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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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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狱。

    夜深了,透过巴掌大的铁窗,一缕星光落在地上,像是黑夜前唯一的黎明光芒。月谣坐在这唯一的光前,闭目枯坐。

    “云间月,我一直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什么样的结局才合适你。”大司寇手里握着诏命,站在她面前,素来沉冷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好在没有让我等太久。”

    月谣缓缓睁开眼,“我不信。”

    大司寇将诏命扔到她手边,“陛下已朱批,由不得你不信。七日后问斩,你还有七日时间,好好享受吧。”

    月谣盯着半打开的诏命,脸上慢慢龟裂出惊诧,直到铁门再度被重重合上,她才伸出手去,将诏命打开来。

    上面是熟悉的天子朱批,加盖玉玺。

    这份诏命是真的……!

    指尖颤抖起来,她擦了擦眼睛,死死盯着每一个字,却觉得上面的字慢慢变得陌生起来。

    她豁然站起来,牵动锁住手脚的铁链猛然发出沉重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理智。

    “不可能的,一定有问题……”她捏紧了诏命,深深吸一口气,复又坐了回去。

    天子行事素来难以捉摸,却每每都有深意,他是不可能因为一个不起眼的杀人案将自己斩首,或许是有其他的目的。

    会是什么目的呢?

    她靠在角落里,单手支着头,却怎么也想不通天子究竟意欲何为。

    今夜星光晦暗,云掩月辉,冷风如肃,注定是一个不平之夜。刑狱作为帝畿最残忍的牢狱,守卫是出了名的森严。戍卫远远地就看见两个黑影靠近,当即戒备起来,然而等那两人靠近,才发现是姬桓。忙行礼,“姬大人。”

    说罢目光落在他身后那人身上,道,“这位……”

    姬桓道:“是文书官,本官今夜要问天雨一些事。”

    他是天子钦定的主审官之一,他要做什么事都合情合理,守卫没有多做阻拦,直接让他们进去了。

    天雨虽然并非犯人,却被安排在刑狱,也正因此,不像其他犯人那般锁链加身,吃住还是比较好的。

    她坐在姬桓对面,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站在他身旁的人,几分疑惑之后,忽然目光微变:“齐文薇?!”

    文薇一身男子装束,身着下大夫的官府,看上去倒有几分英气。她高冷严肃地看着天雨,道:“你该跪下,拜称王后。”

    天雨冷笑一声:“若你以王后之尊屈抑来此,我自当拜见,可瞧你这一身乔装改扮,可见是见不得人的,既然见不得人,我又何必拘礼呢?”

    姬桓眉心微微一皱,打断了她们的争锋相对,又请文薇坐下。

    “天雨,今日你面见陛下,到底说了什么?”

    天雨瞧着他们两个,却不答话,随后低低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文薇微微怒道:“你笑什么!”

    “我笑……我笑韩师妹算得真是太对了。她还真是个祸害啊,犯下那么多恶事,不

    过是要天道好轮回要上刑场而已,竟出动一国之后、一派之长为之奔走。呵!哈哈哈哈——!”

    文薇道:“你就那么恨月儿?为什么?”

    “我不恨她。她与我无怨无仇,我恨她做什么。”天雨道,“我只是不忿罢了。她一个身负罪孽而生的人,却一步步地爬上了青云直上。韩萱师妹早就警告过师兄,不可让她活着,师兄却置若罔闻,还和她纠缠不清。你的正义哪里去了?被狗吃了吗?”

    姬桓忽然问道:“你和陛下说了韩萱的预言?”

    天雨不笑了,冷冷地盯着姬桓,“是。”

    “你怎么说的?”

    “一五一十,据实以告。包括……黑暗之心。”

    文薇道:“什么黑暗之心?”

    姬桓目光一变,本就冷肃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寒霜,看得人不寒而栗,“天雨,看到你咄咄逼人的样子,我才知道我一直以来坚持的正义有多可笑。”

    文薇一愣,诧异地看着他,连天雨都惊讶,惊讶之外有涌起一股怒意:“你什么意思?”

    姬桓起身,走到她面前,遮住了所有的光,迫得她抬头对上他那双漆黑冷冽的眼眸。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一味地指责他人,要求他人做出牺牲,半点不存悲悯之心,若这就是你口中的正义,那它和邪恶有什么区别?”

    天雨顿时哑口无言,只眼睁睁看着姬桓和文薇离去,半晌才沉沉闭上眼。

    关押月谣的牢房就离天雨的不远,姬桓还没靠近就被人拦住了:“太师,大司寇有命,您不能单独见云大人。”

    姬桓道:“所以我带了文书官来,这便不算单独见了吧?”

    “这……”

    “开门吧。你若是还担心,可以在旁边听着。”

    “小人不敢。”那人说罢从腰间取了钥匙,将层层锁链打开了去。

    姬桓盯着那手臂粗的铁链,心一点点揪紧了,才几日没见,却像几年没见一样,他不由握紧了拳头。

    月谣听到钥匙插进锁眼里的声音时就警醒了,她以为是大司寇又得了什么新的旨意,没想到来的是姬桓和文薇。

    “文……是你们?”

    衙差进来点上烛火,这才关上门退出去。

    “他们竟然连烛火都不给你留!?”文薇看见她四肢都被沉沉的铁链缠住,整个房间阴冷潮湿,不仅没有烛火,甚至连个像样的草铺都没有,又惊又怒。

    月谣站起来,拖动铁链发出巨大的声音,她笑了笑,道,“没事的,不过就是关我几天。”

    姬桓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上面有一大片红痕,那是被铁链束久了摩擦而成的。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轻轻摩挲着那片红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他轻声又坚定地说。

    文薇以为他要劫狱,忙说:“你不要冲动。”

    月谣问道:“陛下为什么忽然要杀我?我不相信他会为了我养父的事情来杀我。是不是

    大司寇又在陛下面前中伤了我?”

    文薇看着姬桓,姬桓长叹一口气,对上月谣的目光,道:“陛下知道了那个预言。”话音刚落,他的手便一空。

    月谣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因为这个,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片刻又垂下了目光,兀自轻抚着手腕上的伤痕,低声道,“怪不得……”她苦笑了一下,“我还当陛下心思深重,有别的想法也未可知,没想到是真的要杀了我。”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就像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事,然而整个人却像浑身被灌了铅,沉重得连抬头的气力都没有。

    文薇鼻头一酸,忙宽慰,“你别怕,有我在,就算不能让陛下改变主意,我也不会坐视你上断头台。我和姬桓一定会想一个万全之策,让你平平安安的。”

    月谣却是毫无征兆地笑了,“若此事只是党争,只要陛下不想杀我,我就有办法脱身。可如今是陛下心生杀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到哪里去?”姬桓去捉她的手,却被她一掌打开,她终是忍不住心头恶气,“这个预言跟了我一生,它还想毁我到什么时候!”

    铁链豁然发出哗啦啦的巨声,在这个不大的牢房内回响。

    她恨透了这个凭空出来的预言,就像渔网一样缚得她透不过气。

    姬桓猛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压住她所有的气怒和反抗,“真到穷途末路,我一定会带你走,即便天下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我身所在,便是你可以安心的地方。”

    小小的囚室,一下子静下来,仿佛时间都流转得慢了,月谣慢慢安静了下来,沉沉地闭上眼。

    “除了天雨、大司寇,还有第三个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没有他,天雨闹不出这么大动静,没有他,大司寇也不会这么顺利将我推到如此境地。纳言司已经有了他的内应,恐怕夏官府也不会安全,若不能揪出那个人,就算我一时安全,也不会一世安全。”

    有这个能力安插各路内应的人不多,其身份必定不低于月谣。

    姬桓细细思考良久,道:“大冢宰、大宗伯、右司马、大司徒、大司空?”又说,“不会是大冢宰和大司空,大司徒亦没这等智慧,右司马与你有争夺夏官府长之嫌,且熟悉夏官府事务,莫非是他?”

    文薇沉默不语,似乎另有看法。

    铁门忽然发出一阵动静,紧接着一道男子声音小小传来:“大人,时候不早了,还是请早些回吧,否则叫旁人知道了,小人难做啊。”

    文薇粗着嗓子回了句知道了,便催促姬桓,又叮嘱月谣:“你且安心,我们一定会想出万全之策,即便不能让陛下收回旨意,也会保你平安离开帝畿。”

    月谣点了点头,目光垂落,瘦弱的肩膀因沉重的铁镣垂下去,看上去无比地惹人心疼。文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不得不拉着姬桓离开。

    “姬桓。”月谣忽然冲上去抱住了他,脸颊靠在他的背上,低低地说:“我一直会等你救我,我相信你,我会等到最后一刻。”