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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赵青以“休沐之日,闲来无事,宜于永平河上泛舟钓鱼”为理由,把一对好钓友马医官和穆远洋给弄到了船上,还特特让船经过孙家沟,众人下船去了孙家沟里正孙福家,好让马医官给慧雅娘看病,同时让自己得见慧雅一面。
谁知孙刘氏这么快就去了。
想着慧雅小小年纪要操办丧事,因此惠清一去里正孙福那里报丧,赵青就吩咐丁小四带了四个衙役去帮慧雅料理丧事。
丁小四离开之后,赵青又让仵作刘秀中回城去叫仵作团头张启义过来。
刘秀中离开之后,穆远洋瞧了自己表弟一眼,见他一尊神般端坐在孙福家的堂屋里,手中把玩着孙福家那粗糙的白瓷茶盏,凤眼幽深看向院子里的石榴树,瞧着一点尘俗气息都没有,仿佛天上的神祇一般。
穆远洋凭借多年来与赵青同窗共读的经验,知道赵青其实是在走神,瞧着神仙一般,其实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呢!
也许他只是在放空大脑呆,也许就是在想那位孙姑娘!
穆远洋有心捉弄赵青,心知孙慧雅的娘没了,赵青应该是在担心孙慧雅,却故意放下茶盏道:“阿青,咱们也坐了半日了,如今正是钓鱼的好时候,也该去永平河边垂钓了!”
赵青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
一行人去了永平河边,穆远洋、赵青和马医官在河边的白杨树下一字排开,一人坐一个杨木椅子开始钓鱼;孙福与丁小五以及付春恒叶瑾在一边侍候;至于紧跟穆远洋的那位形容彪悍的青年,则一直立在穆远洋身后扈卫,一步也不离开。
在河边坐了半日,穆远洋钓到了几十条大大小小的鲤鱼和鲫鱼;马医官没有穆远洋多,却也有一二十条鱼了;惟有赵青,径直坐在河边呆,一条鱼都没钓着。
快到晌午了,该用午饭了,付春恒心知孙福娘子不爱干净,怕赵青不肯吃孙福家的饭,正要找人去附近酒家督造一个洁净席面送来,远远地就见孙福娘子带着一个绿衣白裙的少妇和一个小丫头子提着食盒过来了,便起身去迎。
走近了些,付春恒才现那个绿衣白裙的少妇正是先前一件案子的原告贾娘子,便看向正在河边垂钓的赵青。
贾娘子见这位弓手副班头接了食盒,眼睛却往赵大人那边瞟,不由抬起衣袖捂着嘴笑了:“奴想着诸位大人今日来村子里钓鱼,要茶要饭的怕是没有县里方便,就自作主张做了些菜肴,又备了酒送了过来,万望不要嫌弃!”
穆远洋也知自己这位青表弟招蜂引蝶的功力,微笑着看了赵青一眼,道:“那就谢谢小娘子了!”
贾娘子带着新买的小丫鬟杨枝与孙福娘子一起走了过来,齐齐行了个礼,贾娘子便和杨枝打开食盒开始摆放酒菜。
摆完酒菜,贾娘子笑盈盈道:“都是些乡野风味,诸位大人不要嫌弃!”
穆远洋瞧着她微笑:“小娘子客气了!”
贾娘子看都不看他,一双杏眼黏在了赵青身上,捧出一个白瓷酒坛子道:“这酒是奴亲手把葡萄酵酿制成的葡萄素酒,各位大人品尝一下,若是好吃,奴下次往县里送一些去。”
众人洗罢手预备吃酒。
穆远洋拿起筷子就要去夹虎皮辣椒,却被赵青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赵青敲罢穆远洋的脑袋,若无其事地看了紧跟穆远洋的那位青年一眼。
那青年打开了一个锦盒,从里面取了出一根细针样的物件和一个白玉瓶,走过来把这些酒菜一一验了,又从锦盒里拿出一方白纱汗巾,蘸了白玉瓶里的液体,把筷子细细擦拭了一遍,递给穆远洋,这才躬身退下。
别的人不知道,马医官却知是怎么回事,笑眯眯地坐在桌边看着。
贾娘子心下不满,可是看看在座的人,却只能把那股怒气强压了下去,笑道:“哟,大人还不放心奴啊!”
贾娘子酿酒手艺确实好,这葡萄酒味道清甜,众人不由喝了一盏。
赵青心中有事,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继续钓鱼去了。
穆远洋见贾娘子倒着酒布着菜,眼睛却不停地往赵青那边瞟,便开口笑道:“不用理他,他今日有心事。”
贾娘子心里一动,端起酒壶给穆远洋满满斟了一杯,试探着柔声问道:“不知赵大人有何心事?瞧着心事还怪重的……”
穆远洋端起酒盏品了品,并没敢多喝。他虽然光风霁月不拘小节,奈何从小到大遇到的不测实在太多,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表面粗疏实则谨慎的性格。
他笑了笑,低声道:“我这表弟啊,是得了相思病……”
贾娘子一愣,试探着道:“相思病?不知那位幸运的小娘子是哪家闺秀?”
穆远洋却不吭声了,手里端着酒盏,看着河对岸绿油油的玉米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娘子心急如焚,却又不能掐着穆远洋的脖子问,只得作罢。
夏季虽然炎热,可是在河边垂钓,既有浓密树荫,又有河上清风,倒也不热。
众人饭后又开始钓鱼。
贾娘子逡巡片刻,见无人留她,只得带着杨枝与孙福娘子一起离开了。
下午赵青依然未曾钓到一条鱼。
到了夕阳西下时候,众人正要收拾家什回去,却见仵作刘秀中带了几个黑衣汉子来了,其中打头的那人面目黎黑身材中等,正是永平县的仵作团头张启义。
赵青终于找到了去见慧雅的理由,便与穆远洋一起,带着仵作团头张启义和一群火家去了慧雅家,此时天已经黑透了。
慧雅刚把手伸到床底,心里正紧张,听到外面传来惠清的声音说赵青和穆远洋来了,顿时被吓了一跳。
她长吁了一口气,且不起身,探手沿着床板的底部来来回回摸了一遍。
李妈妈悄声道:“也许是在最里面粘着。”
慧雅一边把身子继续里面探,一边道:“不可能。孙贵的胳膊就算比我长,又能有多长?”
她说着话,手已经触到了一块四四方方用布裹着的物件,就咬咬牙,用了一把力气扣了下来,差点把指甲给扣断。
那个物件“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慧雅心跳有些加快,吩咐李妈妈:“妈妈,把床上放的那个扫床刷子拿给我!”刚才一进来,慧雅就看到了床上放的那个扫床刷子。
李妈妈忙起身拿了扫床刷子递给了慧雅。
慧雅跪在垫子上拿着扫床刷子把那个四方布包扫了出来。
李妈妈举着油灯去照,却见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靛青布包,上面落了一层灰尘。
慧雅也不起身,直接跪在垫子上把那靛青布包解开,现里面是一个扁平的红漆匣子,上面的红漆都有些脱落了。
红漆匣子却是一时无法打开的,因为上面挂着一把锁。
慧雅虽然有些淡淡的失望,却也不着急,双手撑着垫子站了起来,低声道:“等出去了寻人打开就是。”
李妈妈连连点头。
两人起身略略收拾了一番,见没什么不妥的,这才一起走了出去。
慧雅在屋子里闷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到了外面被夜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噤。
丁小四早让人在慧雅家院子里挂了好几盏白灯笼,照得院子里如同白昼。
赵青看向慧雅,见她用珠箍子围了白鬏髻,分明是孝中打扮,眉毛不画而翠,樱唇不点而红,天然俏丽,只是她的脸白皙得快要透明,分明带着泪痕,身上穿着雪白的白绢窄袖衫和翠蓝遍地金裙子,瞧着分外的细弱,心里不由满是怜惜。
穆远洋一眼就瞧见了慧雅手里拿着的红漆匣子,便好奇地开口问慧雅:“孙姑娘,这是什么?”
慧雅抬头看了赵青一眼,见他虽然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却一直看着自己,心里不禁一甜,白净脸上不自觉地飞起一抹绯红。
她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便低声道:“我在找我家的房契,在孙贵房里寻到了这个匣子,只是带着锁,没法打开。”
赵青闻言看向穆远洋——开个把锁,对穆远洋来说是小菜一碟,他七八岁时就能用金挖耳捅开陛下的机密柜,把里面的宝贝拿出来玩了。
“孙姑娘,请带我去屋子里,”穆远洋得意地微笑,“我来开这锁!”
慧雅不由看了赵青一眼,赵青也正在看她,两人当下四目相对。
慧雅心脏剧跳,当下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赵青的脸也有些*辣的,便低声道:“去屋子里吧!”
三人进了东厢房,李妈妈留在门口看着人。
穆远洋拿着红漆匣子端详了一番,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拿出一个赤金耳挖,轻轻捅进了锁眼里,不过三四下,便听得“咔嚓”一声,锁打开了。
慧雅接过匣子,急急打开,见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银锞子,另外是一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她且不管那锭银锞子,先把那叠纸展开,现是两个契书,一个是房契,一个是田契,而且都是永平县衙盖了印的红契!
手里捏着这两张契书,慧雅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她把契书递到赵青和穆远洋面前:“你们瞧,这是我祖父的名字——孙正衍!”
穆远洋凑近瞧了,蹙眉道:“才两亩地!”
慧雅低头微笑。她家其实以前有二十几亩地的,被孙贵折腾得只剩这二亩地了;不过好在房契还在,她和李妈妈将来出了朱府也有了安生之地……
见慧雅只顾笑,乌溜溜的大眼睛晶莹闪烁,似有泪光,赵青有些心疼,便伸手在慧雅细弱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得了这个是好事,过几日有了空,到县衙备了案,这房子以后就是你的了。”
慧雅“嗯”了一声,直觉被赵青拍过之处如同被春风拂过一般,舒适得很,只盼着赵青再拍一下,谁知赵青的手已经收回去了。
赵青见慧雅眼波如水瞧着自己,以为她嫌自己唐突,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负到了身后。
收好房契和地契之后,慧雅松了一口气,先去忙眼前之事。
这时仵作团头张启义已经带着众火家把孙刘氏西用门板抬出了出来,停在了院子里搭的灵堂里。
慧雅和李妈妈看着他们在灵床上铺了褥子,又在孙刘氏身上盖上纸被,安放了香案,点了随身灯。
这时村里人渐渐都来了,慧雅跪在一边草席上,知道自己该放声大哭的,可她试了好几次,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得垂着眼帘枯坐在那里。
惠清去城里朱府报丧并请假去了,诸事都由丁小四安排。
丁小四引着从王家庄请来的一位姓王的阴阳先生进来,写了殃榜,盖伏在孙刘氏身上,又要定下葬日期。
王先生开口问慧雅:“大姑娘,打算在家里停放几时?”
慧雅想了想,道:“天太热了,明日看个时辰送到化人场化了吧!”
王先生翻开阴阳秘书看了起来。
丁小四悄悄拉了慧雅衣袖一下,低声道:“孙姑娘,令堂不和令尊合葬么?”
慧雅淡淡道:“不必。”
丁小四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我们大人出钱另买一块坟地……”
慧雅低头道:“多谢。”
她抠了抠身下的草席,低声道:“不必了。还是遵照我娘临终的嘱咐吧!”
一时王先生订下明日丁酉午时举火,亥时水葬。
又忙乱了一日之后,孙刘氏的丧事终于办完了。
等到把孙刘氏的骨殖投入永平河,已是深夜子时,慧雅回到家中,在西屋坐下,觉得四周空荡荡的,一颗心也没地依傍。
马大娘结清了工钱,连夜随儿子回家去了。
李妈妈在厨房里给大家下面做宵夜。
丁小四带着人连夜在拆掉院子里的灵棚,看人打扫收拾院子。
院子里闹哄哄的,可是慧雅却觉得心中一片凄凉,她慢慢走到后院,在草亭下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后院里也被丁小四带人挂了好几盏灯笼,几乎亮如白昼。
炎夏的夜晚,闷热得很,可是慧雅依旧觉得冷,她抱着肩膀缩在木凳上呆,预备等心情平静下来再去清算账目。
不知过了多久,慧雅看见前面多了一双皂靴,便沿着皂靴——白绫裤——深蓝夏袍往上看,在看到那个青色绣一丛修竹带玉色穗子的荷包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心里的孤寂却一扫而空了。
赵青单膝蹲下,拿出一方白绢汗巾子递给慧雅:“擦擦眼泪吧!”
慧雅“嗯”了一声,预备起身。谁知她坐了太长时间,腿早就坐麻了,乍然起身,身子一晃便往前摔了出去。
赵青一把抱住了她。
慧雅骨架小,看着细弱,可是身上却软乎乎的,赵青抱着她柔软馨香的身子,觉得自己心中的空白瞬间全被填满。
他觉得慧雅是那样小,那样弱,他很想永远这样把慧雅抱在怀里……
慧雅闻着赵青身上好闻的清雅气息,心如鹿撞,整个人身子软,若不是赵青的手箍在她的腰间,她早就滑在了地上。
她知道这样不妥,试图挣扎了一下,抬头去看赵青,却正好和赵青的眼睛对上。
赵青原先一直幽深难测的凤眼此时亮晶晶的,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正愣愣地盯着她……
慧雅心中一悸,呆呆地看着赵青。
赵青眼神灼热地看着慧雅,见她大眼睛中满是迷茫,娇艳粉嫩的樱唇微微启着……
赵青不管不顾凑过去贴到了慧雅的唇上。
慧雅先是感受到了温暖而柔软——是赵青的唇!
她睁开眼睛看赵青。
草亭的檐下挂着两盏白灯笼,清冷的光晕下赵青的睫毛很长,鼻梁高挺……慧雅感受着赵青的鼻梁挨着自己,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赵青吻着慧雅,心情激荡,整个人犹如荡秋千般荡在高空,身心俱酥酥麻麻的,很是舒服。
慧雅很快便现赵青的唇只是贴着自己的唇,似乎不知道该继续深入。
电光火石间,慧雅明白了——这是赵青的初吻!
她不知怎么的,心里很是欢喜,想也不想,便伸出舌头轻轻在赵青唇上舔了舔。
赵青整个人僵在了那里,片刻后开始吸咬慧雅的唇——他依旧不知道怎么接吻。
慧雅被他亲的嘴唇疼,身子更加酥软,正要有所回应,却现赵青的身体有了反应,隔着衣服硬硬顶在她身上……
慧雅慌忙去推赵青。
赵青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慧雅推开了。
他先是怔怔地看着慧雅,却在现自己身体变化的瞬间俊脸彻底红透,尴尬地背过身去。
慧雅的脸也*辣的,她走到杨木栏杆边,对着栏外的一丛美人蕉边站着,装作看花,实际上却拿了汗巾子轻轻扇着风,希望自己能早点恢复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赵青走了过来,与慧雅并排站在栏杆前,低声道:“慧雅,我会负责的。”
慧雅心里一甜,正要说话,忽然想起了惠明说过的话,忙抬起头问赵青:“听说你想要买宅子?”
赵青眼波流转看向她,“嗯”了一声。
慧雅紧紧盯着他:“你买宅子做什么?成亲么?”
赵青懵了:我什么时候要成亲了?
慧雅见他不答,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你订过亲事了?”如果赵青已经定过亲了,那么她和赵青以后再不相见。
见慧雅小脸绷得紧紧的,黑泠泠大眼睛中满是倔强,只有那唇还嫣红微肿,分明是被自己方才亲成这样的……赵青心里满是旖旎,却也全明白了过来,凤眼含着一丝笑意看着慧雅,柔声道:“慧雅,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继母随父亲在治所,东京家中长嫂主中馈。”
慧雅眨了眨眼睛:咦?这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自己遇到赵青之后,智商似乎直线下降,都听不懂赵青话中之意了。
赵青温柔地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慧雅正要说话,外面却“轰隆隆”响起了一声炸雷,紧接着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在“轰隆隆”的雷声中,赵青弯腰凑到慧雅耳畔,低声道:“慧雅,我未曾定亲,无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