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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在暗处待久了,些微的光亮于我而言都很是刺眼,那光耀得我一时睁不开眼,我连忙用手去挡。
可那团刺目的光却离我越来越近,咄咄逼人一般,最终停在我的眼前。我使劲揉了揉眼,强迫自己睁来眼,入眼是一盏八角花鸟缀翠玉宫灯。
“原来还没死。”那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慵懒,却带着凌人的盛气。
我抬起头,跟前站着的原来是淳懿公主,大红的暗纹细丝褶缎裙曳地,外头披了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她的小腹又鼓了些,想必孩子应该没有事,只是她的脸色苍白异常,和那大红的罗裙一衬,显得更为瘆人。
因为有了光,我才第一次将这间斗室看清,地面潮湿而脏乱,湿乎乎的,不知粘着些什么。淳懿公主面露嫌弃地提了提裙裾,四下环顾了一眼,最终又将目光收回,居高临下地望向我。她的身后还跟了几个侍卫和宫人。
我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还有脸来见我。”
我话音刚落,淳懿公主掩着帕子娇媚地笑了起来,“妹妹说的哪里的话,虽然你妄图害我,但我这个做姐姐的有雅量,毕竟今日是上元佳节,在你临死之前得来看你最后一眼啊!”
原来已经是正月十五了,我才发觉时间竟过得这般快。
淳懿公主见我出神,举着宫灯垂着眸子挑衅似地在我眼前晃了晃。
“卑鄙!”我一挥手,将那盏花灯打落,抵着身后的墙试图站起来。
宫灯落地,火焰从糊着的彩纸上烧了起来。她见状,有些惊慌地退后几步,连忙指着我,扭过头去吩咐侍卫道:“快把她按住!”她缓了口气,冷冷道:“将死之人,你们不必顾虑。”
她刚说完,从后面上来两个侍卫,一把拎起我的肩,然后狠狠踢了一脚我的膝盖,我被他们按住,跪倒在地上。
“我还有话与魏良娣说,你们先退下吧。”她顿了顿,“等等,先将她的手脚先绑上,我毕竟有着身孕,万一她发了疯又想害我可不好。”说着,那几个侍卫有将我的手脚用麻绳紧紧捆住,我试着挣扎了几下,可他们捆得太紧,我实在动弹不得。我被绑着跪不稳,侧着倒在了地上,脸紧贴着污浊的地面。
铁门重重阖上,斗室的墙上插着两支火把,上头沾着的油霹雳啪哒地爆裂着,在这个压抑的斗室里显得无比突兀。
淳懿公主走过来,用她那双缎地平针绣牡丹的鞋轻轻踢了踢我的脸,“魏雪阳,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我平静地望着她,讽刺地笑了笑,“你为了陷害我,不惜用你腹中的孩子做赌注,真的值么?”
“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淳懿公主咬牙切齿道,“你究竟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从猎宫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睡在我的身侧,可梦中念的却是你的名字!”
我的心突然猛地一颤,刘崇明不是一直都喜欢淳懿公主的么?怎么会这样?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失控的夜晚,刘崇明伏在我的耳边,呜咽着对我说:“雪阳,我爱你,我只爱你。”然后我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决绝地告诉他,“你不配!”
我摇了摇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淳懿公主扶着小腹,微微弯下腰来,用指甲轻轻刮着我的脸颊,“只可惜这样一张俏丽的脸蛋,很快就要化作枯骨了。你犯下的是命案,殿下就算再舍不得你,也只能留你到今日,这十五一过,他再怎么着也要给我交代才行!何况,他现在恨毒了你!退一万步,就算皇后与太后想插手此事,你可别忘了我身后还有整个南楚,不知皇上和太后是认为两国交好重要,还是你微不足道的性命重要?”
我没有理她,直接问道:“荣娘是你杀的?!”
“你不如到底下亲自去问她。”她冷笑了一声,犹豫了片刻,吐了口气,淡淡道:“既然你快死了,我也不妨告诉你。怪只怪她运气不好,听着了她不该听的东西。不过,我也没有对不住她,她曾想着害我,只是下手没我狠没我快罢了,也算是扯平了。不过你那忠仆万万没料到,她的死反而连累了你,倒她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倒真是有趣极了!”说罢,淳懿公主捂着胸口大笑起来,笑声有些凌厉。
“害你?”我有些吃惊,疑惑地问淳懿公主道。
“你以为她请那薛氏来是安的什么好心么?我只是装作不知道,将计就计罢了。”淳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咳嗽了几声,掩了掩口鼻,“这屋子里的瘴气熏得我头疼,姐姐先告辞了,妹妹好生待着吧,毕竟时日也不多了。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写了封密函给皇兄,他会来给我主持公道。”她顿了顿,特意解释道:“我指的可不是霍时徽,我同母的皇兄是南楚的皇上。南楚的通牒今日已经抵北汉,你在劫难逃!”
我看着她转身离去,逶迤的裙摆在地上沾了一层泥渍,可走到一半,她许是心里还不痛快,又回过头来。她的面目狰狞,衬着她惨白的脸色,如同厉鬼一般,咬着牙道:“待殿下登基,我便是皇后,我诞下的孩子便是太子,日后的天子,福泽延绵不息!谁还会记得太子殿下当年有过你这样一个良娣呢?只要能让你死,我付出再多代价也在所不惜!”她太过激动,说罢捂着胸口连着咳嗽了好几声,竟吐出一口血来,她也有些意外,盯着帕子上的血迹愣在原地呆滞了良久,外头的宫婢见状连忙将她扶出去。
虽说孩子保住了,可落入那冰冷的湖水中,身子怕是伤得不轻。害了我害了自己,为了一个并不怎么爱她的男人,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真的值得么?刘崇明如果登上大宝,宫廷中绝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淳懿公主日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的女人涌进宫闱,日子怕也是过得艰难。话说回来,她不过是个可怜人,我竟有些怜悯她。若是一定要面目可憎、心狠手辣踩着别人的尸骨才能活着,我想我宁可这样死去。至少我不会在午夜梦回之时,被噩梦缠绕,我活得坦荡,死得洒脱,用不着心虚。
“砰”的一声,铁门重重关上,连带着刮起的风将火把吹灭,我的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一切再度归于沉寂。只是不同的是,我现在手脚被勒得生疼,再也不能和从前一样靠坐在墙角。心里更是久久不能平静。我实在没有料到,杀害荣娘的幕后真凶竟是淳懿公主。我也没有料到刘崇明会在梦里念着我的名字。他梦见我,怕也是个噩梦吧,我想着忽然笑起来。可我还没笑开,却不知怎的竟涌出泪来,眼泪顺着眼角流入鬓里。
方才经淳懿公主那样一折腾,我有些疲乏了。我的脸贴在脏兮兮的地上,竟然也渐渐睡着了。只是在我半睡半醒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唤我,“良娣娘娘,良娣娘娘。”
那像是妇人的声音,从那头门边传来,只是我听着有些耳生,完全想不出是谁。
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身子挪到门边,我的脸贴着冰冷的铁门,问道:“你是谁?”
“娘娘,奴婢是春宫的华娘。”这个华娘我对她还有些印象,是刘崇明身边的女官。
“你来这做什么?”
“娘娘放心,娘娘的冤屈皇后娘娘心里有数,她自会想法子救您出去的。”听到“皇后”这二字,我心里一愣,原来她竟是姑母在刘崇明身边安插的眼线,也难怪我刚入东宫时,被刘崇明推倒在地,淳懿公主被我失手烫伤等事,姑母都了如指掌。
“我爹娘还好么?”
“都好都好,娘娘只管放宽心便是,皇后娘娘自有安排。久留不便,奴婢先告退了。”
没过多久,我又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我是被忽如其来的光照醒的。我开始以为是姑母派人来救我了,有些欣喜。可我看到黄门手中端着的黑漆托盘上的银制酒杯时,我才意识到我错了。
“良娣娘娘,太子殿下念在以往的情分上,还是给您留了个体面。请吧。”
“不,我要见刘崇明!”我想着拖延些时间,喊道。
“太子殿下入宫去了,晌午才能回来。南楚皇帝听闻此事,特意下了通牒,皇上都拿着它头疼,更莫说太子殿下了。太子妃娘娘催得紧,良娣娘娘莫让小的为难。”
原来是淳懿公主,我有些不甘心,强扭过头。
“太子妃娘娘也是问了殿下的意思才敢做这主儿的,不过是稍稍提早了些,日后投了胎时日可长,又何必多贪着这一时呢?”黄门端过酒来,几个宫婢见状走上前来,扶住我的头,将我的嘴撬开,直接将毒酒往我喉咙里灌。
我本想着吐出来,可被她们在后背重重一拍,全都咽了进去。我的小腹开始发痛,我蜷作一团。疼痛难忍中,我只听见头顶那黄门叹了声气,“也是作孽。不过不用去大理寺也免得遭罪,死了反而解脱。都出去都出去,瘆的慌有什么可看的,过半个时辰等没气了再来收尸吧。”铁门又紧紧阖上,黑漆漆的斗室里只剩下一个将死之人。
我终究没能等来姑母,这应是天意吧。也是讽刺,魏氏的嫡长女竟然就这样死在东宫的慎庭中,说出去怕是又是京城的另一笑话吧。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脑海中浮现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幼时娘亲带我登上承天门赏雪景,姑母喂我吃金桂糕,爹爹带我在围场骑射,还有那晚,刘崇明伏在我的耳侧,含糊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