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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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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琮早忘了那日赵十一与他发脾气的事。

    一来,赵十一在他眼里,本就是个自闭症小朋友,他怎会与赵十一生气?更何况,不善于表达感情的赵十一,难得表达一次感情,赵琮还为他高兴呢。自闭症这种病症,也不是完全治不好,说不定将来某一日,赵十一就好了呢。因而赵琮以为,愈发要给这位可怜的小朋友多一点的爱心与关心,期待有朝一日赵十一也能活泼起来。

    二来的话,他近来真的太过忙碌,脑中哪里还装得下这些小事。

    他没瞧见赵十一那深又沉的眼神,而是说道:“来找朕有事吗?快坐下。”

    赵十一没动,赵琮只好拉着他的衣袖,往身边拉,赵十一这才挨着他坐下。

    赵琮问茶喜:“小郎君是不高兴了吗?”

    茶喜赶紧道:“陛下,小郎君这几日都去后苑画画儿,兴致挺好的。方才小郎君歇了午觉,醒来便立刻要往陛下您这处来,许是小郎君想陛下您了!”茶喜专挑那好话说。

    “那便好。”赵琮侧身,仔细看了赵十一眼,见他跟往日一般,一副呆呆的模样,也放下心来,又朝染陶道,“去瞧瞧有些什么吃的,挑小郎君喜爱的拿来。”

    “是。”染陶行礼,退出了正厅,茶喜见罢,也跟了出去。

    厅内顿时只剩他们两人,赵琮嫌高椅坐着不舒坦,起身道:“走,去榻上歪着去。”他起身,将手递给赵十一。

    这一回,赵十一乖乖地把手也递给了赵琮,任由赵琮将他拉到了内室中。

    赵琮正待要坐下并松开手,赵十一却还握着他的手不放,他诧异地看向赵十一。

    赵十一站在榻前,用既呆又沉的眸子盯着他。

    半晌之后,赵十一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写下了四个字:给你道歉。

    他一笔一划,写得很慢,似乎生怕写快了,赵琮便无法理解。

    赵琮怔了会儿,才想起赵十一这四个字所为何事。

    赵十一是在为那天发脾气的事给他道歉?

    他明明早忘了,也根本不在意,他怎么会和一个孩子计较这些?他原本是想笑的,可是抬头见赵十一那一向呆的脸上居然暗藏几丝认真,到底忍住了,没有笑。他反而也刻意正经起来,轻声道:“朕没有生你的气呀。”

    赵十一低头盯着坐在榻上的他。

    “真的。”赵琮伸出另一只没有拉在一处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朕怎会跟你一个孩子计较这些?往后,在朕面前,你不必这般小心。”

    赵十一侧头看了眼赵琮拍他肩膀的手,又想到刚刚赵琮也这般拍着谢文睿。

    他心中一松,却又很快紧了起来。原来,赵琮真的并非只对他好,即便是对谢文睿,赵琮也依然那样亲和。

    而他在赵琮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没人要的孩童罢了。

    早知是这般,可再一次被确认这个事实时,他心中莫名的负担消失时,又有些不甘心。

    赵十一低下头,并且松开了赵琮的手。

    赵琮当他还在担心这些,又道:“原本朕今日便要找你的。”

    其实这些日子的相处以来,赵琮说话的时候,赵十一大多会侧耳认真听。但这会儿,赵十一依然低着头,也未仔细听他讲话。

    赵琮只好再问:“想出去玩吗?”小孩子应该都喜欢出去玩吧?他见赵十一不高兴,便想哄哄他,“三日后,朕要出宫,恰好也要去一趟魏郡王府,你与朕同去。”

    赵十一立刻抬头,并摇头。

    赵琮诧异:“不去?外面可好玩了。”按理说,赵十一以往还在魏郡王府的时候,应当也很少出府,怎会对这事儿没一点兴致呢。

    赵十一再摇头。

    “为何?外面不好玩吗?”

    赵十一才不想去魏郡王府。万一赵琮兴致一上来,魏郡王跟赵从德那两个人说上几句好话,把他给留在魏郡王府该怎么办?他如今还只是个窝囊废,又无法拒绝与反抗。

    可瞧赵琮这副一定要带他出去的模样,赵十一只好再拉起赵琮的手,写下“郡王府”三个字。

    赵琮恍然大悟,心疼道:“只去郡王府转转,一会儿就走。朕带你去逛大街,再带你去郡主府玩。好不好?郡主府十分漂亮。”

    “……”赵十一看着他。

    “也是真的。”赵琮再拍拍他的脑袋,“朕不会丢下你的。”

    赵琮不会丢下他?

    这话说得,顿时令赵十一又有些羞愧,心中那莫名的负担再度生起。

    到底是他赵世心思不纯,他又低下头。

    赵琮原本还想再跟他说笑一番,他近来忙碌,的确忽视了赵十一,有心补偿。

    染陶与茶喜送吃的进来,染陶还道:“陛下,青茗求见。”

    赵琮顿时敛笑,点头:“叫她进来吧。”

    “是。”

    青茗规规矩矩地走进内室,行礼,抬头便瞧见与赵琮并肩坐着的赵十一,倒也是一愣。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小郎君,不知为何,太后从未召他去过宝慈殿。

    按理来说,以太后娘娘的行事,总得见上一面才是。但她只是个女官,又不如王姑姑,哪敢多言。

    往常总听说陛下很宠这位小十一郎君,只当夸张,如今一看,难道果然如此?竟然与陛下同坐首座,这也太宠了些。

    “是娘娘令你过来传话?”赵琮开口。

    青茗回过神来,微敛眼皮说道:“娘娘知晓陛下要出宫去魏郡王府,担心陛下这边伺候的人经事少,准备不周,令婢子过来瞧上几眼。”

    孙太后知道这是拦不住了,想要过来再刷一刷存在感呢。

    赵琮很配合,感动道:“到底是娘娘想得周到,朕的确有许多不甚明白的地方――染陶,你带青茗去瞧瞧你们准备的物什,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好立刻改了过来。”

    染陶应下来,带青茗走出去。

    她们走后,赵琮暗自算了算,也已有些日子没去孙太后那处演戏,他也得去上一趟。想罢,他转身对赵十一道:“朕今日还有些事要忙,你先自个儿玩去,好不好?”

    本想补偿,却补偿不了,赵琮的语气十分柔软。

    赵十一本就低着头,听到这番话,除了感慨赵琮真是个傻子外,也生不出其他念头。

    赵琮有事要忙,也未等赵十一的反应,令茶喜带着赵十一下去。

    过了会儿,青茗“指点”完毕,他带上染陶、福禄与青茗同去宝慈殿。

    赵十一照例正坐在游廊上“发呆”,茶喜见陛下一群人远去的身影,不由叹道:“小郎君,您是不知道,在这宫中生存是多不易,哪怕那是陛下。”说罢,她又笑,“是婢子多话了,小郎君又何尝懂得这些,咱们回去罢?”

    赵十一歪头靠着游廊的柱子,望着赵琮单薄却又显眼的身影在一群人的包围中愈行愈远。

    他不懂?

    他懂得不能更懂了。

    不止是宫中,只要是生存,便是不易的。

    正是为了生存,为了生存得容易一些,为了生存得更痛快,他才要去争。

    但他突然好奇,与孙太后打交道时的赵琮,会是什么模样?

    那般傻,那般软心肠,岂不是被孙太后耍得团团转?孙太后虽做了不少糊涂事,总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的抉择,哄起人来可厉害得很。

    他突然格外地心疼赵琮。

    赵琮在宝慈殿,自然又是演了一番母子情深的戏码。

    孙太后很吃他这一套,明里暗里地说了不少魏郡王的坏话,赵琮装作完全不知,乖巧应道:“娘娘,琮儿就去魏郡王府待一会儿。王叔邀我去他们府上,我也是有些忐忑,不知去了他们府上,该如何应对?娘娘也知道,我这还是头一回出宫。”

    孙太后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是郡王,你是皇帝,不必担忧这些。你去他们府上,是他们家天大的福气呢,你要是软和了,他们反倒不适。”

    这就是教他尽量嚣张?好惹怒魏郡王?话说得婉转,意思直接。

    赵琮笑着点头:“琮儿知道了。”

    在魏郡王府,他一定会将太后的这番意思,完整而完美地转告给魏郡王的。

    演了一出戏,满足了孙太后暂时不平衡的心理,你好我也好大家就都好,赵琮用了晚膳,才从宝慈殿离去。

    赵琮一走,孙太后便起身,往内室走去。

    自上回后苑之事后,王姑姑便很怵赵琮,只要赵琮在,她是不敢现身的。孙太后回到内室,王姑姑才来伺候了孙太后换衣服。

    青茗则轻手轻脚地帮她卸头面,嘴中说道:“娘娘,今日婢子在福宁殿见到了魏郡王府的那位小郎君。”

    孙太后的眼神一凝,王姑姑担忧地看向她,孙太后的眼色恢复如常,无谓地问道:“如何?”

    “陛下当真是宠那位小郎君宠得很,与陛下一同坐在榻上呢。婢子瞧那小郎君真是有些痴傻的,并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孙太后沉默了会儿,问道:“他长得如何?”

    青茗笑:“他虽低着头,倒也能看出些许,的确俊俏。”

    孙太后扯了扯嘴角:“改日有空,我倒是也要见见他。”

    青茗不知话中深意,并未在意,唯有王姑姑又看了孙太后一眼。

    赵琮从宝慈殿回去,想到午时来见他的别扭的赵十一,到底又露出笑意。

    小孩子,再内向,再自闭,养久了到底是能熟的。就说如今的赵十一,也越来越敢于在他面前表达想法。他的脚顿了顿,拐了个弯,往侧殿走去。

    “陛下,小郎君怕是已歇下了。”福禄提醒道,染陶也点头。

    每回去宝慈殿演戏,不演上几个时辰,孙太后是不放心让他回来的。这会儿,早到了赵十一睡觉的时间。

    “无妨。”赵琮只是去看看。

    赵十一也的确已经歇下,吉祥在内室中守夜,见陛下过来,赶紧爬起来,无声地行礼。

    赵琮赞许地点点头,倒是个懂礼的,他看了福禄一眼,要福禄赏他。

    福禄作揖应下。

    赵琮则是上前,亲自撩开幔帐。赵十一是侧身朝里睡的,赵琮看不到他的脸,但瞧他睡得香甜,便也放下心来,这才再放下幔帐,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