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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暮云低,浓沉沉地落了一夜的雪,天一亮,千岩尽素,晴光凛冽,虽无一丝风儿,却静静地让人感受到彻骨寒冷。
即便快要午时了,湖面上仍结着厚厚的一层冰,虽万物寂静,然而园子里的梅花却独占鳌头,悄然绽放出一颗颗花骨朵,从二楼往下看去,犹如画者笔下信手泼墨的晴雪寒梅景。
月谣趴在窗前,单手支着脑袋,静静看着满庭白皑。
她耳尖地听到外边传来脚步声,心头一紧,忙要回去,然而身形刚动,听得那脚步声轻轻浅浅的,显然是个不懂武功的女孩子,便又坐了回去。
清和捧着炭回来,看见她竟然坐在窗口吹寒风,忙道:“大人!您怎么起来了,这刚下过雪,外边冷,快回去歇着吧。廖大夫说了,您千万别冻着。”
月谣道:“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再说了,你不是烧了炭吗?再不出来透透气,我可就被憋死了。”
清和无奈,只得说,“您要是不听婢子的,婢子就只能……只能去请姬掌门了。”
月谣转过身来,一把按住她,满脸悻色,“叫他做什么?我才是这里的主人,怎么你们现在一个个都听他的了。”虽然抱怨着,却还是坐不住了,站起来往里边走。
清和忙将窗户合上,只露出一小点口子透气,又重新换上炭,道:“您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劝不动,总要找个人做主吧。”
月谣坐在床沿上,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话,笑起来:“你现在说话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清和一怔,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含笑,知道这是开玩笑,但还是恭谦地低下头去,柔顺地说:“是婢子越矩了。”
月谣脸上的笑容有些敛了,慢慢地目光沉了下去。
兰茵走了,明月失踪了,文薇姐被关在文懿宫不得出,巧儿被赶到扶摇城……她的身边好像一下子就空了,很久没有人会这样和自己说话了。
“无事,我许你这样说话,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姐姐。”
清和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很快又垂下头去,闷声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又说:“婢子知道了。”
添了炭,屋子里一下子暖和不少,月谣歇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发热,见清和跟尊雕像一样守在一旁,道:“去把我那件白裘拿来。”
“您要出去?”
月谣擦了擦汗,起身坐到了梳妆镜前,“院子里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清和刚要说话,她又说,“行了,老是闷在屋子里也不利于伤势恢复,你别说了,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吧。”
清和犹豫了一会儿,默默取了那件白裘出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又塞了一个暖炉才作罢。
外边冷极了,就连空气就好象带着刺刀扎进人的心肺里去,月谣掩着嘴闷咳了几声,还好没被清和听见,否则少不得又是一顿唠叨。
雪积得厚厚的,一脚踩下去没及脚踝,松松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
她掬了一大捧雪,粗粗拢出一个胖球的形状来,清和见她手都捧得红了,忙说,
“我帮您堆吧?”
“好啊!你来,我们一起堆!”
院子里的雪不够,清和便从外边取,连着取了七八回,终于将雪人的样子堆出来了。
月谣瞧了一会儿,忽然道:“清和,你说这雪人儿胖乎乎、圆溜溜的,像不像你啊?”
清和睁大了眼睛,呆呆看了好一会儿,脸颊有些鼓起来,想说话又什么都没说。恍神间,肩膀忽然被什么砸中,冰冰凉凉的雪水贴着衣料渗进来,冻得她一阵哆嗦。
“大人……!”她有些无奈,觉得今日她怎的性情这般反常,跟个孩子似的。
月谣手里举着又一团雪球,眉眼弯起来,“你也来砸我,来!来!”
清和哪里敢,抖去肩上的雪,不住地劝:“大人,您说出来走走,也够久了,回去吧,否则要着凉了!”
月谣却跑开去,又一团雪球砸过去,“快来!快来!”
清和捡起一团雪球,捧在手里,却多少拘泥自己的奴婢身份,不敢往外砸,犹豫间已经是好几个雪球落在自己身上了。
她抿了抿嘴,直到手里的雪球都快化成水了,才下定决定要砸,然而刚举起手,目光却一变,将雪往地上丢掉,屈膝一礼。
月谣回过头去,脸上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仓促间脚下打滑,直往那人身上扑去……
姬桓一把接住她,一双眉毛深深地拧了起来。
“谁让你出来的?”
清和忙碎步跑过来,低着头十分温顺乖巧地说:“姬掌门,您来了就太好了,快些劝大人回去吧,这天这么冷,要是冻到了,就不好了。”
“清和!”月谣没想到她竟这么直接向姬桓告状,想堵住她的嘴,脚下却一轻,竟是被姬桓整个人抱了起来。他大步往楼上走去,一边吩咐:“清和,去取点热水。”
月谣被他抱着,一动也不敢动了。
那日她醒了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他似乎好几日都没有合眼了,眼底呈现深深的乌青色,胡茬浓密,神色憔悴极了。他就那样盯着自己看,眼眶里布满了血丝,什么都没有说,只笑着,却慢慢落下泪去……
月谣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一时吓住了,平时的伶牙俐齿全缩回去,不知该怎么说话了。许久,才抓着他的手,极其微弱地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真的很恨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叫月谣心里揪紧,“你为什么永远都不会考虑到我?”
月谣哑口无言。
姬桓抽出手去,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里!”她扑出去就要抓,却抓了满手空。姬桓走得太快了,那背影太过决绝,月谣慌了,挣扎着下地,却一下子摔了。姬桓很快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她面前,乌黑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
月谣望着他,“你……你不是要走?”
姬桓沉沉地说,“你如果再这样,我是真的会走的。“他虽气她恼她,却终究心疼她,将她抱回床上。
月谣死死地抓着他的袖子,乖巧极了:“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姬桓没有说话,只管喂了她喝水,再将她塞回被子中,严严实实地盖好,像看守犯人一样盯着她睡觉,这才作罢。
从那以后,连同清和在内,府里上下侍从全都听命姬桓,只要她有半点“不听话”,便全告诉姬桓去,好像他才是这个府邸的主人。
“把脚抬起来。”
月谣双手撑着床沿,十分乖顺地抬起脚。姬桓握住其中一只,另一只架在膝盖上。只见鞋底已经湿透了,雪水渗进了里边,连袜子都有些湿了。月谣忙说:“我只是玩了一会儿,觉得精神好多了。”
姬桓不说话。
月谣试图打岔,“你今天可有看到什么重要的公文?”
这些日子她虽告假,可一些紧急的公务还是会被送到左司马府,那些公文私下里便由姬桓代劳,此事十分保密,对外谁也不知情。
“泡泡脚,暖暖身子吧。”他先试了试水温,觉得差不多了,才握着她的一双足浸下去。
月谣晃了晃水面,打湿了他的衣袖,“……生气啦?”
姬桓按住她的小腿,“别闹!”
“我真的好啦!”她说,“不信我们过过招。”
姬桓坐到她的身边,顺了顺她稍微乱了的鬓发,“你在屋子里闷了这么久,也该出去透透气了,我真的没有生气。对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我好像找到明月了。你看!”
那是一本名册,是为天子挑选贴身女禁卫的名单。
虽然天子几年前就颁布了诏令,女子可同男子一同入学,可人才哪里是这么快能培养出来的,前些年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女子应试的都寥寥无几,即便勉强选上了,也都是平平之辈。
今年就不一样了。
经过三年的准备,许多人才已经初露端倪。
月谣看到“白明月”三个字赫然跃于纸上,道,“是明月吗?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姬桓道:“有这个可能,所以要去看看。”
“好,明天就去。”
姬桓却把名册抽了回来,斩钉截铁地说,“你别去,我去就好了。”
“你去?你去了说什么?要真的是她,你能劝她回来吗?大家都是女子,我去可比你去好多了。”
姬桓想了片刻,道,“不如告诉燕离,让他去。若是明月不肯回去,我们再过去?”
月谣摇头:“不妥,不妥。她不肯回来,肯定是生哥哥的气,要是哥哥去了,人又走了,这回天涯海角,可就难寻了。”她思忖一会儿,道,“你去把她的住处打听出来,派几个人盯着,这次可不能让人跑了。”
姬桓把她整个人塞进被褥里,严严实实地捂好,说,“别人家夫妻间的事,你插手那么多做什么?小心弄巧成拙。”
“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好姐妹,怎么是别人家了。”
姬桓不同她争辩,一张脸寒了下去。月谣瞧着他神色不对,忙抓住他的手,笑眯眯地:“好啦!我不管不管了……真是,一言不合就生气,哪这么大的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