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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生得那样好看, 茶喜能够想象得到他的生母该是如何的美貌。但见到其人时,茶喜的眼睛还是花了那么一下。
单氏其实穿得很素, 糖白色的裙子,秋香色的褙子, 通身几乎无绣花。手腕上戴着一只水头很好的玉镯子,发髻间插了三两支玉钗,除此之外,再无饰物。本该饰物衬人,她却将玉饰衬得更莹润。
单氏见他们一行人过来,愣得忘记起身。
直到带路的丫鬟行礼:“单娘子,小十一郎君今日随陛下来府中, 婢子带他过来。”
单氏才回神, 她立刻要她的丫鬟打赏,带路的丫鬟领了赏,再行一礼,对茶喜道:“姐姐, 婢子在院外守候。”
茶喜点头, 她离去。
带路的丫鬟一出门,茶喜立刻行礼,与吉祥一同道:“见过单娘子。”
“快请起,快请起。”单氏上前来扶茶喜,并朝吉祥道,“这位大官也请起。”
“谢过娘子。”他们俩一同起身,茶喜也不多留, 只笑道:“单娘子,婢子是宫中近身伺候小郎君的,名叫茶喜,这位叫作吉祥。娘子且与小郎君说着话,婢子们也去屋外候着。”
“多谢这位妹妹。”单氏说着便要捋下腕上的镯子,想递给茶喜。
茶喜赶紧拦住:“娘子莫客气,陛下约莫半个时辰后离开王府,娘子赶紧与小郎君说话才是。”
单氏也不好再勉强,目送他们俩离去,也挥退了室内的丫鬟。人都散尽后,单氏关上房门,回身眼泪就落了下来,伸出双手:“?儿!”
赵十一的心肠已是硬到了非常的地步,见到她娘哭,却也不好受。他撩开长衫,跪到了地上,正要磕头。
单氏上前来,将他扶抱起,哭道:“娘成日里都睡不好,怕你在宫中惹得陛下不快,怕那孙太后欺侮你,怕娘再也见不到你——?儿,这回就莫再进宫去了罢!娘从来不求你站多高,娘只求你平安,你若不喜此处,我们寻机离开王府便是!我们如今有钱!……”
单氏的眼泪掉进赵十一的脖颈里,滚烫却又迅速变凉。
赵十一叹了口气,伸手抱住她,劝道:“娘,您好歹让我起身吧?”
“娘忘了……”单氏哭得哪还有赵从德面前那副冰美人的模样,她慌忙地起身要扶赵十一起来,却没能扶起来。反而是赵十一起身,并将她引到桌边一同在高椅坐下。
单氏伸手摸他的脸,一寸寸地摸,泪中带笑:“胖了许多……”她又看赵十一的衣服,“?儿穿得也俊……”
赵十一叹气:“娘莫担心我,宫中比王府好过许多,瞧我这面色,您也当放心。”
“你要娘如何放心?孙太后并不好对付,人人都知她想当那女皇帝——”
赵十一不屑道:“也得她有那个本事,有那个命才成。”
“陛下对你可好?世子与我说,你与陛下同住,我的心便一直揪着。他若是,若知道你是冲着他的……”
“他不会知晓。”赵十一面色冷淡,声音冷漠。
单氏不解地看着他。
赵十一给不出解释,却又有些不耐,近来均是如此,前几日吉祥还与他说,赵琮因担忧他无事可做,竟想让自己的嫔妃陪同他玩耍。他是真觉得赵琮傻得没了边!他前世里都懒得接收他人的后宫,这辈子哪会要赵琮的宫妃逗他玩?
赵琮真是傻到无法言明。
他索性道:“娘,今日时间不多,我有其他事要与您说。”
今天这次见面是额外捡来的一次机会,他自要说要紧的事。
“你说。”单氏知晓事情的重要性,擦了眼泪,认真地看他。
“如今娘住在这个院子中,如何与穆扶联络?”他在宫中最担心的便是此事,也一直在想办法,令吉祥拉拢刘显,所为也是此事。
往常他们住在秋落院,几个月都没人去看一回,那院子又在后宅的最边缘处,离王府西门极近,门外常有卖货郎,十分方便与外联系。如今的丹辰院落在后宅的中轴线附近,再想与外联络,可就难了。
单宸听罢,柔柔一笑,指向一侧的窗户:“你瞧。”
赵十一回身望去,恰好几只鸟飞至窗前的高桌上觅食,高桌与窗台上还摆着好几个鸟笼,有鹦鹉,画眉,还有——鸽子。
单氏擦去眼泪,眼角泛红,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笑意,美得惊人,她十分喜爱地看着那些鸟,说道:“近来我喜爱这些,世子便令人寻了各式鸟雀予我。均是些寻常鸟类,花不了多少银子,世子妃与侧妃均无二话。其中那只最漂亮的鸽子,还是世子妃送予我,她道那颜色稀奇。”
“倒要感谢世子妃。”
赵十一说着,便走上前,伸手逗了逗画眉鸟,再拢住其中一只鸽子。
他回身,逆光,站在窗前,手中轻抚那只鸽子,说道:“娘,您信我吗?”
“信。娘只信你。”
“那您便放下心来,等我成事。”
单氏沉默了会儿,说道:“娘只要你平安。但若是你一定要去做的事,娘定会帮你。”
赵十一转身,手一松,鸽子飞出了窗外。
半个时辰将到,赵十一又道:“娘,让穆扶过阵子便去两浙路吧,京中已无甚好待,那几个铺子继续开着,令掌柜看着便是。两浙路下盐亭众多,银子好挣,且那处水多山也多,有许多山贼。”
单氏小声惊呼:“山贼?”
“山多水多,地势复杂,易藏匿。当地盐户生活艰辛,却又逃不开这世世代代的盐籍,有许多人直接逃去做了山贼。收拢起来,倒也有用。”赵十一时间不多,也不细说,“你就这般与穆扶说,要他尽力,那些山贼本就是因贫穷才走投无路,我们如今有银钱,正好拿来使,能收罗多少便多少。”
单氏点头应下:“娘会与他说。”
“只是委屈了娘,还要待在这王府中。”
单氏伸手握住他的手,温柔道:“娘不辛苦。”
“相信我,快了。”
“娘信你——”
屋外,茶喜轻声道:“小郎君,陛下将要离去,我们也得去前院。”
单氏不舍地看向赵十一,赵十一反手握住她的手。
他只握过两个人的手,他心中有感慨,却也知道时间珍贵,再小声道:“要穆扶多与盐亭的上户打交道,更不要吝于使钱拉拢盐官,尤其那些直接与盐户打交道的小官。除此之外,当务之急,一是收罗山贼,二是囤盐。”
“娘都记住了。”单氏点头,并急急问,“吉祥可是穆垠?”
“是他。”
“多年不见,他也已长大。”
“娘——”赵十一还要说。
“小郎君——”茶喜再叫。
“娘,我这就去了。”
“?儿……”
赵十一郑重地给她行了一个礼,吸了一口气,转身去打开门。
茶喜面前又是往日那个痴傻却又清俊的小郎君,茶喜笑:“小郎君,咱们走吧!”
赵十一直接迈步出去。
茶喜还要与单氏行礼,单氏再度扶起她,将身后的一个包袱拿来,柔声道:“我为小十一郎君制了几件衣裳。”
“娘子放心,婢子回去便将衣裳熨好予小郎君穿。”
“多谢妹妹。”
茶喜也不多说,弯了弯腿,她抱上包袱,转身与赵十一同离去。
走出院门时,赵十一顿了顿,终究没回头,抬脚迈出院门。
单氏捂嘴默默流泪,儿子说得平静,可皇位又不是衣裳,更不是食物,哪是那么容易便能夺得的?
他们从丹辰院出来,踏上小径往前院而去,路边的假山后突然跳出来三位小郎君,拦在他们面前。赵十一立刻停下脚步,吉祥往前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三位小郎君,其中一位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十一一番,讥笑道:“多日不见,十一弟变化不小呀!这身衣服不错,不如脱下来让兄弟们也穿穿啊?”
他说得放肆,其他两个小郎君跟着“哈哈哈”直笑。
茶喜微皱眉,她是福宁殿的宫女,规矩学得格外好。要她说,这郡王府的小郎君们也太没规矩了!但她无意在此处多待,她怕陛下等,便护着赵十一打算继续前行。
那位讥笑的小郎君却道:“给我站住!”
茶喜转身,微笑道:“不知这是哪位小郎君?”
“哼!你不过就是个奴婢,哪来的胆子问小郎君我?”
茶喜还从未见过这般放肆的人,便是那位传言中无比跋扈的孙大娘子,也不至于这般。她再笑:“婢子再卑贱,好歹也是伺候陛下的,小郎君到底是谁,婢子是不知。但婢子在宫中多年,见过无数的小郎君与小娘子,公主也是常见的,当真从未见过这般的!便是陛下也未见过,不如小郎君与婢子一同去见陛下,好让陛下也见见?”
赵琮到底是皇帝,再弱,架势也唬人。
茶喜这番软硬得当的话,刺得他说不出话来,他再“哼”一声,转而攻击赵十一:“赵世?你这个缩头小乌龟!让宫女为你出头,不要脸!”另外两位小郎君一听这话,乐得笑得更大声,说话的那个便更得意。
赵十一始终低着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无法炫耀,便去得意地看茶喜。
茶喜有涵养,即便她是宫中之人,身份也不比魏郡王府的小郎君,她还真不能做什么。与这样没规矩的小郎君讲道理是讲不了的,难道与他吵架不成?陛下的脸面还要不要?
她冷笑一声,对吉祥道:“走,去见陛下,陛下等小郎君怕是等急了。”
“是。”
茶喜面无表情地护着赵十一走过他们,心中狠狠记下好几笔,回去定要告诉陛下!只恨她到底只是个宫女,没能护得住小郎君。陛下也正是关键时候,难得出一趟宫,若是在郡王府闹出事来,孙太后回头定有话好说。
她不能在此时给陛下添乱。
那小郎君却还不满足,在他们背后大声道:“赵世?小乌龟!赵世?小乌龟!赵世?是个缩头的小乌龟!不敢说话,又溜啦哈哈哈!——”
吉祥气得青筋都爆了出来。
“吉祥。”茶喜出声提醒,“回去告诉陛下,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是。”吉祥十分不甘。
赵十一却突然回头看了眼,那讥讽他的人,正是赵世廷。
赵世廷没料到他会回头,愣了愣,又骂了他一句小乌龟,随后无声地说道:和赵琮一样,都是小乌龟!
他完全看得出来,赵世廷在嘲笑赵琮!
他嘲笑赵琮就罢了,其他人凭什么嘲笑赵琮?就因为赵琮对他好?就因为赵琮是个没实权又病弱的小皇帝?
赵琮就算不是皇帝,这些无礼的庶子见到赵琮,统统都得老实行礼。他们一辈子,不,他们两辈子加起来都比不过赵琮。
连赵世廷都敢嘲笑赵琮,可见魏郡王府到底是个地方。
赵十一无声冷笑。
魏郡王府没一个人是真正瞧得上赵琮的。
也就赵琮会相信魏郡王真对他好。
赵世廷却一愣,怀疑他看错了。
赵十一已经转回了脑袋。
上辈子似赵世廷扭死他的燕子那般,只扭断了赵世廷的脖子,到底是便宜了赵世廷。
这辈子,他要凌迟赵世廷。
笑他便罢了,他大人有大量,不与这种小鬼计较。
但他竟敢笑赵琮。
他一定要凌迟赵世廷。
魏郡王府的人,除了他大姐与世子妃、及两位嫡出子,一个都别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