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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湘识趣道:“奴婢告退。”
“我同你一道出去。”皇后扶着崔直的手站起身往正殿走去,陆湘跟在后头,很快就见到了正殿中的九皇子。
九皇子赵谟,十六有余而十七不足,眼睛率直天真,神情生动灵敏,见到皇后来了,眉眼俱是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唤道:“母后。”
“今儿来晚了。”皇后嗔怪。
赵谟走到皇后身边,笑着哄道:“母后恕罪。昨日尚宫局送了一根玉带过来,我系着太紧,早上拿去给六哥,在他那会儿多说了会儿话。”
皇后听得越发满意,“你爱说话,就该多往你六哥那边去,省得他一日都说不了几句。”
“母后不必忧心,六哥这阵子精神头不错,”赵谟神色颇为得意,“我天天都去,六哥都快烦了我了。”
皇后被他惹笑了。
陆湘听着母子间亲密的对话,默默从边上退下。
赵谟长了一张全世界最好的脸。
并不是说他的容貌有多出众,而是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丝受过欺负的痕迹。纠结、悲伤、隐忍、离别这些旁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的东西,赵谟没有。
他想笑就笑,想说就说,眼里心里用不着藏丁点的东西。
这样的脸陆湘没有,盼夏雪瑶没有,王德全没有,尹才人、郑采女之流没有,盛宠如沐贵妃没有,尊贵如皇后没有,甚至连九五之尊的皇上也没有。
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小孩。
来的时候有崔直领路,回去的时候就陆湘自己。
一到敬事房,王德全就凑了上来:“今儿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娘娘叫我过去,是想把六爷和九爷司寝的事交给我。”
王德全同陆湘一样颇感意外,只是面上不表,颔首笑道:“既如此,我把罗平喊过来,他之前正给两位爷挑着司寝呢,若是用得上你就用,用不上你就再选。”
陆湘点了头,原本皇子们的私房事就是罗平在操持,理该交接一下。
没多时罗平就过来了。
“干爹找我?”
王德全将方才的话对罗平说了,道:“娘娘钦点了姑姑操办两位殿下大婚前的事,这是头等大事,你我都要协助姑姑,这阵子旁的杂事你多担待。”
“儿子明白,”罗平这个人比王德全心思深一些,听了这事并无什么波动,静了片刻方才道,“年初传出九爷议亲的事后,司寝女官我这边一直给他预备着,都是咱们自己训的宫女,一个是秋棠,一个是紫菱,这阵子她们一直用心准备,不知姑姑这里能不能派得上用场?”
秋棠和紫菱比盼夏雪瑶要晚两年进宫,年纪更小些,样貌出色,做事也算利落。
王德全见陆湘没有接茬,料想她不同意秋棠紫菱去赵谟身边司寝,便道:“娘娘特意把姑姑喊过去,必是对原来的安排不满意,我看姑姑直接另外挑人,谁合适就挑谁。”
罗平忙收敛了眼神,顺着王德全的话说下去:“干爹提点的对,姑姑做事一向周全。”
“娘娘今日既把两位爷的司寝事提起来了,想必七爷和八爷那边也快了,你预备起来吧。”
依照宫里往常的规矩,皇子的婚事时有先后不一,但司寝女官都是按照齿续安排的。
六皇子一定,后面也就快了。
“我知道了。干爹,姑姑,我那边还点算着东西……”
“去吧去吧。”
罗平应声下去,陆湘看了王德全一眼,“你这徒弟大了,心思越发重了。”
“什么重不重的,他就是个孙猴子,也翻不出姑姑的五指山呀!”王德全打了个哈哈。
两人对罗平的心思心知肚明。
一朝天子一朝臣。
天子要更迭,各宫各处也要更迭。
将来敬事房谁能做掌事,那是新帝新后说了算。
赵谟是炙手可热的人选,罗平当然想借着机会能巴结上他,表表自己的忠心。秋棠和紫菱一直都是跟着他做事,若然在赵谟身边能得宠爱,对他也有所进益。
陆湘对秋棠、紫菱并无不满,不过因着皇后的叮咛,陆湘心中有了计较,想先把去六皇子那边的人选定了,再挑赵谟那边的。
皇后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确。
六皇子在婚事上已经短了九皇子一大截,在这些小事上,皇后想让六皇子的比别人的都好,以免落人口舌。
“我一时半会儿真没拿定主意,要我说,这些事罗少监看着办就好。”
王德全眼中精光一眯,慢悠悠地说:“要我说呢,盼夏和雪瑶就挺不错,都是跟着姑姑做事,沉稳大方,娘娘定然会满意。”
“她们俩办事妥帖,我打算把她们一直留在敬事房。”
“留在敬事房,接你的班儿?”王德全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你这班哪是人人都能接的?前儿罗平给九皇子挑人,院里的姑娘哪个不想去,你也问问盼夏和雪瑶的意思,别瞎替人家拿主意。”
盼夏和雪瑶的意思?
陆湘微微蹙眉。
她们俩都是好性子的姑娘,因此陆湘才一直把她们留在身边,她们会想去伺候九皇子以期将来有一天在宫里做人上人吗?
“我这知道的,知道你是好心,可那不知道的,指不定怎么想姑姑呢!”
见陆湘不语,王德全知道她听进去了,不再多言,便说起了旁的事:“先前李昭仪派人传话,说郑采女这阵子身体不适,叫咱们先把郑采女的牌子撤下,明个儿李昭仪去坤宁宫问安的时候会禀明皇后娘娘。”
“如此。”陆湘颔首。
李昭仪到底还是保了郑采女。
既然李昭仪有所动作,说明郑采女的确在偷偷用禁药推迟月事。这事若是捅出来,郑采女直接就会被送进冷宫。如今只是抱病,很显然,李昭仪想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陆湘自是没有意见。
她在宫里呆了一百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
天真的,骄矜的,恶毒的,心机的……只要没有害人,只要没来惹她,陆湘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湘头疼的,还是皇后的差事。
赵谟那边挑一个心细柔顺的姑娘应当就妥当了,六皇子那边……若只是挑人倒罢,偏生皇后还要叫她费心思去搞清楚六皇子能不能洞房。
陆湘喜欢住在宫里,就是因为宫里住的都是明白人,说什么话一点就透,不费劲儿。
费劲儿的事她不乐意做。
“姑姑,长春宫来人了,说要请姑姑过去。”雪瑶上来呈报。
“郑采女难道不服管?”
后宫一向运转有序,除了景仁宫的沐贵妃,其余人并没有胆子以下犯上。
既然李昭仪已经通知了撤牌子,这事就算一锤定音了。
一天天的,可真不消停。
陆湘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又吃了一嘴杏仁豆腐。虽说容颜如初,到底活了一百多岁,就算不是百岁老人,也是百岁少女了。
老年人要有老年人的觉悟,该进补的东西要进补,该将息的时节要将息。
等休息够了,这才往长春宫去。
走到半道上,七八个小太监急匆匆从斜里窜出来,幸亏陆湘眼疾手快,让到一旁,这才没跟他们撞上。
饶是如此,陆湘的肩膀仍是在宫墙上重重擦了一下。
“什么人挡道哪!仔细碰了东西!”后头一太监尖声骂道,走出来瞧见是陆湘赶忙低头赔笑,“原来是陆姑姑,得罪,得罪。”
来人是御用监的谢德忠,跟王德全差不多一个时候进宫的。
不等陆湘再说什么,谢德忠抬手就往打头的小太监脑袋上削去,“没长眼睛么?陆姑姑你也敢撞?”
“够了。”陆湘揉了揉肩膀,并无大碍,实在懒得看谢德忠这一番唱念做打。
谢德忠见状,拱手道:“姑姑见谅,实在是差事太急,赶时间呢!”
“谢公公办的都是大事要事,是我挡着道了。”
“唉,姑姑这话说的,我这是真的赶趟,您等着,等我去景仁宫送完东西去敬事房给您负荆请罪去。”
“得了,景仁宫的差事要紧。”陆湘说完,径直朝前去了。
身后谢德忠训斥了小太监几句,一行人匆匆离开,看样子是真的赶时间。
景仁宫那一位想一出是一出,虽还不至于对皇后娘娘不敬,可折腾起底下人来那是说风就是雨。今年春天沐贵妃爱好折花,每日都要去御花园走一遭,一路走一路折。御花园天天补新花上去,上上下下一干人差点没给折腾死。
还好沐贵妃折了两个月的花,终于折腻了,这阵子喜欢上了瓷器。
汝窑的天青釉,釉质莹润,质感如丝,砸在地上声音格外清脆。
沐贵妃砸了十来日,把宫里所有的天青釉都砸碎了,听说这阵子汝窑所有的人都在赶着烧天青釉。刚刚谢德忠那帮人一人抬着一口箱子,想来里头装的就是天青釉吧。
长春宫离敬事房近,陆湘拐个弯就到了。
一进院子就看见配殿外头围着不少人,其中还有太医院的医女。
陆湘心中一沉,莫非郑采女不服管,闹得惊动了太医院,若是御医过来了,恐怕她偷吃禁药的事就遮盖不住了。
“陆姑姑。”李昭仪的大宫女碧玉瞧见陆湘,忙撇下医女凑了过来。
“郑采女出什么事了?”陆湘问。
碧玉笑道:“是大喜事,刚刚太医过来给郑采女诊出喜脉了,郑采女有要紧话想跟姑姑说,正等着呢!”
“昭仪娘娘呢?”
“昭仪娘娘亲自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报喜去了。”
李昭仪是长春宫主位,自然是该她去报的。长春宫今年两位主子有孕,先是李昭仪,如今是郑采女,当真是风水好。
陆湘点了点头,径直走进配殿。
御医正在给郑采女说些注意事项,郑采女的余光瞥到陆湘,忙大喜道:“陆姑姑来了。”
陆湘福了一福:“给采女道喜了。”
郑采女眼角眉梢都是笑。
皇后定下的宫规严明,诞下皇子的嫔妃都能晋妃位。没有子嗣的做到头也就是美人、才人。
郑采女有自知之明,她就是再卖力,也不能像沐贵妃那般有泼天宠爱,唯一能让她在宫里站稳的就是子嗣。
“御医说的可都是要紧话,采女要好生听着。”
郑采女的手一直放在肚子上,听到陆湘这么说,又忍不住低头抚摸几下。她的小腹跟平常一样平坦,但此刻她珍而慎之的神情,令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肚子里装得可是个宝贝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