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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太后被王姑姑灌药的那一刻, 真当自己要死,却未料到还能醒来。
尽管醒来后身上湿淋淋, 殿中气氛也诡异,她已来不及去思索, 更不去想到底是为何自己没死,也不问话。她此时的死志很重,只是死前,她还要做些事。
这一生,她做了不少错事,也负了不少人,这些报应是应当的。
只是她依然无法接受她曾真心爱慕的人那样对她。
她笑, 要死, 当然得拖着一起死。
她笃定,赵琮会来见他。
赵琮自然会去见他。
虽说这辈子的父母与他关系一般,他很小便进宫。他的父母缘一向浅,可到底是他的父母, 他们还给了他“赵宗宝”这个他很喜爱的名字。
他上辈子时, 父母死得早,是以到了这辈子,对于父母过早过世,他其实并无诸多怀疑,他以为这就是他的宿命。
他没想到,原来这辈子的父母,并非正常死亡。
他顾不上水战, 顾不上魏郡王家的那摊子烂事,连赵世?也顾不上。他不敢与赵宗宁说,带上那位小太监,令众人留在原地,回身就静悄悄地下了宝津楼。
他走进五殿,孙太后已穿好衣裳,将湿发盘了个最简单的发髻,她盘坐在床榻上。见他过来,她还能笑:“陛下来了。”
水战依然在进行,仅仅几道墙之隔,水声,吼声,号角声,呐喊声,依然欢庆极了。方才的皇家闹剧对于百姓们而已,到底不如这就在眼前的汗水与热闹。
赵琮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直接道:“说罢。”
“陛下,我常在想,你是从小便在装傻,还是后来开了窍?你骗了我多少年?”
“你又利用朕多少年?”
孙太后笑:“陛下果然自小便在装傻。”
赵琮皱眉:“朕不想听你的废话,你直接说朕爹娘的死因。”
孙太后又笑几声,才平静道:“安定郡王是当年战时,姜未派人杀的,造出一副被敌军所杀的模样。那时先帝病危,你与宁娘都小,魏郡王胆小怕事,不敢出来做主,很轻易便能瞒过众人。至于郡王妃,她生下宁娘后,身子正弱,只消一点毒,便死了。毒是我派人下的,是在坤宁殿下的,下在茶盏里头,无人知道,更无人敢怀疑。”
赵琮听到这些话,也很平静,明知原因,却还是问:“为何。”
“那样我便能完全拥有你。”
“赵从德是否知情?”
“知情,当时我只是皇后,无法与姜未取得联系,姜未却是赵从德的舅爷,我与赵从德商议此事,再由赵从德与姜未联系。”
“赵从德为你这般做?”
孙太后笑:“他是自己想当皇帝,装□□重我,一装便是这么多年。他那副模样,如何能当皇帝?我虽无证据,却能猜测,赵从德应当也是被姜未利用,赵从德向来又蠢又毒。说来陛下怕也不愿信,但实情便是,当年是赵从德提议杀了安定郡王与郡王妃,我才想到这一出。姜家利用赵从德来利用我与我孙家。”
好一招连环利用。
赵琮讽道:“姜家与你孙家怎不联姻?倒有同样野心。你该嫁给姜未才是。”
孙太后淡笑:“若无野心,又何必有朝代的更替?大宋不也是从别人手中夺得?”
赵琮冷笑。
这番话在他意料之中,他只怪自己将赵从德想得太过简单,只愿还能逮住赵从德,否则赵从德若是溜去太原府,他真怕赵从德与姜未要直接造反,若姜未如他猜测那般,还与辽国或者西夏有所联系的话。
这么一想,全是事,赵琮眉头一皱,转身就要走。
孙太后却又叫住他:“陛下,临死前,我只有一个请求。”
赵琮侧身看她,笑得平静:“死?”
“陛下不让我死?”孙太后纳闷极了。
“都说死是最好的解脱,朕怎会轻易让你死?你有何请求?”
“即便陛下要折磨我,请将王姑姑给我处置!”她即便受尽折磨,也要先折磨了王姑姑去。
赵琮笑:“朕为何要让你痛快?朕不仅要将你与侍卫私通的事儿——”
“与侍卫?!!”孙太后不解。
“赵从德是赵世?的父亲,赵世?是朕在意的人,朕会看他因此事受牵连?不过有一点,娘娘也当放心,赵从德的下场只会比你更惨。至于娘娘您?朕将会使人将你□□后宫与金明池的事儿传遍天下,让全大宋的人都知道娘娘是如何不知羞耻。之后,你猜朕要如何做?”
“你……”孙太后的牙齿直抖,她从出身起便高贵,她怎能忍受这般?
“朕要亲自为您建一座道观,对外宣称太后娘娘自知罪过,自愿入道家。娘娘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孙太后差点再翻眼晕过去,道观那样清静的地方,偏偏要她顶着这般污秽的名头在里头出家!
“除此之外,这道观虽是皇家道观,但朕向来亲民爱民,道观对民开放,娘娘要定期为民说道,让百姓们都知道娘娘的道心。”
“你怎这般狠心!”
赵琮再笑:“你想折磨王姑姑?朕会派人亲自折磨王姑姑,还要当着娘娘的面折磨,一边折磨她,一边要她辱骂你,否则她会被折磨得更惨。”赵琮说着,点头道,“这个法子真是不错,朕也是临时想出的。”
“你!”
赵琮收起笑,脸一冷,转身离去,一个字也不想再听。
可当他转身,便看到从门后走出的赵世?。
赵琮顿住脚步。
赵世?知道出了事儿,否则赵琮不至于主动来见孙太后,赵琮一走,他便跟来,侍卫们根本不敢真正拦他。在门后,他听完整了赵琮与孙太后的对话。
他以为赵琮会十分难过,可赵琮平静极了,从头到尾都那样平静。
愤怒至极,伤心至极时过度平静倒也正常。
只是赵琮那句“赵世?是朕在意的人,朕会看他因此事受牵连?”叫他的心忽然便是一颤,他头一回有些后悔。
他似乎做错了事儿。
他不在意自己的名声,赵琮却在意极。
他看着赵琮。
表白心意时便说好,往后无论何事都要有商有量,他不该擅自行事,可他不擅自,如何解释他提前知晓赵从德与孙太后这些事儿的行径?他心中也有些乱,他甚至差点就要将一切真相说出口。
赵琮也看他,看了片刻,赵琮抬脚走至他面前,笑了笑:“你都听到了?”
“嗯。”
赵琮其实原本真不悲伤。
他作为皇帝,为这个国家尽自己能尽的力,可更多时候他是游离在外的,要靠与赵世?、赵宗宁之间的感情才能将自己再拉回一些。
无法全身心投入其中,便无法全身心地去悲伤。
可此时,不知为何,赵世?的眼中也满是悲伤。
赵世?是听到了他父母过世的真相,替他难过吧?
他这才渐渐察觉,原来他也是难过的。
为上辈子的父母,也为这辈子父母缘更浅的父母。
人生在世,最难理解与明了的其实恰好是自己的心绪,低落来得很莫名。
他绕过赵世?,迈出门槛,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夏日水面,听着依然热闹的各式声音,觉得有些孤单。
赵世?看到这样的赵琮,心中更为难受。
他从前甚至不打算让赵琮知道安定郡王与郡王妃过世的真相,亲生父母,真正高贵的身份,真正好性子的人,却因为那些龌龊的原因,死于那些小人之手,谁能不心痛?
他不大会安慰人,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不远处到底有人,他无法亲吻,也无法去拥抱赵琮。
赵琮这时先开了口:“这事儿,你说要不要告予宁宁知道?”
不等赵世?开口,他再道:“告诉她,她将多难受?可不告诉她,对她不公平。可是她要如何接受?”
“她比你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赵琮点头,上辈子的他,家世虽也十分好。但文明世界与这儿不同,皇家之人心狠起来,是很坚硬的,赵宗宁的确比任何一个他见过的女子都要坚韧。
赵琮叹气:“日后再说吧,方才你也已听到,朕对孙太后的打算。以及朕的一些担忧,朕这就要写亲笔信,令人送去太原府,势必要比赵从德他们快。朕还要再派人去一趟西夏,万一姜未真与两国有联系,朕总要争取一方来。幸好太原府的兵权,姜未手中暂时只有一半。
谢文睿当初在永兴军路训练的那批骑兵正好得用。朕从未想过,战争兴许会来得这样突然,朕还未做好准备。”赵琮其实是有些担忧的,虽为将来的仗做了诸多准备,但他毫无经验,谁也不知实战时会发生什么。
赵世?能够察觉到赵琮的紧张与慌乱,他轻声道:“陛下,一切都仅是猜测。姜未虽怀有异心,但他手中仅有太原府的五成兵力,如何与永兴军路的骑兵、禁兵对抗?更别提河北东、西路储存的兵力。姜未不傻,否则也不至于等待至今还不敢动手。姜未目前尚不知赵从德的事儿,当务之急是找到赵从德,以及截住任何投往太原府的可疑信件。”
“赵从德今日走得也蹊跷。”赵琮说罢,又道,“孙太后这些话暂时只能你知,朕知,若是传出去,姜未知道自己已暴露,将更难办。”
“魏郡王府,陛下欲要如何处置?”
“先将他们关在魏郡王府内吧,只能日后处置。”赵琮又叹气,“朕倒是信魏郡王与赵世元他们毫不知情,只是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们好,王叔当年到底帮过朕几回,世元这孩子,淳厚老实。可赵从德若真敢做更过的事儿,朕也不好留他们的命。”
赵世?点头,他们也的确不知情,他登基后,也是不得不杀。上辈子乱成那般,赵世元还是坚定的正统党,不与赵从德站在一处,魏郡王是活活被赵从德气死的。相反是赵廷,想起赵廷,赵世?立刻道:“陛下,赵从德若是逃出开封府,怕是要往宋州去的。”
“宋州?”
赵世?差点儿就要将赵廷、徐侧妃与王姑姑的关系说出口,关键时刻他惊醒过来,陛下还不知道这些,他如何能提前知道?他敛了敛眼皮:“仅是猜测,我猜他要么往太原府去,要么便是往南。”他在提醒赵琮。
赵琮并未意识到,但他当真想起另一件事来。
当初王姑姑害他时,那菌子便是从西南来,孙太后也一向与西南夷交好,这般看来,往南逃的可能性似乎更大。赵琮心中一定,转身便道:“你给朕安排的屋子在哪处?朕去写信,你回宝津楼去,代朕看着水战一事,切勿露出破绽,别使人慌张。”
赵世?知道这是要紧时候,也怪他未与赵琮商量好,好心办了坏事儿,两人阴差碰上了阳错,他点头:“陛下放心吧,我去盯着,完事儿后,我来找你。”
“孙太后这儿叫人看紧,将她捆起来,别让她死。”
“好。”
“宁宁若问起,你便说朕为搜查赵从德一事。”
“好。我会说得很真,叫她信的。”
“你宽宽他们的心,今日之事实在是……”
“我会的。”
赵琮叹气:“幸好还有你。朕不会让任何人污了你的名声。”赵琮主动伸手,拉住他的手,握了握才松开。赵琮转身往后而去。
赵世?苦笑,这次的事虽提前将日后的矛盾尽数激出,勉强也能算是好事,但他到底又令赵琮操心了。
他转身看水面,心中有更多疑惑。
他愈发觉得有内鬼,只是这个内鬼到底是谁。
他也看水面看了许久,才叫人来,说道:“将太后娘娘捆起来,嘴中用布巾堵上,看好她。”
“是,郎君。”
赵世?则是抬脚离开,他得将功补过,水战一结束便去处理此事,将当时的情形好好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