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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一百八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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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朝科举制度很是严厉, 评卷的礼官们均被关在礼院内特别备置的厢房中,吃喝拉撒都在其中进行。

    赵世?不是礼院的人, 卷也不需要他去评。但既然负责了此事,就要负责到底。他依然每日早出晚归, 虽然进不去,在外头转悠一圈也是好,转悠完便与其余不评卷的官员们待在一处。

    他这些日子在礼院办事,获得了许多好感。

    蔡雍,礼部尚书,从来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就连跟陛下说话, 他都很少笑。常有人说也不知道他到底哪处讨得陛下欢心, 这样的性子都能当上尚书!很多人不喜他,因他不会做人。

    似黄疏那样的,脾气虽然又臭又硬,但他的人格魅力十分足, 说起话来不知不觉就叫人仰慕, 是个脾气既不好,又极会做人的人,大家是很服气的。

    而赵琮向来喜欢实在人,蔡雍性子虽不好,长得也有些吓人,但人家办实事啊!话不多说就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几乎找不出错处来。当初他刚亲政, 恩科便是由蔡雍负责的,办得好极了,很替他长脸。

    赵琮喜欢听实在人说话,因为实在人说的话才是真正的大实话。

    而蔡雍这样的人,竟然在进宫面见陛下时,夸了赵世?。

    倒也没有说得天花乱坠,只道:“十一郎君办事利索,性子沉稳。”

    赵琮惊呆了,头一回听蔡雍夸人,尽管蔡雍夸人时也是虎着一张脸,跟谁欠他一条命似的。赵琮惊完却很高兴,连蔡雍都夸,可见小十一是真的做得很不错。

    他有些沾沾自喜,他就说么,他一直很相信自家孩子的。

    赵琮笑道:“待秋闱一事办妥,朕预备放他到礼部锻炼一番。让他给蔡大人打下手,蔡大人多教他。”

    若是换其他人,怕是要谦虚,连声称道不敢当的。

    蔡雍继续虎着脸,应承下去。

    赵琮觉得好笑极了。蔡雍走后,他收起笑容,又有些想小十一了。

    即便只是秋闱,进京赶考的举子也何其多,考了三科,作的那么多文章,岂是三两天便能阅完的。赵琮即便想念,却也知道不能打扰孩子干正事,便叫福禄出宫去看看赵世?,再给他送些吃的。

    福禄送了吃的,还特地把蔡雍夸他的事儿告诉他,并笑道:“咱们陛下高兴坏了!”

    赵世?拿着吃的,心中又高兴又苦,不仅他们陛下想念他,他也想啊!他原本还打算不管这些事儿,今儿就回宫,福禄这么一说,赵琮这样为他自豪,他反倒不好意思回去。

    定要把事情做得更好,恨不得人人都夸他才好。

    福禄见他一脸疲色,也不再多说,送了东西便回。

    赵世?接过吃的,都是些小点心,放得久,吃起来也便宜。他也不舍吃完,更不舍分给他人,叫跟来的太监收着。再晚些,昨夜就留了一宿的他,被人劝着回去歇息。陛下跟前的福大官都来了,他们可不敢压榨这位郎君。

    他们都撵他,赵世?到底决定还是回趟宫。

    只是回去前,他得先回家洗澡换衣裳。

    他到家门口,正要下车时,门房正与一人在门前拉扯。他突然回来,门房吓得立即跪到地上磕头,陌生小厮也跟着跪到地上。赵世?暗想,他是什么鬼怪?至于吓成这样?

    他从车上下来,随口问道:“拉扯什么呢?也不嫌难看?”因有些疲倦,他的声音放得有些低。

    门房又是一颤,立刻道:“郎君,这人送礼来府中,小的在拒绝。”

    赵世?看了看,跪着的另一人身边果然有几个礼盒,瞧着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坦白说,送这些礼又不算什么,再说了,他也会回礼。

    他不在意道:“收了吧,备上回礼叫他赶紧走,别在这儿拉扯。”说罢,他抬脚走进门中。

    门房松了口气,起身,不耐烦道:“行了,我们郎君发话了。盒子拿进来吧!”

    “是是是,多谢!”来送礼的小厮将盒子递过去,并呈上礼单,“这是礼单。”

    门房接过礼单,见是些寻常东西,按例回了礼。人拿了礼单走后,他派人将这阵子唯一收的礼垒到厢房内,等洇墨姑娘回来处理。

    将礼盒搬到厢房的人回来,说道:“里头也不知道是些什么,沉得很。”

    门房挥了挥手中的礼单:“花瓶器皿之类的。”

    他们嘀咕道:“也太重了。”

    “行了行了,这不是咱们能管的事,你们都去歇着吧。”

    “是。”说罢,人人散开。赵府事并不多,也实在没什么好干的。门房将礼单收好,回身去继续守着。

    赵世?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进宫。

    赵琮没成想他竟会回来,天色已晚,他还在崇政殿与人商议政事。坐得有些久,也见了太多的人,他的脑袋有些疼,不禁伸手去揉额头,福禄从外头进来,静静地行了个礼。

    赵琮揉着额头,眯眼看他:“怎么了?”

    “陛下,郎君回来了,在福宁殿呢。”

    赵琮立刻睁开眼睛,眼中光芒瞬间迸发,进而染上整张面庞。下头恰好抬头的大臣,瞧见他们陛下这般,都给看懵了。

    赵琮自己尚不知,他立即起身,抬脚就要回福宁殿。

    “陛下,此事——”大臣赶紧开口。

    赵琮回神,回头看他:“李大人明日早些进宫来,朕给你个答复,朕得再好好想想。”

    “是。”大臣再行揖礼,可不待他行完礼,赵琮已经大步朝外走去。福禄着急地拿起一旁放置着的披风,朝大臣弯弯腰,追着他们陛下跑了。

    秋夜渐凉,赵琮身子单薄,又刚从温暖内室中出来,遇着凉风,若是不慎,怕要受凉。赵琮往常很在意自己的身子,这会儿倒是给忘了,尽管疲累,步子也迈得极快。

    宫中规矩大,福禄也不能大步奔跑,他小步疾走,刚要追上他们陛下。

    他们陛下停住了脚步——

    临近中秋,月圆,光满,整座宫殿皆被如水月光笼在其中。

    月色如水,水面上,宫道两旁的宫殿倒影清晰,随风隐隐作响的树枝倒影清晰——

    前方不远正走来的赵世?,倒影清晰,他的人更为清晰。

    清晰的赵世?停下脚步,站在离赵琮十步远的地方,不觉便露出一点笑意。

    月色下,即便一点,也很明晰。

    笑中有疲,更多的却是终于见到一面的满足感。

    赵琮跟着笑出声,随后便往前走去,赵世?也往他走来。

    福禄拿着披风,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上前去,可是……他们陛下身上凉啊!

    但他们陛下已与赵世?越走越近。

    罢了罢了,福禄烦恼地停下脚步,决心不打扰这一刻。

    “陛下。”赵世?的步子迈得更大,更快一步走到赵琮面前。满腔喜意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化作这样的一声。心中很是激动,说出来的声音却格外平静。

    赵琮十分懂。

    他心中高兴坏了,也激动坏了,但此刻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几日也不知隔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两人傻傻对望,直到起了风,赵世?才回神,他立即抬手,给赵琮看手中披风:“我怕你凉,拿了衣服来。”

    赵琮再笑出声,毫不客气地说:“福禄不会备着吗?你是想朕了吧?”

    赵世?没料到他说得这样直接,一愣反而也笑出声,笑着说:“陛下英明。”他还行了个揖礼。

    赵琮笑得愈发高兴。

    方才的头痛与心烦似乎都已不见。

    赵世?再往前一步,展开披风为赵琮披上,询问道:“回吧?”

    “嗯。”

    赵世?走了几步,回身看他:“陛下怎么不走?”

    赵琮朝他伸手。

    赵世?傻笑出声,回到赵琮身边,拉住他,两人并肩往前,一同走在满满月色之上。

    两人面上笑容清晰,部分相叠的倒影更为清晰。

    他们走远,福禄才抬脚,悄悄跟上,低头却瞧见地上还有一个倒影呢!

    他赶紧回头,李大人吓傻了,见到福禄回头看他,他立刻低头道:“福大官。”

    福禄笑道:“李大人,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李大人满身的汗,被这凉凉秋风一吹,吹得更凉。他也想早些回去啊!哪料到刚出崇政殿就看到这一幕!

    叔父与侄儿之间拉拉手本无碍,他也是有侄子的人,只是这……他怎么总觉得哪处不对劲呢,不对劲到他身上的冷汗不知不觉便出来了。

    福禄面上还是笑,说话的语速却放慢许多:“宫中事多,小的多有怠慢,不送李大人出宫了,望李大人谅解。”

    李大人立即摆手道:“哪里哪里,福大官客气,我这就出宫回府!”

    他说罢就要走,福禄在他身后忽然又道:“李大人可曾瞧见什么?”

    李大人的后背一僵,赶紧道:“我什么也没见着!”

    福禄笑:“陛下惦记着女真的事儿,李大人明日早些进宫啊。”

    “一定一定。”李大人淡笑几声,赶紧跑了。

    福禄回到福宁殿的时候,只瞧守门的太监有多高兴,便知道他们陛下有多高兴了。守门太监见他回来,立即道:“福大官,郎君今儿给咱们发赏啦!一人一锭金子呢!”

    福禄笑骂几句,说道:“那你们更要好好办差事才是!”

    太监们笑嘻嘻地应下,继续尽职地守门。

    福禄将陛下不穿的披风挂好,便见染陶从正殿出来,立即笑问:“陛下可用膳了?”

    “用了,陛下叫我出来。就他们俩在里头呢。”染陶脸上也全是笑意。

    赵世?不在宫中,赵琮的心情一般,也很少笑。他们这些伺候人的,本来就是主子高兴了,他们才高兴。赵世?一回来,陛下就这样高兴,他们自然只有更欢喜的。

    他们俩站到廊下,借着月色闲闲说话,说了一会儿,又绕到他们陛下与赵世?身上。

    福禄感慨道:“姐姐,你瞧,小郎君不过几日不回来,陛下就想成什么样子。”

    “陛下与郎君感情好啊。”

    “若是将来因甚个事儿,两人久久不见,陛下——”

    染陶气得伸手打他:“你这张嘴巴胡乱说些什么呢!”打完,染陶还气,又想去撕他的嘴,“叫你成天胡说!”

    福禄赶紧避开,讨饶道:“我是胡说,我胡说!只是郎君往后长大了,总要出去办差事吧。”

    “办差事是办差事,你方才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两人久久不见?”

    福禄自己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我错了。”

    染陶却还是不高兴,气道:“罚你今天不许吃饭!”说罢,她抬脚往膳房走去。

    染陶将刚炖好的汤送进内室中,赵琮与赵世?说到趣事,两人正笑。

    因高兴,赵琮还饮了酒,是兑了蜜水的桂花酿,满室皆是甜香味儿,赵世?陪他喝。染陶给他们俩倒酒,再盛汤,瞧他们眼中仅有彼此的模样,心想,他们陛下跟郎君这样好,才不会分开呢。

    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这才叫佳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