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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时, 看见一缕清澈而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枕边。
茫茫然四望, 这是一所茅草屋,简陋却甚是清洁,似是精心打扫过。
思索了片刻, 方才的惊涛骇浪忽然涌入脑海。惊魂不定,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 大喊一声:“阿彻――”
“天宫有些事情要处理,他暂时回去一会, 让我来照看你。”温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不一会儿,杜离便走了进来,青衣, 布巾, 手中端着一个陶制药盅,散发出袅袅的清苦香味。
我揉揉太阳穴, 自言自语叹道:“是吗……”心里不是没有苦涩的, 然而却终于掩饰住。是我自己拒绝了,又怎么能怪他的远离?
只得微微笑,接下他手里的药盅,浅尝一口。忽然想起,便问:“你刚才没事吧?我还担心你不在结界内, 会被魇蛇的黑气所伤。”
他摇摇头:“魇蛇的目标是你,我估计他想要离魄珠。”
我垂下眼道:“我也是这么猜测的,可是想不出他到底要那个做什么。”
杜离思索了片刻:“离魄珠究竟有多大的能力, 只是传说而已。但是天界如今禁卫森严,魇蛇肯定不可能反上天去,我想他还是要拿这颗珠子来威慑鬼界,说不定还要说你已死了,从而顺利执掌鬼界大权。”
我心底涌出一阵寒意,是的,不论魇蛇到底是什么东西,它都没有让我活下去的理由。
不过,以前在九重天之时它曾经几次与我对峙,却并没有对我下杀着,难道是它认为杀我不需要费什么气力?
还是有别的理由?
“那我们必须快些回去……”我喃喃道,总觉得在冥冥中听见蝶和小艾的呼唤,是个不吉之兆。
“阿若,你不要多想。”杜离见我沉思,拍拍我,“现在保重身子最要紧,刚才你能够逃脱魇蛇的攻击已是无上大幸,不过对你元神消耗也十分巨大,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估计都无法运用法力了。”
我伸指一点,果然没有光焰发出,心头一紧,又不欲令他担心,便强笑道:“刚才还以为我必死无疑,能活得下来,也是无量功德一件。看来我福大命大,死不了。”
杜离凝视着我,咬一咬嘴唇,发声道:“阿若,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我抬了头:“你说。”
他嘴唇微微一抖,终于开口:“能克制魇蛇的,不是你,而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如天雷炸响,我愣在那里,半晌做不得声。
孩子?
……孩子?
我蠕动嘴唇,机械地发出这个词,感觉就好像隔了茫茫云海般遥远,又像是站在须弥山凝望暗河。
“你是说,我有孩子了?”呆呆地,问出这句话。
“是的,不过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暂时还没有告诉……天帝陛下。”他犹豫了一会儿,吐出这个生硬的称呼,“我只道你身体有些虚弱,没什么大碍,于是他也就放心地回去了,但他处理完那事应当会立刻过来的,你自己考虑一下……”
咬咬唇,面前的药汤里,映出自己的脸,有点儿憔悴,一脸无措。
……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啊……
可是,这要我怎么办才好呢?在这个时候,我就要决定回冥界,履行做女王的职责的时候,我竟然有了阿彻的孩子,这是天命?是警告?是劫数?
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嗡嗡作响。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来抚摸自己的小腹,怪不得方才,在那生死关头,会觉得腹中灼热,继而,那万道金光……是了,天帝与鬼界继承人的孩子,该有多么纯正的血统,虽只是胎儿,却已可以制住魇蛇的黑雾……
我胡思乱想着,杜离执起汤匙,在我耳边道:“别多想了,快吃药吧,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孩子。”
我张开口,方才还觉得清香的药汁如今却苦涩难咽,神思恍惚,惘然地问:“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他默默握住我的手,手心很暖,传递着一股力量,我略略平静了些:“这孩子大概能保护我吧……”我自嘲地笑笑,看向他,“如今我失去法力,再回冥界,想必是荆棘丛生,一路艰险。有了他,也许还能保住一条命吧……”
“母亲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孩子呢?”他摇了摇头,“阿若,你这样把他当做你的保护者,可对他不公平啊。”
我凄然地低下头:“我又何尝愿意呢?一想到他要过着没有爹爹的生活,一定很苦,倒不如不生下来的好。”
“不!”杜离扬起声,面色转为严厉,“方才我把你的脉象,孩子的波动很厉害,他一定很希望你把他生下来……你不能剥夺他活着的权利,即使你是他的母亲也不能。”
我心一痛,想起了当年的杜夫人,我能理解杜离的心情,谁不希望得到母亲的爱,谁又忍心扼杀自己的亲生孩儿?我也多么希望看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儿,男孩长得像阿彻,女孩像我……这曾经是多么美好的梦想啊,然而在此时成了真,却是那么可笑滑稽。
有一日他长大了,得知自己的父亲在高高在上的九重宫阙,他会伤心吧,甚至会想尽办法,千山万水前去寻亲。而那个时候,阿彻又娶了谁?会有自己的儿女成群了吧?他又怎能顾得上这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呢?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伤心,即使我伤心了,也不能让他伤心。
“你会做一个好母亲的,阿若。”杜离似是看透我想法,柔柔看进我心底,“如果你有信心,我们一起回冥界,我会陪着你,把他养大,成为一个快活无忧的孩子。如果你觉得不妥,便跟陛下一起回天宫,一家团聚。我会拼尽全力帮你打听冥界的消息,也可以替你去冥界,你迫不得已,不必对冥界鬼民们有愧。”
我微微张了张嘴,刚要说些感激的话,却腹间一痛,没提防,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
一种奇妙的感觉,自我心底涟漪一般一圈一圈荡漾开来,似乎有甜蜜,有无措,又有一丝丝异样的羞涩,我低声道:“好像……好像,他,他在踢我……”
杜离关切地凑上来:“我就说了,他想你把他生下来,他听见了我们刚才的话,在求他娘亲呢。”
我忍不住笑了:“才那么点大,哪有那么聪明!”
“怎么可能不聪明,天界和鬼界的血统继承人,亘古以来都未有过,不知道该长得多么聪明灵秀。”
我又心一酸,是啊,这样的血统也许是优秀的,但更可能被认为是孽吧。
他似乎真的知道我的想法,又轻轻地动了一下,泪涌上我眼底,心底汹涌澎湃,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要这个孩子,无论他能不能回到天界,无论他会不会被那些上仙引为孽种,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孩子,也许是我一生唯一的孩子,所以我要他陪着我。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他将是我的慰藉,我的光明,我的力量。
我轻轻地对他说:“你不要怪娘,娘不能跟爹爹在一起了,但是娘总是和你在一起的。”
他一定明白的。
“我不会告诉阿彻这个孩子的事情,请你帮我瞒住他。”我心已定,看向杜离,“等我身子略好些,我们就启程。”
他点点头:“我再去给你找些上好的药材来,你自己多运气,疏通筋脉,不然小心被他看出来。”
他转身欲走,我忽然唤住他:“阿宁,你等等。”
其实我没有权利这样困住他一世的,他前世是我的仙鹤,这已经足够了,我实在不能令他为了我,这样荒废自己的生命……
我舔舔嘴唇,诚恳道:“阿宁,你如果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就去吧。”
他拧着眉头:“你要说什么?”
“我是说……我很感谢你,然而,你真的没有义务这样一直帮助我……”我笑笑,“前路艰险无伦,我不能害你。”
“你可知道么?仙鹤是最有灵性的禽类。一旦认定了主人,一日为主,永世不离,否则……便吐血而亡。”
他淡淡地说出这段话,如在空中飘渺的一缕青烟。
我叹了口气:“大恩不言谢。”
他似乎是要说什么,却也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出去了。
然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到了晚上便开始发烧,头晕身重,几乎说不出话来,杜离来给我把了脉,面色凝重。
“大约是身体里余毒未消,加之怀孕了,整个十分虚弱……这样下去,恐有危险。”
我迷迷蒙蒙听见他这么说,心里又急又怕,悬在半空中,我已不能像从前那样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我要保护我的孩儿,我要养大他,看他成人……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死掉,我一定要活下来!
“救救我……我一定……要活下来……”我颤抖着嘴唇,目光朦胧,狠狠抓住杜离的衣袖,揉出一条一条皱褶。他眼中闪过一丝柔光,接着紧紧地捏住我的手:“我会的,阿若,阿若,我一定去找最好的药材回来,你等我,我不会让你死掉。”
“我们……一起……去冥界……”我继续喃喃地说着,抓住他不放,生怕他一放手,就是我一个人跌进茫茫的深不见底的黑洞,被整个吞没,再也没有人回来救起我,“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神智已经开始模糊散乱,感觉自己面前的是阿彻,当年他还是个白衫的小神仙,清秀俊逸,拉着我在人间逛街市,夜晚的街道上悬挂着美丽的灯笼,糊着红纱,我指着远处灯火迷离的楼宇,对着他笑,笑声如银铃……
隔着似乎一生,远远地看去,那个时候是多么的快乐。少女娇柔赖皮,少年俊雅而无奈……
后来有朝一日,他们一个成了天帝,一个要去冥界做女王。
……在那个下雨的清晨,我一个人徘徊在街市上。阿彻离去了,将孤零零孑然一人的我丢在人间。
我好怨他,从那个时候起,他其实就住在了我的心里。早已习惯了有他在我的身边,也许就像阳光、空气、流水一般,不可或缺。
即使他不是阿星,我想必也会爱上他的,少女总是在很久以后,才了解自己当时的心。
“别走,阿彻。”
“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在人间。”
我向前跌跌撞撞地奔去,投入他的怀中。
怀抱很温暖,我沉溺在其中,不愿放开,不愿醒来。
就让我忘记了所有吧,其实我多么想待在你的身边。
如果我这次大难不死的话,就放任一次我自己吧……
我不想离开你,我不要离开你……不要走……
“你们在做什么?”
神智被这熟悉声线的一声低吼惊住,略略清醒了些,恍恍惚惚间,看见他正站在门口。已是黑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屋外大雨滂沱,雷鸣电闪,电光划过,照亮了他的容颜。
那么熟悉,那么亲爱,却已经有着陌生的威势的容颜。
原来他才来?那,我刚才抱着的……
我心道一句不好,松开那怀抱。果然,是一身青衣,杜离……
杜离容色如常,波澜不惊转过头对阿彻微微行礼:“陛下请勿动怒,冥若公主发烧,一直在唤你的名字。”
阿彻面色略略平和了些,却不接话,径自走过来,将我狠狠地抱住。
骨头……似乎都要被捏碎了。
可是,还是开心的吧。
我滑落一个微笑,道声:“你,你终于来了……”
便晕了过去。
朦朦胧胧听见阿彻冷声道:“谁许你抱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