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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孕月份增多之后,女主人的脾气越发难以捉摸。
即便平日里再多的小心谨慎,也不知如何就会被斥责,这让长公子府上的仆从们都叫苦不迭。
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公子严禁府中出现私刑,故而不必担心被责打。
昭法禁私刑,禁的是国人之间的刑罚,从来没有对奴仆的保护。只要没有打死,主人对奴仆的惩罚都是法律所认可的。
即便是打死,主人家也只需要缴纳罚金而已,因为在大昭的法学理念中,奴仆属于主人与国家的共同财产。
府里的气氛每日里都变得更为沉重,除了因为近日公务繁忙而极少回府的扶苏外,只有两人对此毫无所觉。
不用说也知道,自然是没心没肺的魏无月,以及与她形影不离,更加没心没肺的豹。
两人依旧整日里爬上爬下,府里但凡超过地面三尺高的树都没有能够被她们放过的。
仆从们的注意力都在赵灵儿身上,反而给了她们充足的玩耍空间。
玩累了的魏无月就会随意找个屋顶或者树枝睡一会儿,反正有豹护着也不用担心摔了。
“醒醒。”耳边的轻声呵气让魏无月有些发痒,只用手在耳边挥了挥,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豹看着仍旧毫无所觉的魏无月有些无奈,只好轻轻按着她的肩膀来回晃了晃。
魏无月正趴在房顶的落叶堆上睡得香甜,突然被人推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豹正严肃地对着自己打手势。
魏无月坐起身,伸着懒腰还未开口,就看到豹一脸紧张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将仍未酝酿完成的哈欠给堵了回去。
每次醒来时最重要的仪式被阻止了,魏无月十分不满,却看到豹一手仍不放松捂嘴的动作,一手却在向下指着什么,眼神迫切,似乎是让自己往底下看。
这里这么偏僻,有什么好看的?
一开始,魏无月没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回头看去,豹再次向着远处指点过去。
透过层层枯枝屋檐看去,魏无月这才发现隔着百余米,正有两人似乎正在低声谈论着什么。
豹方才堵着自己的嘴,应该就是怕惊动那两个人。
魏无月不由得觉得豹有些小题大做,这么远的距离下,鬼才能听得到一个哈欠声。
离得太远,魏无月看不真切人影的身份,只好奇为何有人会来这处荒废已久的院落。
正好奇间,突然看到两个人影中的一个似乎察觉了这边的探究目光,转身向这边望过来。
还未反应过来,魏无月只觉得脑袋一沉,原来是豹将自己又按倒了。
魏无月轻轻拍掉豹还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揭掉沾在脸上的落叶,对腐败的气味毫无所觉,仍旧维持着趴着的姿势,压低着声音问道:“能看清是谁不?”
豹锐利的眼神从远处收回,盯视着魏无月缓缓点头。
从没见过豹这般凝重神情,魏无月有些好奇,也同样有些不明所以的恐惧,“是谁?”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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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苍被公子有些过激的表现搞得十分迷惑。
“你有几个老师?”狂喜之中,扶苏仍不放心,又问了一个让张苍颇觉无奈的问题。
对于师生如父子的儒家而言,哪儿有一个学生认几个老师的说法。
“一个……”张苍伸出了一个指头。
无奈归无奈,公子问话还是要老实回答的。
“就是说……”扶苏在张苍的点头的中大笑不止,“荀师要来大昭讲学了!”
张苍还是没有理解他激动的点在哪里,公子往日里的表现不太像一个求学之心如此强烈的人啊?
扶苏一看张苍的表情,就知道他仍然没能理解荀子这样的大儒莅临大昭的政治意义,只将着眼点放在了荀子的学问精深之上了。
他更没有理解在扶苏即将推行新法的这个时候,如果能获得自家师公的支持……
等等,扶苏突然发现了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荀子是韩师的老师,也就是自己的师公,同时又是张苍的老师,那不就意味着……
扶苏又瞪了一眼张苍,这货原来是我的师叔?
都怨这家伙出场的方式实在是太过逗比,一点都没有韩师那样的沉稳,才让自己忽略了一直就在自己眼前晃悠的事实。
张苍被扶苏一瞪之下皱眉思索不已,他被公子前一刻还大喜过望,此时却一脸不爽的样子彻底搞糊涂了。
当察觉这不爽是针对自己的时候,张苍更加糊涂了,只能摇头叹息,公子的喜怒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捉摸不透。
扶苏没去理张苍的长吁短叹,自言自语道:“师公来昭,做徒孙的当然要亲自迎接才行。”
张苍点点头,无论是大昭储君之尊,还是荀子门徒的身份,都意味着大昭没有人比扶苏更适合去迎接荀师入昭的。
“可是公子不是还答应了甘相要作为使楚的副使的吗?时间上会不会有冲突。”
最近的业务确实有点多,但扶苏想了想还是回道:“不会,出使之时怎么也要到明年开春了,数月时间足够去迎荀师的了。”
“况且,此次我不过是担当副使,”扶苏几乎已经忘记了这种背靠大树的感觉,“准备之类的就交给甘相好了。”
要借助我的血统身份,那由你来负责具体事务不过分吧。
扶苏对于推诿责任给甘老狐这事,心中毫无挂碍。
甘茂的谋划属于最高机密,此时全天下也只有三人知晓,扶苏帮然并没有知会给张苍知道,甚至这事他都没告诉樗里偲。
因此张苍听到扶苏如此说,也并没有提出异议,表示了认可,毕竟他并不知道此次出使的危险所在。
扶苏自己当然知道,此次出使表面上看只是为了向楚王提出会盟,应该非常安全,但实质上要远比上一次更为凶险。
不过这凶险是针对甘茂的,对扶苏而言即便计谋暴露也可以从容脱身,他的楚国血统在必要时还是很有用的。
况且之前那封母亲写给春申君的救命书信可一直从未离开过自己的。
说完这件小插曲,扶苏从软垫上坐起,招呼张苍出门,“该继续了。”
张苍赶忙喝下最后一口清水,也随着公子起身而出。
两人身处之地并非是长公子府,而是廷尉署。
今天是新法草案出炉的日子,故而扶苏才会拨冗前来旁听,方才是在与张苍两人趁着午时休憩之时在外间闲聊。
当然,草案的出炉并不会意味着它就会被立刻施行,甚至也不意味着能够施行。
因为即便廷尉署这边通过了,它还有最后一关要过。
要看扶苏如何劝动需要大量刑徒劳役的始皇对减少刑徒数量的首肯。
而要做到这一点,扶苏需要廷尉署和内史署两方面的通力协助。
今日先做第一件事,获得廷尉的帮助。
去岁刚上任数月的嬴启因为查案不力(扶苏遇刺案),被始皇贬去了蜀中郡做个郡守,如今的廷尉是伐魏之战中表现出色的前郎中令冯去疾。
前文也提到过,大昭官员在文武之间来回调动得十分频繁,由武职转为文职并不是一件奇事。
比如在第一次伐韩战役中以攻破新郑而闻名的叶腾,后来高升的职位就是内史,故而又被称为内史腾。
来到廷尉“办公室”门口,扶苏遇见了一位老熟人。
廷尉丞杵。
与经常变动的主官不同,各个官署作为副手存在的“丞”是很少会有变动的,因为他们才是各个机构日常琐事的直接负责人。
如同后世国务院各部的常务副部长,位置重要而且稳固。
从劫负责廷尉署的时代开始,杵就一直担任这廷尉丞的职务了,故而与经常前来拜访的扶苏关系同样十分亲密。
如今换了三任长官的杵依然如六年前初见时那样,穿着似乎是同样一件浆洗得发白的外袍,连头顶的白发都没有变几根。
每次见到杵,他都几乎会给扶苏时空倒流的错觉。
杵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对身周不时快步走过的同僚们俱都视而不见,只以双手交叠在背后,站在台阶中央。
扶苏浅浅一笑,知道对方是专程在这里等自己的。
该来的躲不过,脚步只是微微一顿,扶苏还是保持着原有的步伐走近了杵,这点停顿连紧跟着扶苏的张苍都毫无察觉。
“见过公子。”
果然,一看到扶苏靠近,一直站立不动的杵立刻就有了察觉。
“杵。”
扶苏点头还礼,然后对身后同样行礼作揖的张苍道:“你先进去,我与廷尉丞有话说。”
“唯。”张苍并未多问,绕过了两人当先走了进去。
周围廷尉僚属看到两人交谈,也都识趣地绕了更大的圈子,给两人空出了极大的空间。
“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还未等杵问话,扶苏当先回答了。
眉头微挑,似乎只是很轻微的惊讶。但扶苏知道对别人来说只是轻微惊讶的表情,对冷面如同石头一样的杵而言,已经是极为强烈的表示了。
“公子知道杵要问什么?”虽然早就知道三年时光就能将昭法融会贯通的长公子聪慧如妖,但此事关系到心中极为重要的一事,他还是忍不住要再确认一番。
扶苏保持着微笑,“并非是为了在声望功绩上压倒胡亥,他还不配我如此做。更非临时起意,我是有把握的。”
杵僵硬的脖颈终于软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只盼公子不要有负廷尉之望。”
听到杵如此说,扶苏终于有了片刻的失神。
他知道,杵口中的廷尉指的只能是一个人。
一个为扶苏启蒙昭法,更教会他做人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