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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刘崇明向殿上坐着的皇上、皇祖母、姑母行礼。他们也是一脸诧异,不过既然一开始就决定将太子遇刺一事先压着,如今再挑破也不好。皇上连忙摆了摆手赐座。
殿中,十几个舞姬正在伴着乐声翩跹起舞,杨柳般的细腰轻轻扭动,大红水袖随着藕臂抛向空中,如水般柔美。她们跳得卖力,恨不得将自己的柔美在这一方殿堂全数施展。只是这大殿之上,真正仔细观赏之人却寥寥可数。大多数人的目光还在朝着刘崇明投来,疑惑的、遗憾的、诧异的,各怀心思。
我随刘崇明在右侧第一张案席前坐下。我第一眼便看到了霍时徽,他坐在左侧第一张案席上,与我们正对着。我朝他望去的时候,发现他也正好看着我,我便朝他颔了颔首。爹爹在霍时徽的旁边,皱着眉在琢磨着什么。一看到爹我就想起了娘亲,不知何时才能回府去看望。
“没想到宫里的舞姬竟然都是这样的货色,论身段论姿色,还比不过江南随便找的烟花女子!”那声音很大,远高过殿内的管弦丝竹。我连忙收回思绪,随声望去,大言不惭的人就坐在对面第二张案席上,四十岁上下,满脸肥肉、腆着肚子,看上去很是臃肿。我皱着眉辨认了许久,才依稀瞧出些淮南王的影子来。实在不敢想象,二十年前那个被赞誉貌似潘安的淮南王,竟然发福成了这般模样,想来他在淮南的日子倒也好过。
当着皇上的面,如此口无遮拦,他话音未落,殿上之人面上均有些尴尬,我朝高台上望去,皇上脸色看上去也不佳,不过他应是对这个皇弟包容惯了,也不愿诸多计较。我这时才注意到坐在皇上身旁姑母,一身正红色的翟衣,戴金凤冠,可这华服金饰衬得那脸色更是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这些天她消瘦了不少,许是日夜都在为刘崇明担惊受怕。她正望着刘崇明出神,我朝她看去,她才意识过来,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然后别过头去,伺候皇上喝酒去了。
刘崇明就坐在我身旁,跪坐着。我看到他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槽牙紧咬。初冬的夜里,额上的汗却沿着鬓角成股留下,想必是十分的疼。我不知该怎么为他分担,只得替他夹了几个清淡的菜,他向我投来一个含笑的眼神,像是在宽慰我不用担心。
“太子殿下!”淮南王朝着刘崇明举起酒杯,“这一晃也有许多年没见着你了,记得你小时候身子虚弱,就那么点高,药都是没有停过的。我那时还在为你担心,想着你这般孱弱的身躯,日后可挑不挑得起这北汉的万里江山?”说着,他朗声笑了起来,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然后将酒杯倒转过来给刘崇明看,示意让他喝,“我这个当叔叔的先干为敬!”
淮南王的心思可谓昭然若揭,皇上的寿辰他前几年可没来过,而这回到好,冬猎的时候没来,却在刘崇明遇刺之后日夜兼程地赶来了。刘崇明遇刺的事情他不仅知道,他应该还以为刘崇明伤势极重,因此特意过来捡漏子的。只是这春秋大梦还没做几天,在这千秋宴上便被刘崇明当头一棒打醒了。
刘崇明的身子岂能经得起这烈酒?淮南王虽然愚钝,可心思却阴毒。他这样一来是试探,二来是刁难。若是刘崇明不饮这杯酒,他仗辈分,便可给太子扣上一个傲慢无礼的名头,若是强行饮下这杯酒,身子却没能扛住,便刚好应下他方才的话。
刘崇明不笨,他当然知道这杯酒之后隐藏着的手段。淮南王的话已说到这份上,皇上为了维护颜面,也没有阻扰。满殿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丝竹声渐息,连那乐师都分了神望着边瞥来。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刘崇明喝还是不喝这杯酒。
我抬头朝他看去,刘崇明神情淡然,双眸微敛,嘴角勾起的笑意带着些轻蔑的意味。他将手从膝上举起,我知道他这是要喝,连忙递过一杯“酒”去。我朝着他挑了挑眉,他端起酒杯,嘴唇刚触到酒杯的边缘,我便看到他的眼角闪过心领神会的笑意。刘崇明不紧不慢地喝下。喝完,他斜了斜酒杯,也给淮南王瞧了一眼杯底。
“我们也敬太子殿下!”说着,淮南王身后几个跟随他前来的官僚接连起身,都来势汹汹不怀好意。刘崇明没有回绝,一一举杯颔首回应。我看着满殿或怅然或惊愕的神情心里发笑,可是让他们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失了望呀。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我早已提前动了手脚,将酒壶里的烈酒换成了一壶茶水。
不过,我真是佩服刘崇明的演技,他在我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形下,竟然能装模作样地将这茶水喝完,还没有露一丝破绽。
淮南王那边看起来心有不甘,仍在没完没了的敬酒。刘崇明喝的虽不是酒,可喝那么多水下去也是麻烦。我干脆反客为主,举杯道:“皇叔远道而来,雪阳敬您一杯。”
淮南王抬眸看了我一眼,眼带不屑地举杯饮下。
“再敬您一杯!”我率先喝干。
他略微皱了皱眉,然后举杯。
“您已有五年未还京,雪阳也是许久未见您了。今日不妨将从前欠的全数补上。”说着,我连倒了五杯茶水,一杯一杯地灌下。我心里暗想,幸好我早已掉了包,今日宴上的酒可是上百年的陈酿,五杯下去,我肯定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我成功地为刘崇明转移了目光,如今全场的视线全都集我一人之身。虽然我好骑射的男儿性情在京城是闻名的,可他们都没料到我这一个女儿家能这么耐喝。我喝的时候稍稍瞥了一眼爹爹的脸色,他应该感觉到了我在胡闹,整张脸难看的就像阎王一样,生怕我惹出什么事端。反倒是他一旁的霍时徽,始终噙着笑意,优哉游哉地用筷子一颗颗地夹碟中的花生米。怪不得爹爹曾经是霍时徽的手下败将,他就差人家这么一点临危不乱的大将风范呀。
我玩心一起,也不是那么容易收场的。我朝着淮南王挑了挑眉,“皇叔,雪阳已先干为敬,您随意就好。”我虽然嘴中说的随意,可这激将法已下,淮南王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岂能随意?
他方才被我连着灌了几杯下去,整张脸已经通红。只见他身子前后摇晃着,醉醺醺地喝下前四杯,酒汁从他的嘴角溢出,黏在胡须上,仪态尽失。他颤颤巍巍地举起第五杯酒,他的幕僚见他不胜酒力,试图劝谏。哪知淮南王竟耍起酒疯来,猛地一掌拍在酒案上,大喝一声,“谁都别拦我!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淮南王!皇上的胞弟!太后娘娘的亲儿子!”说着,他抬起手来直指着刘崇明,然后朝他嗔笑着喊道:“太子么?太子算什么?我和你爹抢皇位的时候,你可还没出生呢!你今后能不能当皇帝,还得看我让不让给你!”
我才意识到,我好像闯祸了,我把淮南王喝趴下了。我遥遥看着对面席案我爹正死死瞪着我,眼睛里快冒出烟来。我有些心虚地抬头瞥了一眼刘崇明,只见他仍气定神闲地坐着,置若罔闻,眼底浮过些微笑意。为此,我一次这么庆幸,幸好我是嫁到东宫里去了,否则回家免不了挨一顿打啊。
“砰”地一声巨响,皇祖母狠狠的拍了一掌酒案,比方才淮南王还要响,“住嘴!”皇太后难得发怒,那些在皇祖母手下当过官的老臣,可都知道她的厉害,顿时整个花萼楼鸦雀无声。只有淮南王一个人趴在桌上笑嘻嘻地凭着酒劲大吵大闹,“母后!您不是答应让我做皇帝的么?说话怎么不作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