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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述宣琢磨不透皇上的心思,他总觉得这句话怎么回答都是错。
还好皇上也没有等他的回答,自己兴致勃勃的四处看了看,脸上并没有特别大的喜怒。
转来转去,转到正殿之中。周述宣带来的礼物正摆在殿内,他每年都是拿这样的箱子送礼,皇上认得。走过去自己亲手打开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芋头说:“这个好,外面的东西就是和宫里的不一样,吃着别有一番滋味。可惜一年只过一次年,朕盼你这些瓜果要盼整整一年。”
整个殿里只有皇上的声音,没有人敢说话。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奇怪。皇上今天太反常了,就像换了一个人。福公公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下,皇上今天没有受什么刺激啊!
周述宣也不敢说话,皇上平生第一次对他如此温柔,还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他感觉受宠若惊。
进宫之前,他猜到皇上可能要唱一场戏,却没猜到皇上会以如此方式拉开序幕,让他措手不及。并没有提之前发生的事情,反而拿感情说事。
他是招架不来,但他这个戏班可是衬着好角儿的。
“父皇逛了这么久,恐怕也累了。儿臣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棋盘,父皇不如下几盘棋歇一会儿吧。”
皇上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颇有感叹的说:“人老了,确实有些乏了,比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过了今年还有没有明年。”
周述宣奉承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哪有活万岁的,等到了时间。朕也不过是一个土包,以后这天下还要看你们兄弟的。”皇上的话已经到嘴边了,周述宣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对已经拿着棋盘的妙荔使了个眼色。
妙荔站出来说:“回皇上,已经全部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开始?”
皇上颇有深意的看了周述宣一眼,不再多说,转头对着妙荔,“开始吧,你先下。”
今时不同往日,妙荔不能再和皇上平起平坐,而是跪在地上,素手执棋,轻轻的落下一子。
周述宣坐在一边观战,他知道两人的水平,对胜负心知肚明。他现在心思无法放在棋局上,一直都在揣测皇上刚才说的那句话。
天下最后自然会在他们兄弟手中,可是由谁主导呢?如果不是他打岔,皇上估计下一刻就能说出,他和齐王一文一武好好辅保太子的话。快过年了,他想讨一点吉利,不想听到那些话。
妙荔知道皇上的习惯,没有故意让他,所以皇上一输再输。和不如自己的人下棋其实没有多大的意思,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姿势下棋。
寒冬腊月的,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屋里的炭盆离她也不是很近,寒意透过棉衣直达膝盖。妙荔控制不住的嘴唇有些发白,拿着棋的手指也在发抖。
周述宣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让人悄悄的往炭盆往她那边移了一些。皇上正在低头苦思冥想棋局,没有错过他们的小动作。
又下了两局,皇上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人,差不多了,再下下去估计小姑娘站都站不起来了。
周述宣看着身形轻微晃动的妙荔,恨不得取而代之,刚才那些蠢奴才,怎么就不知道放个棉垫在下面。
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好像有点激动,关心了他以前永远不会关心的事情。
皇上抬头,一眼就能读出周述宣脸上的情绪,大发慈悲的说:“你起来吧。老三,你来陪朕下。”
他早就想听到这句话了,一口答应。妙荔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喜嬷嬷搀着她往外走。要没有喜嬷嬷托着,她现在估计一步都迈不动。
把她扶到偏殿,喜嬷嬷灌了两个汤婆子给她让她捂着膝盖,又给她生了一盆暖暖的炭火。
“姑娘快暖暖,皇上也真是的,一下就下了小两个时辰。天这么冷,难为姑娘了。刚才是我们一时没有准备,忘了给姑娘垫一点什么。”
“没事,我没那么娇气,多谢嬷嬷。”
垫不垫都一样的,他们肯定有哪里惹到了皇上,或者说有哪里没有按照皇上预料的发展,才会让她陪着下这么久的棋。毕竟皇上正常情况下,是会让她坐在对面下棋的。
正殿中,周述宣不是皇上的对手,他也不需要下过皇上,下起棋来很轻松。
屋子外面下着雪,屋子里面烧着炭火,父子俩对面而坐下棋,好不融洽的画面。
皇上低着头,目光落在棋局上,嘴上不经意般提起,“你现在没了王妃,是要再娶一个还是要怎么?朕看还是孙博家的小女儿还不错,颇有她姐姐当年的风范,配得上你。”
她姐姐说的就是太子妃。看来长公主说的没错,皇上就是想替他和太子说和,而且还是采取各种手段。
他只有见招拆招了,“儿臣记得孙将军的小女儿今年才及笄,儿臣现在这个状态配不上太子妃的妹妹,恐怕耽误了人家姑娘。”那样对他和太子的关系没有缓和反而还有坏处。
皇上听懂了他说的话,没有回话。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专心下棋。
皇上突然到清泉宫中本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现在整个宫里却是死气沉沉的,连第一次来这里的妙荔都能感受出。
宫女太监,无一不板着一张脸,提心吊胆的等着主子的吩咐。
周述宣自然也能感受到这些氛围,皇上来这里或许是一时兴起,但是要改变他和太子的关系却早有预谋。皇上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居然不惜委屈自己。
天色越来越暗,冬天日子本来就短,不过几局棋的功夫,天就要黑了。
皇上思虑良久之后,落下一子。周述宣把自己的棋子放回盒中,说:“儿臣输了。”
皇上也把棋子放回去,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今日还好,到了晚上就没有下雪了。良妃生前最喜欢下雪,刚入宫的时候还能看见她带着小宫女打雪仗。雪地里撒满了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如果不带偏见的评论,良妃绝对是他所有妃子中最聪明的那一个,所以给他生了一个最聪明的儿子,聪明又难缠。
先皇后是他最喜欢的女人,所以她的儿子也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保了太子这么多年,再保几年也不为过。他心中何尝不是现在的太子不是为君之才,可他依然记得很久之前太子也是个良善少年。
他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眼睁睁的要油尽灯枯了。太子也做将近二十年的太子,如果最后继承大统的不是太子,他总感觉心里怪怪的。
但是太子确实现在的行为上出现的偏差,周述宣是约束太子行为的最好人选。不过太子之前错走了一步,让周述宣现在太子充满了恨意,他得让两个儿子和好如初。
他是皇帝,也是个父亲,有偌大的产业要交给后人,委屈自己一点就委屈一点吧,只希望这个儿子能懂他的苦心。
皇上看了一眼屋外,缓缓的转回来对周述宣说:“等年一过,你母妃就已经走了十年了。朕想追封她为皇贵妃,并且把她的墓迁到皇陵中。”
周述宣做梦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能从皇上嘴里说出这些话,皇上这么多年有多恨他母妃他知道,只要一提起,张嘴闭嘴都是贱人。如今却要下追封的圣旨,还要迁回皇陵中,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升起还要稀奇。
周述宣又开心又难受,喜的是他母妃的遗愿终于成真,最后能和皇上葬在一起。悲的是皇上为了太子付出的太多了,居然能逼着自己做这些事情。
周述宣闭上眼睛,紧紧的抓着轮椅的把手,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母亲,恕儿子大不孝之罪,不能接受这个圣旨。
只要他一谢恩,就代表他向皇上承诺不会再和太子作对。
周述宣尽量放轻松,说:“父皇,良妃娘娘死得不光彩,身上还有诸多流言蜚语,不能担皇贵妃之尊,恐给皇室蒙羞,让天下人议论父皇。”
当年良妃死的时候,皇上只有那么开心了。甚至免了半年的赋税,告诉天下所有子民,他最讨厌的一个女人死了。现在又追封,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老百姓不议论才怪。
周述宣的心还真是坚定,皇上看了他一眼,半天才说:“朕在重新考虑一下。”
屋子里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皇上突然感到有些无奈。
偏殿中,妙荔已经缓过来了。清泉宫的宫女们没有见过大世面,皇上今天脾气好像不太对劲,没人敢上前招惹,所以问在哪里摆饭的事情又落在了妙荔身上。
“皇上,王爷,在这里摆膳吗?御膳房那边已经备好了。”
皇上忍着恶心在这里呆了一下午,本来不想再呆了,可是他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成。
皇上走回去坐下,“就在这里摆膳吧。”
妙荔得到答复后出去,皇上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多了些想法。几次下来,周述宣好像很看重这个丫头。上次为了救她,居然敢违抗圣旨。
皇上又开始有意无意的聊天,“朕听说定国公又得了一个儿子。”
不知道皇上要给他下什么套,周述宣小心应对,“定国公已近花甲,还能再得一个儿子,实在不容易。”
皇上笑着点了点头,“确实不容易,他一直都想要一个女儿,从二十多岁升到五十多岁,生了十多个小子。说来也奇怪,居然真的没有一个女儿。”
这个是京城中的一桩奇事,周述宣对定国公想要女儿这件事早有耳闻。定国公妻妾有十余人,没有一个生出女儿来,无比的邪门。还听说定国公常常在家中感叹,是他上辈子造了孽,所以老天爷这辈子派了一群讨债的折磨他,不给他一个贴心的女儿。
周述宣也笑着说:“那定国公以后一家出门就更为壮观了。”
趁着现在气氛好,皇上马上就说:“其实朕决定帮一帮他,让他认个干女儿。”
这个好像和他没有关系,周述宣大胆的问:“父皇看中哪个姑娘了?”
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皇上从进屋开始没有说一句废话,哪一句都是和他有关的。
“朕觉得你带进宫的那个丫头就不错,聪明伶俐,人长得也出挑。如果定国宫能让她作为干女儿,她也有了不错的身世,你日后想让她做王妃都可以。”
周述宣心中明了了,不得不佩服皇上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真的是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不要说他没有让妙荔做王妃的想法,人家还不想待在他身边。
“父皇,她是孟先生一手教出来的,身上有她父亲的傲气,恐怕不会认别人做祖宗。”
皇上脸色变得非常不好,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他都费心的让周述宣退后一步,偏偏他软硬不吃,给脸不要脸。
皇上没有更多的耐心,指着周述宣问:“你!是不是真的要这样?!”
周述宣装作不理解,问:“儿臣愚钝,还请父皇赐教,不知哪里惹到父皇了?”
皇上被他气的快喘不上气来了,仰头看着宫殿上面顶棚。又在装傻,他那颗脑袋又不是白长的,怎么会听不懂他说的话!“你哪里惹到朕了?你自己心知肚明!”
“儿臣不是特别明白。”
妙荔领着御膳房的人过来,刚一迈进正殿,一个茶杯就在她脚边炸开。
皇上怒不可遏的指着周述宣,厉声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