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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盐城县前, 赵世?的确打算只在当地待一天,与盐民们说明情况之后, 总要给他们时间去反应,三天的时间刚好。
却没料到, 隔日他压根没能回楚州城。
仅仅一晚上,盐城监便突生大变。
翌日清晨,他正睡,卧房的门再被敲响。
他皱眉醒来,眯眼往外看去,县衙后院当然不能跟他自己的家比,更不能与宫中比, 幔帐薄得很, 外头的光全都透进床里来。他伸手正要拉开幔帐,门外先响起李志成慌张的声音:“十一郎君!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李志成怕他,却这般敲他的门,想必真是出了大事。
只是赵世?经历众多, 除开赵琮的事, 任何事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只有赵琮的事才是大事,李志成找上门来,怕是盐籍的事,此事与赵琮相关,勉强算是大事。他起身迅速穿好衣衫,走去开门。
门一打开,李志成便跪到地上:“郎君!不好了!盐城监的盐民们闹事儿了!他们与场官打了起来!还要往盐场外冲, 巡捕官人手不够,正苦苦维持!转运使大人们也正往盐城县赶来!他们瞧见这样定是要气的,这可如何是好啊郎君?!”
赵世?眯眼:“可有派人去围住盐场?”
李志成一哽:“外头刚有人来通报,下官还未来得及派人。”
“废物!”赵世?转身进去,将枕头下的刀收进袖中,再将信塞进前襟内。他披上披风,急步往外走去,边走边道,“一刻钟内,盐城县衙内所有护卫在门前集合,再派人从楚州城内调护卫来。”
“是!”李志成慌忙去安排。
赵世?方到衙门口,萧棠也匆匆赶来,急道:“小郎君!此处猫腻竟比想象中还多!”
赵世?冷笑,可不是。仅仅一夜,就有人能挑唆得这些盐民们暴动。既暴动,他们还如何改革盐籍?这是明着要他们没法办好差事,明着要赶他们走啊!
更是明着要忤逆圣上。
赵世?冷笑愈深,地方上的官员不比京官,对赵琮了解不深,当真以为陛下好糊弄,为了一己私利就敢这般行事。他还真要看看他们还要如何!
护卫们集合之后,他们立即赶往盐城监。
盐场很大,赵世?令护卫们将之围了个水泄不通,赵世?要进去,巡捕官拦住他:“大人!不可啊!里头盐民手上可是有家伙的!”
赵世?瞟他一眼,将他推开,直接迈步进去。
里头果然闹得厉害,昨日那些老实巴交的盐民这会儿被煽动得蛮不讲理,眼神中全是原始的愤怒。高声叫嚷着“坚决不改盐籍”,赵世?挑了个人问为何。
那人情绪格外激动:“改了盐籍,是要将我们赶出盐场!是要我们的命啊!”
赵世?总算知晓穆扶说的蛮不讲理是如何体验,明明昨日解释得那般清楚,他们也那样兴奋,此时却又这般。人群中还有人在煽动,不知是谁在推搡,人潮忽然便向赵世?涌来。赵世?没注意便一个趔趄,萧棠与李志成都吓坏了,纷纷冲上来护住他。
赵世?冷笑,将他们二人都推开,反手更是将身前的几名盐民也推开。
又有人大嚷:“他是官家的人!他哪里知道我们多苦!他们与场官是一伙的,不给我们本钱,却要我们每年产那么多盐,制不出还罚我们!打我们!如今竟连盐场也不让我们待!连家都不给我们!他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他活!”
这话一出,多人响应,更是拿着家伙往他扑来。
李志成拉着赵世?往后躲,苦道:“郎君啊!这些盐民不讲理!咱们还是先出去吧!”要是官家的侄儿在他任上被人给伤着了,他真是再别想做官了!李志成心中苦得很。
赵世?不信这个理。
他再将李志成甩开,往前一步,正好一位面目已十分疯狂的健壮男子拿着长棒便要往他头上打。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扎进男子的腹中。
扎进去后,他又将刀子拔出来。
赵世?前世里不知杀了多少人,深知如何伤得吓人,又如何令对方保有一条命。他扎的是个完全不会令人丧命的地方,但他再拔出来时,便十分骇人,血直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
红色,醒目得很。血腥味,经由海风一吹,立刻飘散。
立刻,没人再敢说话。
被扎的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赵世?,赵世?却看也没看他,反而往前又走一步,方才还愤怒的盐民们不由都往后退了一步。
在赵世?身后,那位男子已经闭眼倒在地上。
民怕官,但官也不能明面上便打百姓,抑或杀百姓,否则终要被追究责任。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仗着这会儿是关键时刻,多人瞧着,盐民们也才敢这般闹,可面前这位大人二话不说就杀了一个!
李志成吓得双腿直发软,萧棠也有些愣,早些年,他听说过这位小郎君在宝慈殿杀人的事,那时小郎君才十一岁。其实他是不信的,尤其这几日他与赵世?打交道,更觉得对方俊雅非常,他压根不信赵世?会杀人。
如今一见,他也有些震惊。
赵世?却又往前走了几步,盐民们连连后退。
赵世?不屑地笑了声,他并无意与民为敌,甚至他两辈子加起来的心愿与赵琮一样,是令百姓们过得更好。可偏偏面前这群人极为容易被人煽动,以暴制暴是唯一的方法。
血腥味的寂静中,赵世?冷声道:“陛下自亲政以来,一直为令盐民们过得更好而数次与群臣商议,商议多年,终于选定此处为试验地,这是大好事儿。昨日我与大家将一切说得清清楚楚,你们也听得明明白白。何以不过一夜,你们竟这般?!到底是谁在其中煽风点火!本郎君定会查出来!”
他说罢,再道:“陛下是官家,是天家,心中只有百姓,所作所为皆只为百姓!陛下亲政那日,便道:他愿万民安!这样的官家,你们如何将那些话说得出口?!”
“……”众人沉默。
赵世?伸手指向身后倒在地上流血之人:“轻而易举便被人煽动,做了蠢事,被扎刀子,那就是活该!陛下既说改盐籍,自有后路给你们,只不过我还未提起罢了。制盐还得取卤、验卤,煮卤水,更得暴晒!这些,你们比谁都清楚,凡事皆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们竟连几天也等不得?你们不信陛下,不信万民之主,倒信那些胡乱之言?!”
盐民们好煽动,却也是真老实,听到赵世?这番话,纷纷愧疚地低头。
赵世?说罢,静了片刻,才道:“这几日你们自去家中商议。三日后,我自会来告知你们陛下余下的打算。这也是陛下吩咐的,陛下说要给你们时日去自家商议。且我等奉陛下之命来到此处,要做的不仅仅是盐籍之事,陛下知道你们过得不易。这回我们定会将一切查清楚,给你们交代,也给你们更好的盐城监。”
这时,领头的几人已经扔了家伙,跪下哭道:“大人!小人们糊涂啊!”
余下的人纷纷扔了家伙,跟着一同跪下,说着同样的话。
方才还混乱的场面,不过一刻钟,便已截然不同。
萧棠沉默。
李志成是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还当今日出不了盐场,非要被这些凶悍的盐民们拿家伙揍呢!盐民们整日干活,身体健壮,且黑黢黢的,看起来便骇人!在场的护卫又少,楚州城的护卫还未来,他可吓死了,差点也跟着跪下来。
如今倒好,这位小郎君竟然迅速扭转了局面!
方才还凶悍得很的盐民们,竟然都开始哭了起来!
他听着小郎君那番话,也想哭呢!
赵世?这时叫来身后的两名护卫,指着地上的盐民道:“叫个大夫来给他诊治,没伤到根本,流些血罢了,死不了,不过给他一个教训,拿蠢买教训,不为过。”
这话一说,众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盐民们跪得更是心甘情愿。
赵世?对这种崇拜毫无兴致,上辈子打了胜仗,面对敌方的万人尸骨,那才叫痛快。
他还得赶着回楚州给赵琮送信呢。
该说的也已说,他转身便走。
他倒是干脆,其他人全部没回过神来呢!
他已经快走出盐场,萧棠才从身后急急赶上来,并叫他:“小郎君!”
赵世?脚步不停,只道:“我得回楚州城,萧大人请自便。”
“小郎君!萧某不解,陛下明明尚未那般吩咐啊!再有,你何以知道如何制海盐?不怕你笑话,我曾去过河中一代,见畦夫制池盐,却也没弄明白具体方法。小郎君何以知晓这海盐的制作方法?”萧棠佩服极了,也好奇极了。赵世?不过才十六岁,为何就知道得这么多。
赵世?上辈子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改盐制,他登基前,因不停打仗,边境物资奇缺,不得不用食盐去换物资。他曾亲自去盐场与盐民交涉,亲眼见过盐民制盐,他甚至知道该如何验卤。
他更是管过食盐的运输一事,但这些事他如何说出口?
正是因为他上辈子曾做过这么多的努力,却无法实现,他此时才会这般。既是为了拥护赵琮,更是为了自己未完成的理想。
他要如何与萧棠说?
他走到盐场门口,找到自己的马,翻身上去,对萧棠笑道:“萧大人,我与陛下私下相处的时候多,又是他的侄儿,陛下总是不吝指导我的。陛下博览群书,什么都知道,我自然也能知道。”
这般说得通。
萧棠再度感慨:“枉我读书近三十载,陛下若能去考科举,状元舍他其谁?天下的状元都得汗颜罢?”
“陛下怎会考科举?”
“是我糊涂了。”萧棠笑得羞赧。
赵世?却当真也很喜欢萧棠,萧棠这个人,有就是有,无就是无。是真正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且他总能发现别人的优点,总能虚心讨教。这般的人虽无大天赋,累年下来,也将终有大成就。
他还真想与萧棠好好说道一番,但他必须要去楚州。
再不回,便赶不上今日送信,赵琮又要晚收到一日,他会担心。
他手握缰绳:“萧大人,转运使等人将来,且还有好些事要应对,我先走一步,你也快来,好歹在楚州歇上几日。”杨渊收周立的银子,且还跟转运使林白分,这个林白身上也有东西好挖。只是林白,偏偏是杜誉的门生,这就很有趣了。
到底谁是真无辜,又到底是谁想在其中摸鱼。
他也得回楚州给穆扶传信,关起来的那两个场官正好能用上,穆扶等人到底从杨渊家搜到些什么,他还不知道。且他来时,也已将周立的账册子带来。他要快些好解决好这些事,才能早些回东京城。
想罢,他再不多话,转身便骑马离去。
萧棠倒觉得好笑,来时那般急躁的赵世?,此时倒知道要休息!
他转身再度走进盐场,小郎君打前阵,他也得收好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