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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黑暗。
奇怪……
如墨汁般浓稠的黑暗占据了整个视野,嬴玉艰难地转动思绪,想要抓住一点提示,“我记得自己只失去了一只眼睛……”
“你醒了?”
男人温厚的嗓音从床榻边的夜幕中响起,随之而起的还有一点划破黑暗的灯豆,“抱歉,方才为了让姑娘睡得安稳些,灭了灯光。”
不知是因为眼前突然的光明,还是那个陌生声音中的暖意,嬴玉放下心来,压抑住痛呼,以及只急促了片刻的呼吸。
止住了嬴玉想要支撑着坐起的动作,眼前女子受伤之重,让见惯了杀伐的他也于心不忍,“本该让姑娘多休息一些时日,只是……”
“蒙将军。”
嬴玉没有强迫自己起身,轻声却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蒙恬的话。仅剩的一只眼中流露出的决然,让蒙恬心中不忍之余又满是敬佩。
“知道了。那我来问,姑娘来答。”蒙恬不是扭捏之人,便不再说多余之语,想了想,蒙恬还是加了一句,“若是姑娘有任何不适,可以随时打断。”
嬴玉不解地看了蒙恬一眼,这个时刻,身为主将之人,怎么能顾惜一个女子的性命安危?
蒙恬并未多作解释,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如此,只是转移了话题,“姑娘可还记得,是谁助你脱离了追杀?”
追杀。
那场绵延数百里的追杀。
那场让她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追杀。
无尽的敌人、无尽的黑暗、无尽的伤口、无尽的血液。
嬴玉仿佛回到了那场绝望的奔逃中,缠着厚厚绷带的右臂紧紧抓着榻沿。洁白的丝绢表面,殷红的色彩随即弥散而出。
犹豫了一下,蒙恬还是将手掌覆上了嬴玉略微颤抖的手臂,入手的滑腻让他有片刻失神,公子所做的绷带确实对止血很有帮助。
“你现在很安全。”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求生的绳索,嬴玉眼中的痛楚之色缓缓散去,恢复了冷淡神色,转头对着蒙恬点点头示意自己无恙。
蒙恬迟疑着放开手掌,掌中留存的触感似乎还未散尽。
嬴玉嗓音依然沙哑着回答:“靳尚。”
蒙恬并未吃惊,这回答在情理之中。
送来嬴玉与新党情报的,就是靳尚族人。
又问了几个问题,蒙恬得到了想要的关键情报,细枝末节的问题虽然依旧重要,却不足以让他继续冒着让眼前这位为大昭立下大功的可怜女子伤势加重的风险了。
“蒙恬代大昭五十万将士,谢过姑娘大义。”
没有等待嬴玉的反应,蒙恬转身出了营帐。既然情报正确,那就可以开始部署了。
结合日前的情报,以及脑中的局势,一个逐渐清晰的战略出现在了蒙恬脑海中。
榻上的嬴玉依然疑惑不解,明明还有很多想问的,为何这位将军却不问了?
“将军问清楚了?”眼看蒙恬从帐中走出,斜靠在营帐不远处的靳嫱笑着问。
这个女人似乎永远都在笑。
无论是怀抱着嬴玉,两人都如同血人一般出现在大营之前时,还是接受军医如同杀猪似的治疗时。
“清楚了,多谢姑娘。”
“如此,靳嫱告退了。”
“稍等……”
“嗯?”
蒙恬看着对方空荡荡的左袖,“若无急事,姑娘可以留在军中修养。”
靳嫱笑容丝毫不变,“将军对每个女子都如此温柔吗?”
蒙恬大窘,只听靳嫱继续笑道:“小女子确有急事,就此拜别了。”
看着靳嫱毫不在意地将飘荡的左袖挽成一个团,蒙恬叹了半口气,转身而走。
从何时起,女子开始频繁出现在战场,甚至比战场更加血腥的地方呢?这些面对重伤比男人还要豁达无畏的女子,究竟是为何变成如此的呢?
蒙恬没有太多时间感慨,兵情如火,他的心肠迅速冷了下来,“传令李清和……李信过来。”
李清是丞相之子,由他去向中军传递情报是最能取信于人的。况且李清才名卓著,能够将自己的意图完整说给上将军听。
至于李信……蒙恬心中的不忍只存留了片刻,如今军中确实没有人比李信更为合适奔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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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
眼看那支黑色的骑兵逆着夕阳到来,身边的老将军却如同睡着一般紧闭双目,毫无下令开城门的意思,景天有些着急。
“项将军?”
“开门。”
说完短短两个字,项燕转身下了城。
若非事出紧急,项城的私军还要十日时间才能抵达,项燕如何都不会放任昭军入境。
项氏世代为楚王守土,项燕自然不会同意屈子黄歇的兵谏,这在老人看来与谋反无异。
楚王还是楚国?
屈原的问话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楚王即楚国。这个概念早已在项燕心中扎根,不是他一个左徒两句轻飘飘的楚国为先就可以改变的。
大族离心,这才是泱泱大楚受制于敌的关键,若是各族都像你屈子一般,一有不顺就兵谏大王,这个楚国将会分裂成什么样子?
而那个一直让楚国君臣受制的“敌”,如今却为千里奔袭前来勤王,何其讽刺?
本应站在王架之前的,却站在了对面。
敌我的剧烈变化,让老将军感到强烈不适,以及厌恶。
景天没有老将军那么多感慨心事,家主有令要他接引昭军入城,那么他如此做就是了,不用考虑太多。
在他看来,这也是景氏扳倒一直压制着自己的屈氏以及昭氏的绝好机会。
“昭人就派来了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楚人就剩了将军这样的老者吗?”
怎么吵起来了……景天一阵头大,看来此次来援的昭人将领也不是省油的灯,这针锋相对的言语,真似一点没有为客的隐忍。
昭人将领的傲慢,让一直亲近昭国的景天也有些不满,然而此次必须要对方帮助,只好强行压抑住心头怒意,急匆匆下城,想要在事态扩大之前安抚住两边的火气。
“哈哈哈……”
怎么又笑起来了……景天听着耳中分明为两人的笑声,大惑不解。
跑到场中,却见两人一在马上,一在台阶上,平视片刻,互相抱拳。
李信与项燕算作见礼之后,便在景氏族人的直引下,带着一众兵将找地方休息去了。
眼见还好没惹出乱子,项燕也带着自己族人撤离,景天忙拉过一个族人询问经过。
“老将军说,‘小子下次若敢再踏上楚地,必要让你永远留下。’;小将军回答:‘大昭不封土,怕是要让老人家失望了。’”
分明是项燕威胁对方,要在李信再次带兵入楚时杀将;李信回以要打下楚国的豪言。
这不还是针锋相对吗,为何两人会大笑?
景天搞不明白这些武夫的想法,索性也不去深思,只要两边别打起来就好。
对他而言,今日安排昭军休整完毕,明日早早送走便算完成了家主的任务了。
当然,在此期间,景天还得去拜访一下那位年轻得让人心惊的小将军。
出乎预料的,在城门之下当着众多项氏族人就敢与项老将军呛声的小将军却极为恭谨地将自己迎了进门,这让景天惊喜之余,又有些飘飘然。
“小将军有何疑问之处,尽可道来,景天必定言无不尽。”
李信笑着为这位景氏族人添上美酒,才坐了回去,“请问景兄,方才在城下与弟为难的,是何人?”
景天满意地看着酒爵满上,回道:“信弟莫非从未听说过项柱国的大名?”
学着李信的称兄道弟,景天也不再“小将军、小将军”地叫了。
原来是他。
李信心中嘀咕了一句,难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等小爷率大军踏平楚地,看你还敢不敢出言讥讽?
心中如此想着,李信却没有当着景天的面大放厥词,“不想却是项将军,对于老将军的事迹,在下也是十分敬佩的。”
项燕的功绩主要集中在对蛮越的攻势,以及对魏国的侵占,与昭军作战不多,因此李信所说的敬佩并不突兀。
两人又说了片刻,李信终于问到了正事:“不知新党的军队有多少兵马,如今到了何处?”
景天早知对方会有此问,自然早有准备,“因是兵谏,屈匄不敢动用王军,故而只有屈氏私军,在三万人上下。日前据报,已开进了邓城。”
邓城?
李信在脑中回忆了一下蒙将军给自己的楚国地图,似乎两军的进度差不多,这让李信松了口气。
前几日的亡命奔袭似乎不必再做了,只要以常速进军即可。
不过人数在三万人的话,单凭自己手上的五千骑卒,似乎正面拿下的难度有些大,虽然救楚势在必行,李信也不愿意为了楚人拼到最后。
“项氏族军大约几日可以汇集在阳城?”
景天知道李信在想什么,换做是他,也不会愿意为了昭国,甚至楚国,去拼尽自家的私军,“十日之内。”
李信琢磨了一下,自己这样火急火燎地赶去阳城,最多也就是被项燕当作一支侧翼包抄的骑兵而已,没什么大用,说不定还要被人当成送死的箭靶。
不如改变想法。
一个学自蒙将军的战法浮上李信心头。
李信嘿嘿一笑,阴气森森的笑声惊得景天爵中美酒都洒了一半。
屈匄,今晚睡个好觉吧。
以后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