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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东宫之后,我先去看了眼淳懿公主,一来算是受霍时徽所托,二来我自己也想知道那腹中的孩子是否安健。我的爹爹没有纳妾,侯府中只有娘亲一人,而娘亲之后又不能再生养。我之前还从未亲眼看着一个孩子从在娘亲腹中,再到呱呱坠地。我倒是有些期待。
太子遇刺的消息之前没有告诉淳懿公主,她也省得担惊受怕。但毕竟刘崇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回东宫之后还是藏不住的,她如今就随刘崇明宿在春宫,日夜照料他。
淳懿公主腹中的孩子算时日也有四个余月了,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的小腹倒是比之前更加圆润了些,已经显怀了,将那件桃红色的芙蓉袄子撑得圆鼓鼓的。许是因为调理得宜,她的气色也比之前要好些。
淳懿公主见我前来,十分高兴,紧紧拉住我的手,对我千恩万谢,“幸亏有妹妹服侍在太子殿下身侧替姐姐我照顾他,若是殿下出了些许差池,我这腹中的该如何是好啊?”说着,她抽泣着擦起眼泪来。
听说有孕在身的人不宜掉眼泪,否则生出来的孩子也爱哭,我有些慌了,连忙去安慰她。
“娘娘,太子殿下醒了。”一个宫婢快步从内殿走来,禀告道。
淳懿公主连忙擦了擦带泪的双眸,抬起头来,笑了笑,“妹妹,姐姐先去伺候殿下服汤药,省得殿下等久了恼怒。”说着,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然后起身。
“他还敢乱发脾气?”我大瞪着眼讶异道,“他要是敢凶你,你就在他药里多加几两黄连,管他日后老实!”我话才说完,抬头便看见淳懿公主一脸错愕地瞪着我。我干笑了几声,赶忙低过头去。
重重绛色纱幔之后,我隐约听见刘崇明的咳嗽声。在东阳殿的时候,他只要一咳嗽,多半是想喝水,我已经习惯在他咳嗽的时候端一碗水过去。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欲走上前去,才忽然记起这里并非是东阳殿,这里是东宫。在这里,刘崇明是太子,淳懿公主是太子妃,他们才是夫妻,是天经地义的一对儿。我自打回东宫以来,便再未见过刘崇明,我虽然也想去看看他是否好了些,可淳懿公主并未邀我入内,想必她心底也是不乐意的。我这个多余的人又何必给人徒增烦恼呢?
就如娘亲不愿爹爹纳妾一样,天底下有哪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刘崇明是淳懿公主的丈夫,并不是我的。
我朝淳懿公主笑了笑,“你先忙,我就不叨扰了。”
说着,我又望了眼内殿外悬着的纱幔,一重一重,像是隔出了两方天地。我咬了咬嘴唇,深吸了口气,利落地起了身,信步走出春宫。出门的时候,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死刘崇明,终于不用我来照顾你了,我也总算是解脱了。”
听诊脉的御医说,这腹中的孩子胎相平稳,应无大碍。如今已经过了容易小产的头三个月,而且淳懿公主也是个有心人,吃的用的都有宫婢时常看着,我也只要为她大体上把把关即可。若无意外,只要等着五个月后接生便是了。想着荣娘曾与我说,女人生孩子无异于鬼门关前走一遭,拿这稳婆定是要好好找才行,一要娴熟,二要纯良,不会做什么手脚,毕竟这宫中人心难料,保不准又生出什么祸端来。
宫廷稳婆是由在京师执业的产婆中挑选的,如内庭有喜,则先期预集老于事者直宿,日夕候之,事定乃罢。
我对稳婆完全是毫无所知,关乎淳懿公主,我又不敢去惊动娘亲她们。后来倒是荣娘替我择了个好人选,那是一个叫薛氏的稳婆,资历深厚,曾为后宫好几位妃嫔接过生,听说连刘崇明都是在她手上出生的。
我高兴极了,拍手道:“行,就定她了。”
自从择定好稳婆的事宜后,我又开始和从前一样无事可做,起先我还想着再逗会蛐蛐完,可一入冬,蛐蛐本就难养活,又加之“刘崇明”形单影只,整日病恹恹的,我也不敢多碰它,只得每日用湿布将罐身润湿,再放在香炉边,让它暖和又不太干。
入冬之后,天开始冷起来,外头缠缠绵绵下了好几场雨。而我这一闲,便闲出病来,单单一个伤寒硬是在床上躺了许多天都没养好,姑母与娘亲都送了许多药过来。
我整日趟在床上,闲来无聊,只得听外头的风雨声,我听见细碎的玉珠砸在宫殿的琉璃瓦上,听见潇潇的风雨刮过中庭的那排翠竹,听见檐角的雨帘一颗一颗的滴落。滴答,滴答,就像是时光流转。
入了腊月,京城开始热闹起来。扫房、请香、祭灶、封印,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暖芙殿却依旧冷清,只有腊月初八的时候,荣娘给我端了碗腊八粥来,我才意识到,一晃已经过了这么久。
今年雪来得特别迟,到腊月中旬的时候,京城才降下第一场雪,起先是些雪粒子,砸在地上细细碎碎的。午时过后,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像是鹅绒抓碎了扔在空中。
我在床上躺了许多天,只在忍不住,与荣娘软磨硬泡了许久,她才答应让我去赏雪。出门之前,她先给我裹了好几层厚袄子,外头又罩了件鹤氅,严严实实的,完全漏不进半点风来。她怕我手冷,还给我备了个袖炉,我瞧着眼熟,才想起来,那是我曾经差点砸到刘崇明后脑勺上的那个。
中庭的茶花树上积了厚厚一层新雪,新结的白茶花还没来得及凋零,一大簇一大簇地镶嵌在冰雪里。
荣娘替我撑着伞,我好久都没有出门走动过了,这冰天雪地的,我兴致倒是出奇的好。从暖芙殿一路走到湖边,湖上雾气缭绕,接着薄薄的一层冰,冰下隐约可见游鱼。
我沿着湖边的石子路缓缓走着,快走到通往湖心亭的长廊时,我一抬头,入眼是熟悉的身影。我已经有一月未见过他,他穿着一件月牙色的长袍,银丝绣着四爪云龙,领口为玄狐毛滚边,看上去形容又消瘦了些。淳懿公主一手挽着他,一手抵着腰,小腹又圆了些。
刘崇明扶着雕刻着九龙戏珠的石栏,望着湖心出神。
我走到一半,正想在他们看到我之前转身回去,可刘崇明却毫无预兆地别过头来,与我的视线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