只是赵世?已小心放下手中东西,起身与她说话,又叫人去拿她喜欢的吃食来,仿若福宁殿已是他家。
他与哥哥是一对儿,爱成那般,他住了这么久,可不已是他的家?
赵宗宁看着像往常那般待她的赵世?,将脑中想法推出,随他一同进去坐,她随口问赵世?在做什么,两人顺着这个话题聊了许久,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赵世?向来眼睛极利,一眼便看出赵宗宁心神有些不宁。
而赵宗宁离开福宁殿后,转去了钱月默的雪琉阁,赵世?便以为她是因钱月默的事才如此。他不仅放下心来,还又笑了一番赵宗宁,觉得这辈子的她当真是比上辈子可人疼多了。
京中平淡无波,赵世?晃晃悠悠地过着等待赵琮归来的日子。
赵琮去往太原的路上,却有些不太平。
开始是太平的,他们一行,不急不缓往太原赶去。侍卫带了挺多,只是跟在身边的只有十人,着寻常护卫打扮,其余人全部暗中跟着。有打前锋去探测前方安危的,也有缀在后头收尾的,一路上十分安全。
穆扶等人装成寻常百姓,有坐牛车的,也有马车,更有步行的。
因为走的是官道,道上行人多,并未惹人怀疑。
直到临近太原时,要经过平定军,这处有姜未的人,为了不暴露行踪,他们没再继续走官道。
进城的道路有许多,侍卫中许多是常往返太原的,挑了最易走的一条,带人提前一天便去开了道,确定无碍,才回来禀告。车队便踏上了那条道,这下穆扶等人不好再装作老百姓。
也恰好,有一批流民从邻国边境过来。穆扶将计就计,带人装作流民,混到其中。流民们走的是官道,他们扮作流民后,没继续走官道,而是老实跟在赵琮身后。
赵琮等人自然早已发现,侍卫头头们查看一番,见是些可怜的流民,饿得路都走不了。他们陛下向来仁慈,便去汇报,赵琮也觉得可怜,没将他们赶走,只叫他们缀在身后,还给了他们吃食。
穆扶没料到赵琮这样好心,着实惊讶了一把。他们老老实实跟在赵琮的车队身后,眼看着就要进太原府。
谁料忽然从一旁树林中真的杀出来一批流民,他们已饿得见人都想吃,生死不顾地就往赵琮等人扑来。侍卫们赶紧现身,一一拿下,穆扶心中刚松了口气,却见一个孩童往赵琮的马车靠近。
因是孩童,侍卫们并未很看在眼里,他个子也小,躲过了所有的侍卫,爬上了赵琮的马车。
染陶听到门外动静,还镇定道:“陛下放心,不碍事的。”
赵琮也很镇定,他很相信自己的下属,更何况流民们也实在可怜,手无寸铁,哪能真伤人。
这般想着,车门上忽然喷上一股血。
他们俩一愣,显然是车夫被人给杀了。
可是车夫也是极有功夫的侍卫,谁能杀了他?!
染陶赶紧护到赵琮面前,马车的小门被一把推开,一个脏兮兮而又面黄肌瘦的孩童蹲在门外看着他们俩,眼中无神。
见是孩童,染陶松了口气,轻声道:“你先下去,我给你好吃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孩童忽然朝她伸手,待染陶反应过来,孩童手中尖锐的树枝已经刺进染陶的腹中,她直愣愣地往后倒去。
孩童目光呆滞,还要再朝赵琮下手。
赵琮看着面前的孩童,心中有些不忍。但这个境况,自保要紧,也管不了对方仅是孩童,赵琮从袖中抽出一把刀,染陶却忍着痛又爬了起来,想再度护住他。哪料这么一动,孩童再度往染陶刺去。
赵琮跟染陶感情极深,他不是真正的大宋人,不能真正地视下人于不顾,在他心中,染陶就是他的姐姐。他十分看不得,下意识地想去护染陶。
孩童手中的树枝又直朝赵琮手臂而去,眼看就要刺伤,染陶痛苦道:“陛下!——”
赵琮已握紧刀子,马车忽然剧烈响动,从门外又扑进来一人,还是流民打扮!
赵琮见他扑开了孩童,以为是同伙,拿起刀子就要攻击。
孩童的树枝却戳向了后出现的人,这孩童显然已魔怔,拿着树枝,见人就戳。孩童的动作很快,扑上来的人挡住赵琮与染陶,不敢回头,硬生生地接了孩童的许多下,马车中迅速便满是血腥味。
外头侍卫在马车剧烈震动时,察觉到不对劲,立刻跳上马车,见状就去捆那两个流民。
赵琮立即道:“慢!”
“陛下!下官失责了!”
赵琮来不及怪责,立即舒了口气:“快将白御医叫来,给染陶看病。将他——”赵琮再指了指身后被刺中许多已失血昏迷的陌生流民,“也留下,其余人……”
赵琮闭了闭眼,叹气:“留几个口齿清晰的做活口,好好审问,其余都杀了吧。”
赵琮其实没少下令过杀人,对于人命已是麻木不仁。
但这些流民,还不知是受人之意来害他,还是真的有了瞎猫的运气,这才能遇上他。但他却不能再留这些人的命,这些人亲耳听到他是“陛下”,他的行踪不能暴露。
可是要他亲口下令杀自己的民,实在是有些不忍。
流民也是因他未足够治理好这片疆域而存在。
再不忍,尚未死的、也无用的流民很快便被一一杀尽,赵琮又叫人将那些人抬到远处乱葬岗中埋上。
此事便作罢。
白大夫则在给染陶治病,白大夫常常觉着,自己虽仅仅是个御医,这辈子倒把很多人几辈子都不一定碰上的事儿都给做尽了。就比如此时,谁能想到,前一刻还在家中办喜事的他,没一会儿就跟着陛下来太原了呢!
唉!
但白大夫这几年到底也身经百战,已能迅速收拾情绪,毫不手抖地给染陶查看。此时也顾不上男女之别,毕竟就带了他一个御医。也幸好,白大夫已经有了些岁数,手法也十分娴熟,他用丝帕蒙了眼,也能准确摸到位置,他小心用镊子给染陶上药。
染陶喝了药,便昏睡过去。
见她包扎好伤口,赵琮才彻底松下气来。
流民有侍卫们去审问,趁着暂作休息的功夫,他又叫白御医去给那位忽然冲上来护他的流民上药。
他伤得很重,用清水洗净面,才发现是位中年人。
面色格外白净,且还生得有几分气势,根本就不像多日不曾进食的流民。
只是,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赵琮自小在宫中长大,成日里见得最多的便是太监与宫女。他心中有猜想,叫白大夫帮他验证。
他在车外背手等着,片刻后,白大夫出来,小心回禀道:“陛下,下官看清楚了,那的确是——”
言语不雅,白大夫没说尽,赵琮却知道。
那人身下没了那物件,果然是个太监。
一个中年太监。
甚至可能还是个颇有权势的大太监。
赵琮慢慢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